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第一次圆桌会议

  索菲亚女王去世的第二天。

  上午七时七分,红皇后区的司烛大教堂敲响了丧钟。

  那是与平日的报时钟声截然不同的沉闷钟声。钟的铃舌两侧都被绑上了皮革厚垫,以此使丧钟的声响低沉。

  丧钟连续响起了七十九响,象征着女王生命中度过的七十九年。

  等七十九声丧钟敲毕时,伊莎贝尔已然坐在了圆桌厅的首位。

  圆桌厅同样在银与锡之殿内部,甚至还在正殿。

  在很久很久以前,最早的“圆桌”是骑士们战前战后享受宴会的场所。那时圆桌骑士们会一边吃饭,一边在饭桌桌上闲聊、讨论。后来追随亚瑟的战士们越来越多,宴会也肯定不限于一张桌子。

  但毫无疑问,与亚瑟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的那些骑士们就是其中最英勇、最忠诚、最强大的,也是最有地位的。

  他们也就是“圆桌骑士”。许多事务都是他们共同讨论决定的,而其他参加宴会的骑士们也会在一旁听着,有了想法也能说两句——大家都有发言权。但最终还是要圆桌上的这些骑士们定夺。

  这也成了圆桌骑士们商议政事的传统。

  等到银与锡之殿建成之时,最早那一批的圆桌骑士早就已经都升入了梦界。而继承者们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凑在一起聚餐。

  但即使如此,兰斯洛特为了怀念昔日的战友们,也依然在银与锡之殿的正殿中,将最中央、最大的房间改造成了圆桌厅。放置昔日那能足以容纳二十二人的圆桌。

  除了二十位立国者,还有兰斯洛特自己、以及从历史上被隐去的银冕之龙。而这恰好就是塔罗牌大阿卡那的数量。

  后来,有资格能够进入圆桌厅的骑士们越来越多,而建国后的阿瓦隆所面临的政务也越来越复杂。远远不是那二十人就能处理的程度。

  但本身作为古董的圆桌,却不可能改得越来越大。

  于是除了立国者家族能够坐在圆桌上之外,其他骑士们都会围绕在圆桌两侧与前方,有三排高低不同的座椅,看起来就像是阶梯教室一般。

  ——也就是说,实际上这些来圆桌厅开会的骑士们、大臣们,他们中的大多数根本就没有坐上圆桌的资格。

  而在讲究“威权”的阿瓦隆,靠近圆桌的距离也就成为了骑士们的地位与影响力的象征。越接近圆桌,地位也就越高。在内部要分为“内环”、“中环”、“外环”三个等级。

  圆桌厅开会的频率很高。最慢的时候一个月也有两三次,而最快的时候一周能有五次以上。但立国者家族基本上每次会议都只会来不到一半人,内环也总是会缺一大片。倒是外环的骑士们,每次都会坐的满满当当。

  今日的圆桌厅与往常不同。

  所有骑士们都没有提前抵达圆桌厅,而是在门口排好队。

  等丧钟敲响完毕之后,才在被传召之后从正门依次进入。

  进门的次序是伊莎贝尔决定的——当然,实际上是艾华斯写好的。

  从正门进入之后,首先就要经过那长长的玻璃台阶。

  这也是这里被称为“玻璃岛”的原因之一,就是这里盛产玻璃。而这玻璃台阶是早年阿瓦隆的王室礼仪之一。因为玻璃容易滑倒又易碎,骑士们又穿着沉重的盔甲、一旦摔倒就有可能砸碎这玻璃台阶。

  这就让这些骑士们不得不小心翼翼的缓慢前进。以此表示对王室与圆桌厅的忠诚与恭敬。

  他们进门后没有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是先走到伊莎贝尔右手边、单膝跪地并宣誓效忠后亲吻伊莎贝尔手上的银龙之戒。但因为伊莎贝尔尚且未婚,因此按礼节应该亲吻在自己那按在戒指的拇指之上。

  第一个进门就是仲裁厅副厅长、身为大仲裁者的丽姬娅,而第二个是圆桌厅骑士长、兼职军政大臣的大守护者,第三个身为督察院副院长的大审决者沙菲雅,第四个是垂垂老矣的大司法。

  第五个,才轮到作为枢密院大臣的卡美洛大臣。

  他是一位白发苍苍的绿瞳老人。看上去至少也有六七十岁,身上却依然披着灿银色的全身甲。甚至连手上都带着手铠。他没有携带配剑,即使他有权力这样做——他仅仅只背上了自己那传承自祖先加拉哈德的盾牌,以此表明自己将用生命守护阿瓦隆的决意。

  但当卡美洛大臣进门的时候,他甚至惊了一下。

  他首先惊异于自己居然第五个才进入……另一方面,他也在惊异自己居然第五个就能进入。

  枢密院大臣基本相当于星锑的宰相或者鸢尾花的国务大臣,作为国王或女王的首席顾问、以及处理诸多最紧要的政务。算得上是阿瓦隆最重要、地位最高的大臣。

  六十年前索菲亚女王继位时,第二个效忠的就是枢密院大臣。当然,那一代的枢密院大臣肯定不是他。

  但卡美洛大臣也是自认忠诚于索菲亚女王,是索菲亚女王绝对的亲信——也正因如此,索菲亚女王才会将枢密院大臣的位置交给他。卡美洛家族算是杜·拉克家族的旁系,他们的祖先同样也能算是兰斯特洛一世的后代,他们彼此之间是有亲缘的。

  五年前,索菲亚女王甚至暗中交代过他……假如杜·拉克家族全部因诅咒而死或是绝嗣,那时卡美洛家族可以将其中一位子嗣过继到杜·拉克家族并立为新王。

  不过从昨晚索菲亚女王去世、银与锡之殿却没有紧急传唤他时……卡美洛大臣其实就已经有所预感了。

  等今早看到报纸,他才彻底死了心。

  毫无疑问,他并没有被伊莎贝尔划为可信可靠的那一类人中。

  这其实倒也合理。

  毕竟客观来讲,卡美洛家族的血缘,对并没有威权道途相性的伊莎贝尔来说是有威胁的。而且即使老卡美洛忠诚于伊莎贝尔女王,他的子孙后代也未必能保持这种传承自家族的忠诚。

  ……但说是这么说。老卡美洛终究是看着伊莎贝尔长大的,他感受到伊莎贝尔的提防、还是有些难过。

  然而让卡美洛大臣惊异的是,那位深得伊莎贝尔女王信任的年轻大臣、却并没有第一个进入圆桌厅。

  甚至直到骑士们进的差不多了,也没见到莫里亚蒂大臣的影子。

  ——难道他迟到了吗?

  最开始骑士们是这样想的。

  但等骑士们全部进场后,圆桌上也依然空着那个位置。

  新王继位后的第一次圆桌会议,没有到场的仅有一人。

  骑士们低声议论着这不合常理的一幕——他们中有人感到庆幸、有人感到幸灾乐祸、有人则为这不合常理的一幕而感到不安。

  在循规蹈矩的阿瓦隆,“不合常理”就是最令人不安的异常。

  终于,在越来越嘈杂的讨论声中,伊莎贝尔女王敲响了身边的铃铛。骑士们杂乱的起身,盔甲摩擦着发出噪声。而正在交谈的人们也并没有完全安静,圆桌厅内的杂声只是减少了一些,却仍旧存在、甚至变得更加刺耳了。

  直到大守护者轻咳一声,威权的力量辐射屋内。这时圆桌厅才终于变得安静了起来。

  “现在开会。”

  遵循艾华斯的提点,伊莎贝尔板着脸、冰冷的宣告道:“诸卿就坐如次。”

  随着伊莎贝尔话语落下,守在圆桌厅门口的两名礼仪官,便将手中的龙首权杖依次敲向了已经关上的圆桌厅大门。

  “赞颂银冕之龙!”

  “赞颂伊莎贝尔女王!”

  他们依次高声唱道。

  第一次敲击,银黑色的沉重大门上便显露出一个银白色的“x”,随后浸出光辉、彻底封住了大门。而第二次敲击,则敲在了“x”符号的正中间,从中激发出一个更大的、如同盾牌一样的十字,叠在了“x”上。

  银色的结界立时扩张,笼罩整个圆桌厅。驱散了圆桌厅内除却威权之外的所有力量,净化在场所有人的精神与心灵、驱散所有有可能造成魅惑、暗示等效果的法术,并将传送、窃听、窥视等法术完全遮蔽,并且还可以防止来自外部的袭击。

  随即,在场所有骑士同声道:“赞颂银冕之龙!赞颂伊莎贝尔女王!”

  之后所有骑士同时坐下。沉重的盔甲整齐落下,发出如同千军万马齐刷刷停步的利落声音。

  伊莎贝尔下意识抿了抿嘴,为眼前的壮观景象而感到紧张。

  但她还记得艾华斯的嘱托。

  她甚至将此视为一种考验——

  即使她有艾华斯可以依赖,也有丽姬娅这些长辈能够依靠。但她终究是阿瓦隆的女王,也几乎是杜·拉克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除了她那仅有两岁的弟弟约翰、以及那很久之前就逃离王室与诅咒的亲生父亲阿尔伯特王子之外,伊莎贝尔并没有任何亲人了。

  她必须坚强起来。

  或许艾华斯能够帮助她,但他不可能永远帮她——艾华斯并不具有威权道途的特性,这意味着统治与权力对他无益。艾华斯终究要走向更高处,而到那时阿瓦隆就只会是他的拖累。

  ——即使自己帮不上忙,也决不能成为累赘。

  这是伊莎贝尔从始至终的理念。

  她是怀着这样的理念直面那诡异诅咒的,也是怀着这样的理念在噩梦中反复自杀的。

  “陛下。”

  卡美洛大臣首先起身,恭敬道:“诸位都已经到齐了,请您过目。”

  随后,他恭敬的将手中放着文件的包递给大司法。大司法打开并检查过、确认没有问题之后,走上前将其递给伊莎贝尔。

  这是由枢密院大臣所撰写的本年度及来年的施政大纲。

  它们都在索菲亚女王保持清醒时撰写完毕,交由索菲亚女王检查并签字。因为新君主继位后对各项政务基本都没有认知,如果在这个时候凭借自己的直觉或是大臣的谏言而随意行事,有可能会造成之后数年乃至于十数年都无法弥补的错漏。

  因此开年前两年的施政大纲,是由前任君主确定的。

  这一点伊莎贝尔当然也知道。

  但是她接过文件,却语气冰冷而严肃的说道:“并不是全部,卡美洛卿。

  “还有一位我所信任的骑士并没有抵达。他的存在举足轻重。”

  “……那他,向您效忠过了吗?”

  卡美洛大臣问道。

  闻言,伊莎贝尔的嘴角微微上扬。但很快又抿平。

  但即使她绷着脸、压低声线,也始终抹不平那声音中的欢欣:“是的,早在昨晚。莫里亚蒂卿便已向我宣誓效忠。而我也赋予了他骑士之名。

  “他今日因身体不适,才没有参加由我主持的第一次圆桌会议。但这已经得到了我的许可。”

  伊莎贝尔说话非常清晰,语气很慢。这是为了不说出错话、或者不小心结巴而有损威严。

  她之前就已经对着镜子演练过了这些话。将自己所有可能要说的话提前说了几遍,并最终在艾华斯的帮助下找到了最平缓、最清冷、最严肃的声线。

  她将尽力保持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落在这个声线之上。

  为此,她昨晚一整晚都没有睡觉。

  见其他骑士没有言语,伊莎贝尔便低头诵念着文件。

  其中大半都是维持现状,唯有几点变动值得讨论。

  在伊莎贝尔诵读完施政大纲后,便将文件交给了大司法由其存档。

  而第一个开口的,便是身为军政大臣的大守护者。

  “陛下,”他开口恭敬的询问道,“您说要增加5%的军费,并对二十六岁以上的青年进行一轮义务征兵……这是否意味着我们要做好战争准备?”

  “是。”

  伊莎贝尔平静的答道。

  这话落下,整个圆桌厅都变得喧嚷了起来。

  “肃静!”

  身为骑士长的大守护者顿时扬声道,无形的波纹扩散、让圆桌厅重归寂静。

  “我没有问题了。”

  他恭敬点头并坐下。

  而在开了这个头之后,新任的贸易大臣便有些不安而又紧张的起身:“陛下,我们要提防的目标是谁?星锑还是鸢尾花?战争的几率有多大?预计多久能结束?”

  “——格里菲斯卿,这不是你应该问的问题。”

  伊莎贝尔平静的答道,态度非常强硬、甚至可以说是带有敌意。

  她时刻记住艾华斯所说的话——对她能信任的大臣,他们说什么就先点头应下、有问题就直接回答;而对于拿不准立场却在质疑她的、或者故意给她找难题的,就先把话题推回去、态度强硬一些也无妨,可以表露出些许敌意。

  然后回来再告诉艾华斯,他们在面对这些被推回去的话题时有怎样的反应。

  她的确不懂政治,但是伊莎贝尔非常懂表演。

  如果说她暂时还不知道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女王,那么她姑且可以“扮演”一名女王。

  而新贸易大臣格里菲斯注意到了伊莎贝尔的凝视,他顿时大惊。

  那是怎样冰冷的目光——它仿佛是一种警告、一种不容置疑的威权之光。仿佛自己所面见的并非是那个艺术生伊莎贝尔,而是她的祖母索菲亚一般。

  不,她甚至比索菲亚的态度更加强硬!

  那碧绿色的祖母绿眸子有着狮王般的威严。

  贸易大臣顿时一个心虚……虽然这件事的确和他有点关系,但他被那目光注视着、就感觉到仿佛自己的内心被看穿了一样。

  再加上大守护者眯着眼看着自己,以及海军大臣前不久被逮捕、海事大臣前天被直接处刑……这让他一时汗流浃背。把刚刚想说的话、在心里打好草稿的那些提议全部都憋了回去。

  ——她真的没有威权道途的天赋吗?

  贸易大臣心中冒出这样一个念头,随后勉强道歉并坐下。

  圆桌厅内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在那之后,宫务大臣迈克罗夫特·赫尔墨斯便慢悠悠起身并开口:“陛下,银与锡之殿是否要新招一批宫务人员?”

  “赫尔墨斯卿,此事由你决定。”伊莎贝尔毫不犹豫的答道。

  紧接着,其他的大臣们也纷纷开口。将之前的不屑与发难的想法暂且按捺,姑且先将要紧的正事开口问道。

  “陛下,之前索菲亚女王曾承诺往农业部拨款……”

  “我会考虑的。”

  “尊敬的女王陛下,教国那边提议的留学名单要经过您的最终确认。”

  “先放下吧,我之后会看。”

  “陛下,是这样的……狮鹫部的狮鹫已经严重不够了,我们已经很久没法按时给一线监察官配狮鹫了……您看……”

  “狮鹫应该是够的,你自己想办法。”

  铭记艾华斯的所有要求,伊莎贝尔有条不紊的处理着政务。表演着一位有威严而心思缜密的强硬女王。

  在有女王亲临的第一轮圆桌会议中,主要负责指定接下来的主干政策,并没有需要骑士们投票表决的议案。

  而随着伊莎贝尔逐渐进入状态、目光变得越发锐利,那些心怀叵测的老骑士们也是面面相觑、面露古怪之色。

  最终在异常和谐与平静的气氛中,第一次圆桌会议结束了。

  “诸卿,银冕之龙注视着阿瓦隆。”

  年轻女王平静的致辞,此刻听起来却像是某种威胁一般。

  伊莎贝尔想象中的困难全都没有发生——但她并没有在这里松一口气,而是平静的闭上眼睛、握持着权杖闭目养神,等待着骑士们离开。

  ——但实际上,她是在快速回忆会议上的内容、以及所有大臣的态度。之后她还要将它们复述给艾华斯,而任何记忆错漏都有可能是致命的。

  当骑士们彼此对视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又不好在这里说的时候……

  唯有角落里那不被人注意的、胖胖的迈克罗夫特·赫尔墨斯大臣像是看穿了什么一样,双手抄在袖子里,嘴角微微上扬。

  今天身体有些不适,是二合一章节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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