第246章、糟了!是神机营!

  明朝以前,长沙城只有土筑城墙。在元末战乱后,长沙城墙更是被毁得不成样子。

  洪武五年,朱元章下令修筑长沙城墙。

  而按照朱元章定下的规矩,物勒工名,每一块砖、每一段城墙工程,都能找到相应负责的官员、工匠。

  朱元章让长沙有了一个坚实的城墙。按此时的长度,这长沙城墙周长十四里多,其上分布着九座城门。

  这城墙高两丈四尺,城西是湘江天险,其余三面也挖开了宽达两丈余的护城河。

  大战在即,西面四门、北面二门、东面二门,南面一门都紧闭着。

  南面端阳门上的城墙的雉堞后,唐培宇远远望了一下便板着脸回到了城门楼后。

  时间已经是八月二十七,顾仕隆所帅东路大军和耿永峰所帅西路大军于七日前围到了长沙城下东、北、西三侧,宁乡县、湘阴县、浏阳县都已弃守。

  顾仕隆围而不攻,而且围三缺一,唐培宇本以为他是要逼自己和朱见浚、傅荣忠等南逃衡州。

  但今天端阳门来报,城南也出现了敌军。人不算多,约摸二千,但其上将旗,是南昌卫的尚伯涛。

  南昌卫何以来得这么快?

  南昌府距离长沙府,足有五百余里,一路还要翻山越岭。

  这一月时间,消息传到江西需要时间,调兵遣将需要时间,行军赶路同样需要时间。

  赶到了吉王府,朱见浚急切地问:“城南是哪里来的敌军?”

  唐培宇看了看傅荣忠之后才回道:“南昌卫。”

  朱见浚脸色一变:而江西总督是王守仁。

  “王爷勿忧!”唐培宇说道,“尚伯涛只带了两千兵卒,轻兵简从而来。他们来得突然,必是星夜赶路,疲惫不堪。如今粮草军资,还需顾仕隆和孙交转运支应。依末将之见,固然一定要在长沙胜守数日,南面不可弃守。请王爷下令,末将率军出端阳门,先尽歼尚伯涛所部。”

  “有把握吗?如今我们万不可败退衡州,只能携胜转进!”

  蒲子通没有如约带着朱载堚和麾下精锐到长沙来汇合,朱见浚也已经不能就这么放弃长沙府去衡州。

  有这一座坚城,有之前“征集”的粮饷军资,以长沙城内外密布的水网,唐培宇是有把握坚守两月的。

  两月之后,旱情依旧,秋粮难以为继,事情就有转机。

  现在唐培宇却要出城。

  “王爷,蒲子通是不会来援了。末将孤守于此,不能等顾仕隆分兵往南,彻底将长沙城困死。”唐培宇肯定地回答,“西面耿永峰率九溪卫、澧州千户所岿然不动,他打不准常德卫詹华璧现在去哪里了。北面东面是顾仕隆大军,末将不可冒险出城。只要把南面这二千疲惫之师击溃,顾仕隆必定要再行整军。末将携胜而归,士气大振,其后才能固守下去,觅得战机。”

  “焉知不是计?”朱见浚一点头不踏实,“顾仕隆之前围三缺一,就有引本王出城南逃之意!”

  唐培宇连连摇头:“常德卫如此行事,对顾仕隆来说已是叛将。如今詹华璧劫掠安化之后不知所踪,顾仕隆也担心他与王爷早已定下计策。若于南面交战正酣,詹华璧却突然杀出,那顾仕隆这首战可就要败了!他并不知道詹华璧与王爷实无谋划,也不知道蒲子通已另有图谋,故而以稳为主。只要王爷弃城南下,于顾仕隆而言便是先攻下了长沙,有功无过。”

  “……可南昌卫毕竟来了两千大军。”

  “末将率一千百精兵出城冲杀,以逸待劳,此战必胜,请王爷下令吧!”

  如今的南面,是一定要拿来做文章的。

  唐培宇深信自己的判断:顾仕隆并不知道詹华璧、蒲子通如今在干什么。而如果他以长沙城南为主战场,粮草转运路线更长不说,还随时有可能面临突然杀出的常德卫、衡州卫。

  尚伯涛应该是经萍乡、醴陵而来,尚不知顾仕隆的顾忌——他连营寨都还没立,此刻定是先遣使去见顾仕隆,听从调度。

  朱见浚最终还是下了这个命令,但又打了个折扣:“唐将军要留在城内,镇住大局!”

  唐培宇低头领命,心里古怪:难道怕我带着八百精兵直接跑了?

  但唐培宇心里很清楚,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唐培宇更需要一场胜利!只有先守城胜了一局,等朝廷这两万余大军人吃马嚼数月又要应对灾情而稍作退却时,唐培宇才能收拢流民、裹挟壮丁,扩充实力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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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就算蒲子通与詹华璧汇合了,唐培宇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届时詹华璧未尝不会以他这个有了胜绩的长沙卫为首!

  点来了麾下得力的指挥同知,唐培宇严肃地说道:“这一战,只以精锐冲杀,不必恋战!南昌卫疲师奔袭,眼下几无战力。只要冲杀一阵,尚伯涛所部必定溃散!”

  “末将领命!请将军静待捷报!”

  城南之兵背靠着在长沙县城东南方向的一座山脚,浏阳水在那座山的东面转了一道弯。

  那地方依山临水,是个扎营的好地方。

  唐培宇在城墙上远远眺望,却看不出他们伐木扎营的动静。

  这更证实了唐培宇的判断:尚伯涛只是奉王守仁之命前来合围助阵,可究竟要如何调遣,尚伯涛还在等待顾仕隆的命令。

  难道是来得太快,根本来不及在行军途中以传令兵与顾仕隆沟通好?

  这确实是可能的,来得太快了。

  最多二十日,五百余里,两千官兵,翻山越岭,统兵的唐培宇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此战必胜!

  他也没闲着,除了那一千精兵,他又调遣了一千五百军卒乡勇准备随时从东南方的小吴门出城接应、阻截城东敌军救援。

  端阳门在长沙城南面城墙的东南角,出了端阳门,长沙城南就是一片山。

  而在长沙城东面城墙的南侧,浏阳门外就是杨梅山。

  如今,飘扬着南昌卫和尚字旗的这支“疲惫之师”就驻扎在杨梅山下,扼守着场山与杨梅山之间通往长沙城的一片谷地。

  山坡之上,两人纵马奔回后,下马就来到临时的军帐里,单膝跪地回报:“城中又来了两骑哨探,遵将军号令,只是假意驱离了,并未追击。”

  “好!外松内紧,埋锅造饭,就地歇息。逆贼哨探必不止两骑,随时准备应敌。”

  说罢又问了问旁边一人:“龟峰山中武昌卫怎样?”

  “禀将军,只等这边炮响!”

  “让老曲留神伏龙山那边。”率领这支两千“疲惫之师”的游击将军纪维民又看向了旁边一人,“司兄,长沙府以南,果真没看到常德卫和衡州卫的影子?”

  之前就奉命先潜入长沙府探听情报的司聪出现在了这里,很肯定地点头:“绝不在这长沙府。常德卫自劫掠安化之后就往西南去了宝庆府,如今那边的消息虽然还没传过来,但自凤凰山到伏龙山,乃至于南面湘潭一带,都没有大军过境的迹象。”

  “好!”纪维民目光兴奋,“虽不知逆贼内部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但唐培宇绝不敢让我们就在城南站稳脚跟,逼近到南门外的妙高峰下。这首胜之功,我们神机营一定要拿下!”

  这哪里是从江西匆忙赶到的南昌卫,而是于半月前赶到巴陵县的神机营三千选锋。

  如今,顾仕隆把这个功劳给了他们,他们也不能把握不住。

  借着城东围城军队的掩护,绕过了浏阳河在龟峰山以东的那个大弯,他们出现在了这里。

  确实有所跋涉,但远称不上疲惫之师。

  “将军!将军!”又一人快步跑过来,“端阳门的吊桥放下了,他们派人来攻了!”

  “不急!”纪维民眼睛更亮了,“做出点慌乱整军固守的样子!”

  他是被郭勋从辽东调进神机营的,如今以正千户被升为了游击将军率选锋将领出征,顾仕隆把这诱敌来战的首胜之功给了他,用意再明显不过。

  陛下重设整训的神机营,这真正的首战许胜不许败!

  长沙南面的端阳门外,八百精兵都出了城之后就先结阵。

  等他们在警惕当中先在城外站稳脚跟后,哨探已经回报:“将军,敌军已经知道咱们出城了,正慌张地结阵,准备依山固守。”

  “一鼓作气,冲杀过去!”

  只有三里地,快速行军,须臾便至。

  纪维民已经到了山坡上视野开阔的一片山石处,然后从怀里掏出了一支宝贝。

  这是启程前,崔参策带给京营选锋将领们的宝贝,出自皇明大学院。

  他将这望远镜放在了眼前,眯上了一只眼睛。

  一路上,他研究过不少次了。道理他是不懂的,听说是陛下令算学馆的算学大家和巧匠们一起用琉璃、精铜打磨的。虽然视野里还影影绰绰有些昏黄,但多少也能看清远处的一些动静。

  约摸一千人,军容颇为齐整,兵卒也不孱弱。

  是城中精兵了!

  那也自然,都要求首胜以鼓舞士气。

  纪维民放下了望远镜,小心地放入别在腰间的那支木筒里,而后就说道:“让老曲从山后绕到浏阳门外那边。等咱们亮出大旗,这一千精兵感觉不对要逃回城中时,必有援军接应!令老曲不要急,等援军赶过来了,断他们后路!区区长沙卫这千余精兵,如果全部灭掉,长沙城必降!林中新炮先较好,等会先打掉他们带出来的一窝蜂!”

  这望远镜是真正的军中利器,比如今他带出来的五门新炮还要有用!

  如今还只是最早试作的样品,等将来再打磨得更精细,能拥有这宝贝的将领更多,大明军队必定如虎添翼。

  崔参策便说了,这是陛下物理大道之威。

  长沙卫一千精兵用了不到一刻钟就赶到了神机营选锋固守的山坡之下。

  要仰攻,这很不利。

  但对方是疲惫之师!

  这一千精兵稍作休整,然后便开始了冲锋。

  “刀牌手和软壁在前,护着一窝蜂,火铳在后,弓箭再后,结阵逼过去!都用火箭,两枪都弃了,让他们先乱起来!”

  这是野战,仓促之间为了抢得战机,他只拉了五辆装着一窝蜂的战车出来。

  对方既然在山坡上固守,哪怕地方离得近,也不必带什么别的铳炮出来。这南昌卫远道而来,更不可能带着什么火力大的火器和战车。

  有五辆一窝蜂开道,已经足够敌人胆寒!

  这是野战,在大明的野战战场上,基本都不会出现碗口铳这种级别的武器。

  太重了,而且用的时候既不便调整角度去仰射,射程也有限。除了战船上有,其余情况下,也大略只是放置于城墙上守城,又或者先大车运抵、而后卸下装设稳固用来攻城。

  这都不是仓促间能办到的事。

  现在,长沙卫这一支精兵的前方只是刀牌手高举着盾牌。军中刀牌手也并不是个个相同,现在有的擎着圆盾,左右手各拿着一支标枪。

  而有的,现在就紧紧握着一块大如门板的方形大盾。

  这方形大盾称为软壁,木板之外再钉以软絮或皮革。既能抵挡火铳射出的弹丸,软壁向敌那一侧的铁刺钉板也能阻止敌人接近。

  同时,负责一窝蜂的班组也各司其职。这一窝蜂装在一个独轮车上,但扶手两侧有木脚可固定下来。现在,推车的健卒就低着头,咬牙推着这一窝蜂上前。

  在一窝蜂前方软壁的保护之下,其余之人都在紧张地准备着。

  既是要引火烧山,那就要用神火飞鸦。一个药筒里,可容四箭。引线相连,可同时点燃。而这一辆一窝蜂战车中,有上下两排六个药筒,短时间内便能射出二十四支箭去,远达百丈。

  只是现在仰攻,需离得更近一些。

  纪维民看着山下兵卒在鼓声中吼着壮胆、缓缓前行,他反而下令:“让前军现在就胡乱放箭放铳三次,万勿齐射,再退后二十步!”

  难道是收缩阵型让对面的一窝蜂更好发挥?

  在长沙卫的指挥同知眼里,他只看到山上敌军不等自己的兵进入到有效杀伤的范围内就开始纷纷放箭放铳了。

  即便有力大之辈将箭失抛射到阵中,也都只是钉在软壁或盾牌上,一个受伤的都没有。至于火铳,还离得远则根本无需顾虑。

  而后见到敌军有些慌乱地后撤,他更不疑有诈,只以为对方看到自己麾下还带着一窝蜂出来了更加胆寒。

  一窝蜂的射程,那是比火铳更远的。

  “开火!”眼见如此,他更是不等一窝蜂进入了更有杀伤力的距离就下了命令。

  假如对方慌乱之下有了溃散的迹象,那这一战就更轻松——战场上,士气比什么都重要。

  南昌卫远道而来,既不明地势又疲惫不堪。而地方卫所的素质,大家心里都清楚。长沙卫带出来的都是卫中各所精兵,南昌卫这两千人难道操练和军器都更强?

  最前排的软壁忽然散开留出五道口子,一窝蜂留在相对安全的距离架设好了。

  刚好还处于坡上,有个仰角。

  “嗖——”引线点燃后,数个药筒里的神火飞鸦虽称不上是同时发出的,但也不分多少先后。

  火箭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往上抛射而去,许多箭失也不见得射入了对方阵中,毕竟对面也有刀牌手在前方护着,而且坡上也不平坦,多有山石阻拦。

  但气势在这里。

  长沙卫的指挥同知明显看见南昌卫的兵又往后退了数步,看起来更慌张。

  “冲过去,放箭、弃枪,一窝蜂再准备!”

  打的就是乱!

  一鼓作气,他想要打个追击战。都被逼到山上了,他们能逃得更快。

  带标枪的刀牌手一般而言手里两支枪中只有一支是弃枪,投一次先求击杀远处之敌。第二支枪是要捏在手上,防着对方冲阵的。若敌军抵近了,这第二支枪又能刺杀一阵。只有两枪皆无,那才是拔出腰间长刀贴身搏命之刻。

  现在命令传来,霎时就有数十支标枪往坡上扎去。

  距离已经很近了,山坡上的箭失和火铳弹丸在袭来,他们的标枪也能扎入敌阵——带标枪的刀牌手,臂力都非同小可。

  长沙卫的这一千精兵再往前冲了二十来步,两军前排相隔已不足四十步,举软壁的刀牌手刚一散开准备让一窝蜂射出新的一轮。

  就在这时,突然山上左右密林中先后传出巨响。

  “轰”、“轰”、“轰”、“轰”、“轰”。

  远在长沙城头的唐培宇也听到了,隐约五声。

  他勐地脸色一变:这么短时间赶到长沙的南昌卫,怎么可能还带着碗口铳?

  不!这响声有些不一样!

  而后,他终于想起了应该已经到了湖广的神机营选锋。可就算是神机营,也不可能随身带着大铳啊!

  况且,顾仕隆岂能把那伪帝整训的新京营作为前锋?

  第一仗,死伤都是颇为惨重的!

  “是陷阱!快!出城救援!”

  除非顾仕隆大军已经从浏阳水绕到了东南面!

  浏阳门大开,唐培宇率军出城。

  而在炮声响的同时,纪维民大声说道:“换旗!结阵!杀!”

  神机营中军的大旗竖起,之前还显得有些慌乱的军卒忽然精气神大变,而他们手中的火铳和弓箭都非常同步地开始从上而下抛射下来。

  与此同时,远处的龟峰山上也隐隐传来战鼓,还有不知道多少人的吼叫声。

  长沙卫的五辆一窝蜂在刚才一轮炮轰中被毁了三辆,前排的刀牌手更是不知有多少人倒地哀嚎。

  那指挥同知犹如被浇了一盆冷水。

  炮在哪?怎么看不见?能打这么远、这么准?

  那弹丸怎么会爆开那么大一片?

  糟了!是神机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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