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说着,看向艾华斯的领口。
那里挂着伊莎贝尔送给艾华斯的定情信物——能够抵挡一次致命伤的伊索尔德的眼泪。
“它叫伊索尔德的眼泪,是伊妮留给我的项链。她跟我说过,这是她妈妈留给她的东西。而她妈妈最终凝珀而死,这根项链没能救下她来;如果伊妮遇袭时戴着这根项链,她也或许不会死;但在我们结婚之后,她就将它送给了我。
“……很讽刺吧。能够免死一次的消耗品项链,但接连送走几位主人、最终什么都没能保护到。甚至没有被消耗掉的机会。
“我觉得我不配使用它,至少与它的前几位主人相比、我的生命是不配消耗掉这宝贵的一次免死机会的。”
阿尔伯特盯着艾华斯胸前的项链,低声说着:“所以我在临走之前,就将它送给了伊莎贝尔。因此,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认出了你的身份。”
“那您如今对我的看法如何呢?”
艾华斯举起已经空了的酒杯,与阿尔伯特碰杯:“父亲。”
在艾华斯的“数位父亲”中,阿尔伯特无疑是其中最接近“普通人”的。
“……你让我哑口无言。”
阿尔伯特沉默许久,随后认真答道:“但这种感觉……倒也不坏。”
“自然。”
艾华斯轻笑着,将酒杯在指缝中转动把玩:“因为你一直在等待着有人能够如此痛骂你,父亲。”
“……要对伊莎贝尔好。”
阿尔伯特王子近乎无力的说着:“小伊莎的生日那天……我会回去的。无论如何我都会回去的。”
“这话,用不着您来说。您也用不着对我来保证。不管到时候伊莎贝尔打算如何,我都尊重她的意见。
“不管她遇到怎样的危险,我也都将与她站在一起、保护她。事实上,我前不久才刚从一位第五能级的恶魔化身手中将她救了下来。而如今,她身边更是跟着成群结队的教皇近卫……也用不着您来担心。
“那个胆怯的孩子已经长大了——靠着她自己的坚强意志,靠着我们这些朋友的帮助。她如今就是阿瓦隆人的女王陛下。
“而阿尔伯特王子殿下呢?可怜的王子殿下,早就死在了某次强盗的战斗之中。”
艾华斯慢悠悠将酒杯放下,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杯壁之上。
他轻轻转动手指,空气颤抖、发出嗡鸣。
与最初进门之时,两人的立场完全反转。
艾华斯宣布这场对话就此结束:“现在,我想和尤努斯先生聊聊了——关于阿纳斯塔西娅小姐的事。”
“……哎呀,哎呀!”
只是刹那之间,低垂着头、沮丧颓废的阿尔伯特王子,不知何时就变回了尤努斯。
他开心地拍着手,随后像是快乐的海豹般拍着自己的肚皮:“真是一场好戏,让我如此欢喜!见到那个嘴硬如铁的男人终于哑口无言,简直像是星星陨落般稀奇!”
这个光头胖子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失落。
就仿佛他与阿尔伯特王子真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样。
他甚至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锐评道:“那个男人从来都不会直面问题,唯有你的身份让他彻底无法逃离——因为你确实替代了他的职责,尊贵的不管部大臣、莫里亚蒂亲王!”
这对话,让艾华斯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突然联想到了酒神与宴主。
艾华斯姑且按下心中的杂念,开口温声道:“先不提那些,说说阿纳斯塔西娅吧。你真从阿瓦隆见到了她?”
“我确实见到了她,我还碰到了她的手!她的皮肤虽是有些温凉,但仍然有着活物的温度——我想那或许是阿瓦隆的晚风微凉。”
尤努斯拨弄了两下琴弦,表情认真了起来:“我拿到了她的发带。根据马克西姆先生的说法,这是她朋友来探望时的礼物。”
……树化病吗?
“既然是礼物,”艾华斯思索着,“也就是说,在教国还有一份?”
“那些东西早已丢失——这是马克西姆先生的说法,而我有些不同的观点。”
尤努斯严肃的说道,那种欢快而跳跃的语气突然变得正经了一些:“我也是第一次来精灵之国,但我来这里也过了几个月。许多精灵并不认为‘树化’是一种疾病,而更接近一种荣耀。因为那意味着,树化精灵必然会以更崇高的姿态从梦界重生……但普通的精灵却未必能得到天司与柱神们的认可。”
艾华斯点了点头。
确实,精灵能树化也就相当于保送幻魔了。虽然意味着物质界躯体的提前死亡,但如果只是将物质界视为梦界的“新手期”与“筛选期”的话,那么树化几乎可以说……等同于“人生的提前毕业”了。
尤其是对于崇敬巨树的精灵来说,作为巨树的衍生物而飞升、那自是可以成为一种荣耀。
“精灵完全树化之后,亲属友人就会将生前所珍视的物品烧掉——堆在他们化为的那棵树的面前,一把火将两者烧尽!”
“……烧尽?”
艾华斯有些讶异:“为什么?”
“因为没有意义。”
尤努斯立刻答道:“与凝珀不同——凝珀的精灵实质上并未完全死去,他们的灵魂仍旧被锁在躯壳之内。理论上来说甚至有恢复的可能。
“但树化就意味着躯壳的腐朽、灵魂的升华。纵使再度降临物质界,也不可能回到最初的躯体。那就仅仅只是一棵树,就如同昔日‘巨树’留下了自己的神躯一般。或许会有人想要留下树皮或是树枝作为纪念,但那也仅仅只是纪念品。就像是星锑人喜欢将尸体炼制成宝石、或者制成死灵的习俗一样。
“而精灵们信仰光与火。树躯化为烈焰,对他们来说是一种祝福——如同精灵并不流行土葬、而是喜欢火葬一样。根据我听到的说法,不少精灵认为灵魂被烧却了束缚就会得到净化、将会升得更高。”
“——不不不,其实那是迷信。其实这算是年老的精灵们对小孩子讲的故事。”
艾华斯摇了摇头,开口辟谣:“只要是牧师就一定知道,不管烧不烧尸体,土葬还是火葬。只要正常举行过葬礼的尸体,灵魂都必定被送往梦界之河了。留在物质界的尸体根本没有任何意义,就只是一块肉……放到阿纳斯塔西娅小姐身上,那就是一堆木头。
“精灵施行火葬的主要原因,其实是因为巨树缺乏土葬所需的空间,而巨树也不需要施肥……”
“……怎样都好啦,艾华斯先生!我的意思是,那条发带应该已经被烧掉了才对!
“但是我却看到了少女模样的阿纳斯塔西娅,还从她那边拿到了发带——甚至就连马克西姆先生,都肯定的认为这就是阿纳斯塔西娅的东西。正因如此,无法解释的他才会改口说这些东西丢失了。就如同阿纳斯塔西娅所化为的树,也应该已经被烧掉了一样。毕竟我来这里这么多天,也始终没有见到‘阿纳斯塔西娅’所化的那棵树。”
尤努斯认真说道:“但是他的态度不对。
“自己的女儿树化而死,不管他为她感到高兴亦或是悲伤、或是寂寞……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
“他热情的招待我,又允许我写信给夏洛克先生。他没有赶走我,而是任凭我们在这里调查,还管我们在这期间的住宿与饮食……可真当我询问的时候,他却又什么都不说……他不否认我见到的女孩就是阿纳斯塔西娅,却笃定阿纳斯塔西娅已经树化而死。”
尤努斯的声音之中,早已听不到最开始的韵律与滑稽。
艾华斯从他的声音之中品味到了一丝无力与不甘。
那一瞬间,艾华斯突然明白了……他为什么对这件事如此执着。又为什么在原本的历史之中,他在完成这个事件之后就回去找伊莎贝尔道歉认错了。
他从马克西姆先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一丝影子。他不知道马克西姆在做什么,但就是感觉到不对劲。
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而这种敏锐正来自于他对伊莎贝尔的愧疚。
“尤努斯”意识到,如果他就这么继续追查下去,便等同于在拷打过去的自己。他向那位土木系法师提出的每一个质问,都会化为回旋镖打在自己脸上。
可是他无法从这里逃离……这个事件就如同一个黑洞,将他吸附在了这里。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渴盼着自毁。而阿尔伯特王子本能的意识到,这个事件或许就是他的断头台。
“……我能看看那条发带吗?”
艾华斯思索片刻,开口问道。
尤努斯点了点头,从自己怀中掏出了一个红色的布包。将那条发带小心翼翼的拿出,并递给艾华斯。
入手之后,艾华斯眼前并没有弹出什么——说明它至少不是一件超凡物品。就只是一条普通的发带。
“夏洛克呢?他怎么说?”
艾华斯又问道。
“他似乎从最开始就明白了一些,但又什么都没跟我讲。”
尤努斯有些恼怒:“他只是说着‘或许也正因如此,伱才能看到幽灵吧’之类的话,但又不做解释——当我追问下去,他就说‘等我晚上尝试捕捉一下幽灵’。
“我不知道他昨晚具体做了什么,但他表示……在你到来之前,他什么都不打算说。他说‘有一些话,只要不说出来就是安全的’。”
“像是夏洛克的风格。”
艾华斯欣然点头。
——那个笨蛋,总算知道开怪之前要等队友到位了!
在原本的历史中,尤努斯一通乱七八糟的操作、最终把事情的真相固化成了“少女因思念而显化了灵体”,这种浪漫但是虎头蛇尾的不合理故事。
“毫无疑问,你见到的那个阿纳斯塔西娅不可能是幽灵。”
艾华斯无比肯定的答道:“幽灵就不可能将自己的携带物品交给你。而如果是诅咒物品,更不可能让你完好的保存这么久。
“所以你见到的,一定就是活人。”
“……活人?”
“或者说,是你无比熟悉的真实幻象。”
艾华斯平静的说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自从你变回本来的样子后,这房间里就少了些什么吵闹的东西?”
尤努斯有些迷茫的看向艾华斯。
他很快睁大了眼睛,回忆了起来:
“那位……妖精小姐?”
艾华斯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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