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入京继位第423章、人见人爱严世蕃要筑海上长城,就必须有一支强大的海军。
而海师提督靖海伯赵俊,加上工商部尚书,则给朱厚熜呈上了更具体的困难之处。
路易斯还没离开京城,他不知道皇宫里御书房内的大明天子如今的脸色有多么严峻。
“好木材的缺口,到了这种程度?”
朱厚熜感到难以置信。
刘天和是能够自己动手创新的实务派。为了治河,他研制了专门的器械来测量黄河的含沙量。如今要开始系统开启黄淮水患的治理事宜了,他来到中枢统筹,具体事务则交给了唐枢。
但他来到了中枢,也不能只面对治河一件事。
“皇城休整,湖广直道,河套、宣宁驰道,黄淮水患,大戏院,重工园……”刘天和先罗列了这些,又看了看赵俊,“允民船下海,再加上海师,如今要用木材的地方实在太多。民间,百姓还要烧火、烧炭。不光是巨木,如今寻常木材,也是供不应求。”
两人一起过来,说的缘由是海师扩编造舰缺巨木,但刘天和想说的不止如此。
他认真地呈上一道奏疏:“臣到京城后,一直留心此事。陛下,历经数百载,中原实在是早已草木凋敝,尘埃涨天。自宋元一来黄河改道,黄淮水患愈演愈烈,皆有此因。复套后,陛下令孙参政去陕西植树,高瞻远瞩令臣叹服不已。然杯水车薪,朝廷、民间不可一日缺了木材,如今,是砍得比长得快。”
朱厚熜认真地看起他的汇报来。这是刘天和因治理黄淮水患而开始的研究,但渐渐就不只是局限于此。
看着里面的内容,朱厚熜才接触到令人触目惊心的事实。
准确地说,应该是自从近千年起,北方中原的植被就已经被破坏得很严重了。
在漫长的历史中,木材既是能源来源,也是建筑材料。
刘天和举了例子,太宗年间,就已有官员奏报“山东少林木”。这里的山东,可不是山东省,而是崤山以东的整个中原地区。
而唐末,篡唐的朱温更是干了一件事:毁长安宫室、百司及民间庐舍,取其材,浮渭沿河而下,长安自此遂丘墟矣。
因为他要在洛阳营建自己的新宫殿,在中原地区找不到足够的高大林木,到了关中也找不到,于是就拆了已有的长安宫殿和民间房屋。
同样,北宋汴梁建造大宫殿需要的木材,是出自“秦州”。宋朝的秦州,已经是在甘肃:“市木秦陇,联巨筏自渭达河,历砥柱以集于京师。”
而到了金朝灭了北宋,要重修汴京时,甘肃那边的巨木都用完了,得到更偏远的地方:构崖架壑,起长桥十数里,以车运木,开六盘山水洛之路,遂通汴梁。
便是明朝,太祖朱棣曾有意迁都长安,但找不到木材。永乐年间迁都北京,取木材已经要去万里之遥的长江上游:今独材木为难,盖巨木产自湖广、四川穷崖绝壑、人迹罕至之地。斧斤伐之、凡几转历,而后可达水次。又溯江万里,而后达京师,水陆转运,岁月难计。
“苏子瞻任关中,有《凤翔八观》,诗云:况当岐山下,风物犹可惭。有山秃如赭,有水浊如泔。沈存中《梦溪笔谈》亦言:齐鲁间山林尽矣,渐至太行、京西、江南、松山太半皆童矣。漳水、浊水、桑干之类,悉皆浊流。”
刘天和继续说道:“臣与靖海伯今日一同请见,便为直陈其事,奏请陛下总揽全局。如今海运既兴,取木之事,自湖广、四川莫不如自福建、自交趾、自南洋、自朝鲜、自辽东!”
朱厚熜听在耳中,终于更加深刻地了解到原本嘉靖大修宫观带来的财政压力。
他如今虽不是大修宫观,但大明的工程用木只会多不会少。
“湖广、四川也不行?”朱厚熜问道。
“万万不能!”刘天和断然回答,“黄淮前车之鉴,若长江也步了后尘,湖广、江南永无宁日!实则若只是材木,倒不至为患。然如今天下安定,云南、陕西边市大兴,湖广、四川膏腴之地,人丁定然兴旺。材木之取,再加民间伐薪烧炭,纵然南方雨水充沛,也难保不是千里山秃、万里浊流!”
朱厚熜明白了他的意思。
工程用木的破坏性倒还好,主要是大量人口的能源需求和民间建造需求这件事。老百姓伐木,那是乔木灌木一起上。
经年累月地搞下去,山被弄秃了,水土自然流失,水患压力自然增大。
朱厚熜不由得深深看了一眼刘天和:从嘉靖三年南巡让他负责了相关事情到现在,快十年时间,刘天和确实已经是这方面的专家了,认识相当到位。
他知道陕西、山西的问题严重,但是平日里事情多,倒没有全面深入地考虑相关问题。
让孙元去种树只能说明他有意识、有重视,但忽略了目前这个时代朝廷决策对民间的影响:这么多的工程,必须有稳定的木材供应地。
而一旦什么地方成为了木材供应地,就自然而然会形成相关产业兴盛的基础。民间也有用木需求,不管是从成本考虑,还是一条线上的便利考虑,民间寻找这些大木材,也会选择那些供应地,从而加剧源产地的木材消耗,最终造成更快速度的植被破坏和水土流失。
这个规律,已经从历史上木材供应地的不断转移得到了验证。先是关中,再是陇西,而后湖广四川。
“海运……”
刘天和建议的地方里,在大明实土的只有一个福建,大概是因为……如果不蔓延到江西,福建那边秃了就秃了,不会影响到长江水系?
不……他只提到了一个地方,那么其实就是建议只从海外运木材回来。
湖广四川不行,云南、贵州都要先经陆路,成本同样不低,还不如海运的规模大、成本低。
而如果是海运……他想从葡萄牙即将赔的一千万两白银里多分一点。
银子从西边运过来,倒不如先顺路从南洋换些大明需要的货物回来。南洋的木材供南方造舰,朝鲜和辽东的木材供北边河套、宣宁和京城的工程?
朱厚熜看向了刘天和:“户部、大明银行、宝源局,都需要大量的银子。既是俸银所需,也是新钱所需。”
“臣仅直言其事,陛下圣裁!“
刘天和也不废话。
各有各的需要。
朱厚熜叹了一口气,哪怕额外多了一大笔银子,也是捉襟见肘。
没办法,确实是他想做的事情太多了,处处都需要用钱。
银子,银子……
朱厚熜看了一眼赵俊。
沉吟半晌之后,他对黄锦说道:“宣一下刘龙、余承业。”
一个就在承天门外,另一个更是在宫里,两人很快就到来。
朱厚熜先问刘龙:“日本那边,这次还是没有音讯,有派棋手来参赛的?”
刘龙谨慎地回答:“回陛下,还没有得到消息。绝贡之后,往来断绝。朝鲜的龚用卿那边,浙江那边与日本有往来的海商,都说日本那边今年更乱,恐怕是顾不上这些。”
“哦?那边今年有什么新鲜事?”朱厚熜来了兴趣。
“也是最近才有些传闻,已经是去年底、今年正月里的事了。”
刘龙这才向皇帝汇报起来。
日本这个国度,如今是把疆土分为大小六十六国的,除近畿五国外,则是东海道十五国,南海道六国,西海道十国,北陆道七国,再加东山道、山阴道和山阳道各八国。
将来史称所谓的战国时代,就是因为他们从行政区域划分上以之称国,这是他们的分国封建体系。
离大明更近的,是近畿以西的西海道、山阳道、山阴道。和大明打交道更多的,此前也是在这一带势力雄厚的大内氏,假借了日本已经势微的室町幕府足利氏之名来朝贡。
“……如臣所奏,那尼子氏已据有山阴、山阳十一国。然不知为何,此前那尼子氏第三子反叛,元气大伤。本已据有七国的大内氏被大明绝了贡,其时首领五年前已过世,他儿子如今雄心勃勃,既向西海道开拓,又趁那尼子氏内忧外患策反了尼子氏的一员重将毛利氏。今年正月,那毛利氏已联合尼子氏另外几员重将自立门户,因而那边如今正闹得不可开交。”
朱厚熜点了点头。
毛利氏?是毛利元就吗?
他本来所知不多,但这么多年用心了一点通过默许的民间海商主动过去接触收集到的一点点信息,还是知道了一些。
更靠近大明的日本西南部分,两大势力对峙已久,如今终于要开始崛起第三股势力了。毛利元就这个名字他既然听到了而且隐约有印象,那便必定是这个时期日本更杰出的一个人物。但成王败寇,朱厚熜有直接印象的,则是织田信长和德川家康这两个人物。现在还没听说有这两个人,那是还没出生,又或者太年幼?
朱厚熜也不管这些,反正他只知道石见银山在那里。
缺银子就找银子嘛。
“闹得不可开交更好。”朱厚熜看向了赵俊,“海上长城公司已经设立了起来,你也调一些有海战经验的将卒过去。这第一个任务,就跟江西许栋的船队去日本探一探吧。日本靠近朝鲜的地方,那个对马岛,先找个港口,然后跟他们做生意,只要银子。”
赵俊仍没封侯。击败葡萄牙的战绩虽然很不错,但葡萄牙在大明印象中连西南蛮夷首级的价值都不如,而还是扩编的利好也足够大了,所以他仍旧是伯爵。
但赵俊倒不那么在乎,只要一直有功劳可以捞就行。
刘龙却是心里一惊:“陛下,日本孤悬海外,那对马岛离日本极近,如今更关乎日本与朝鲜之海贸……”
朱厚熜摆了摆手:“又不是大明王师亲至,是民间海商去做生意,带些护卫罢了。朕早就说过,这些年不会再大动干戈,但想必那边现在能分清利弊。给大明民间海商一个立身之所,后面能有源源不断的刀枪剑戟便于争雄,难道不好?”
如今开始在石见山大挖银子的好像正是大内氏?
挖出了银子来就要用,大明只认银子。
刘龙只得解释:“陛下,那对马岛向来自成一统,左右逢源,如今岛上更是同样内乱不止……”
“哦?”朱厚熜大感兴趣,“对马岛也在内乱,是怎么回事?”
“……听说也是上一个夷酋被家臣逼迫自裁了,而后就兄弟叔侄之间争权不休。”
“内乱好啊!”朱厚熜却哈哈笑了起来,“此岛大善,既如此,更易立足。李怿在谢表之中不就说了吗,那日本货物,也多是这对马岛的宗氏靠海吃海,自日本转运而来,实非与日本国主或足利氏直接来往,犯了朕的忌讳。可见,这宗氏是愿意做生意的人。谁愿抓住这个机会一统对马岛,朕……不,许家就助谁。”
作为试水之举,这是第一步,也不是朱厚熜喊刘龙和余承业来的唯一一件事。
而后,才是商讨边贸司扩大木材大宗商品的对外采购、借此加强和恭顺藩族之间的经济联系,还有煤矿开采一事。
民间对薪柴的需求,要培养的重工业对煤炭的需求,都要求大明把煤炭开采一事加大力度。
目前来说,朱厚熜最合理的选择自然只能是大同那边,还有……
“可以到阴山北面踏勘。”朱厚熜看着余承业,让他安排下去,“阴山北的煤,让边区的蒙元人去采,让边区北边的小部族去采,大明就在那里收这些煤。看俺答是劫掠那些只为求存的小部族,还是放任他们一点点越来越倒向大明!”
大明提供货物,提供财富。
在攻守之势改变的情形之下,边缘地带的异族势力最容易突破。
对马岛是一个重要的战略点,阴山以北、俺答势力最南面的那一带甚至于盘踞在后来煤矿丰富的外蒙古一带的喀尔喀也可能会选择另一个活法。
事情安排了下去,过了一些时日之后,赵俊反倒奏上来一个另朱厚熜有点古怪的事。
“严世蕃?”
“……是。许家主恳请陛下,行此大事,他最得力的人手本非汪直莫属。然汪直如今在马六甲主持南澳海贸公司,分身无暇。但昔日汪直在吉婆岛,倒是极为推崇严公子,因此向许家主想起此前汪直所言,就托臣来奏请严公子到海上长城公司,助许家去对马岛开拓港城。”
朱厚熜无语地看着他:“就是说你麾下只懂打打杀杀,许栋手下也没有足够独当一面办成这件事的人才?”
“……许家主常在宁波,也是分身乏术。此事关乎陛下大计,许家主不敢怠慢,怕满口应允下来之后难以成事,触怒陛下。”
“严世蕃那家伙……”
从交趾回来之后,他这个交趾宣交使馆的武官毕竟有些功劳,升了个正五品千户,现在被朱厚熜重新放到陆炳麾下去调教了。
对这家伙的性格,朱厚熜始终不敢放心委以大任。
他在祸祸这件事上,似乎天分非凡,性情放纵,也不怎么遮掩。
汪直和他一见如故?看来大海盗和小阁老之间,有许多方面确实臭味相投。
如今碰到这件事,许栋竟想要严世蕃去帮他……不,帮皇帝。
严世蕃咋还人见人爱了?
朱厚熜心里十分古怪,让严世蕃去祸祸日本?
好像也不错……
但这样的话,严嵩想必会苦瓜脸了。
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哪怕瞎了一只眼,皇帝也不必先把他派到那么远的交趾,再把他派到同样那么远的日本吧?
而且这回与去交趾不同,交趾那边是莫登庸请求大明册封,万不敢对大明不敬。可日本却是胆大妄为,敢于在宁波生乱的。
现在摆明了就是要去插手纷战不止的日本,那边打打杀杀是常态。一个不小心,老严家是要绝后的。
“这事……朕要先和严嵩商量商量。”
当天夜里,放值之后的严氏父子齐聚养心殿。
严世蕃只是激动,严嵩却心有不安。
这私宴只有他们父子两人,十分不寻常!
天恩很重,只怕难以消受。
果然,客气到最后,饭快吃完了,皇帝图穷匕见。
“严世蕃,朕知道你也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如今有一桩大功,不知伱可有胆量去做?”
严世蕃独目放光,义不容辞地说道:“陛下,臣从来就没胆小过!”
朱厚熜心想你小子确实从来不胆小。
“陛下……”严嵩委婉地说道,“臣父子二人,自是唯陛下之命是从。不知陛下所说之大功……”
朱厚熜笑着说道:“在日本。惟中,你以御书房首席遽拨巡抚再改总督,是因宁波争贡。严世蕃若再建功日本,将来史书上倒也有一段佳话。”
严嵩先被提前堵了一嘴,有苦说不出。
陛下,日本,不征之国啊!不是因为喜欢它,而是蒙元乃至大明太祖,都从日本吃了瘪,得不偿失啊!
但是朱厚熜下一句话让严世蕃浑身都颤抖了:“这功劳,可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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