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麻脸老道

  金汤桥横跨海河连通两岸,西岸是水阁大街,直通四条马路围起来的老城里,东岸则是俄、意、比、奥四国租界,作为交通要道地位显著。1908年金汤桥铺设铁轨,并开通了红牌电车,由北大关、东北角、沿河马路,过金汤桥,穿过奥租界,途经意租界,直达老龙头车站。

  平时桥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可前些日子连场暴雨,致使海河水位暴涨,整个桥面都泡在了水里,幸好大桥不久之前刚刚维修过,两侧行人道桥板都是新的就算被水泡了也尚且坚固,但桥身车道上的水泥却被泡得开裂,此时桥上拦着绳索,行人车辆停驶,正有修桥工人在维修加固路面,也有工人在检查行人桥板,将一些被河水泡变型的桥板替换掉。

  桥上乒乒乓乓地修桥,对岸却有连男带女一大帮人,在那嚎丧。前段时间河水暴涨,金汤桥水泡桥面,有些人趟水过桥,却不慎落入水中,被河水冲走,便有人说有水鬼在此拿替身。

  传说淹死的水鬼怕光上不得岸,在哪淹死魂魄就要留在此处,直到这地方再有人淹死,这个新死的水鬼替他,老水鬼才能转世投胎,所以才有水鬼在河里拉人拿替身的传说。

  韩大胆儿破了海河沉船倾覆案,什么水鬼河妖的罪名,全被安在猴三儿脑袋上。案子虽然结了,但淹死的尸首却还有几具没找到。以前人迷信找道士或者顶仙儿的在河边叫魂,就能让浮尸自己飘上来,所以有几家苦主,联合起来请了个顶仙儿的仙姑,在河边做法叫魂。

  那仙姑身穿麻衣头戴花冠,脸涂白粉腮红如血,打着招魂鼓,连蹦带唱。什么天灵灵地灵灵,四方诸神快显灵……一时间岸边哭嚎连天,符咒、纸钱乱飞,念咒诵经之声不绝于耳。

  旁边还有围观瞧热闹的群众,你一言我一语议论纷纷,有的说是河龙王招女婿,有的却说是河魃吃人,还有的说是金钟河边的水贼猴三儿,装水鬼劫财,已经让衙门拿住了,眼看就要开刀问斩。

  韩大胆儿见修桥的还没修到跟前儿,就掀开拦着桥边的绳索,上桥勘验现场。他听见人群中的议论,心知海河倾覆案的确是猴三儿下绝户网意外所致,但金汤桥水鬼拉脚的事情,却应该与他无关。

  正勘验桥板的时候,却听身后却有一人高喧道号:

  “无量天尊!”

  韩大胆儿转身,见桥边岸上站着个人。此人头戴九梁道冠,身穿八卦仙衣,上绣肩担日月,腰系水火丝绦,足蹬水袜云履。五柳长髯飘散胸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只是一张脸上生满了麻子,大麻子套着小麻子,小麻子套着小小麻子,一脸三环套月的麻子。

  韩大胆儿这人不信鬼神,生平最讨厌和尚、老道、尼姑、喇嘛。但凡见着从不给好脸,就连自己教会学校上学那会儿,对着神父都没露出过笑模样。这时听老道口喧道号,只当蝲蝲蛄叫,随口说了句:

  “哪凉快,哪玩儿去,跟我化缘要布施,你可要找鬊!”

  麻脸老道一摆拂尘道:

  “老道既不化缘,也不求布施,倒有几句良言相赠!”

  韩大胆儿不去理他,转头蹲下接着查看桥板。就听麻脸老道自顾自的道:

  “水鬼案另有元凶,却不是你能拿的,那乃是河妖尸魃,非你一个公门中人可擒的!”

  韩大胆儿头都不回,叹了口气道:

  “哎!也不谁裤子没系紧,把你露出来了!”

  麻脸老道朗声道:

  “看你面色乌云盖顶,今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韩大胆儿转头站起身,怒道:

  “你信不信,我让你现在就有血光之灾!”

  说着挽起袖子就要上前,那老道微微一笑站在原地,也不闪避反而接着道:

  “你气运衰落,小心有阴魂找上你!”

  言罢拂尘一摆,转身便走,口中又道:

  “若想查明此案,明晚三更时分,到东营门外坟地,找到一棵最高的歪脖子枯树,在树上挂三盏灯,到时我自然现身相助!”

  麻脸老道疾步而走,韩大胆儿正要赶上去,打他个四面见线,谁知忽然见一个小孩站在桥头,浑身湿衣服漉漉的直往下淌水。那孩子许是在水里游得久了,浑身被河水泡得发白,远远看去脸色也是极白。他头发潮湿,双手下垂,指尖似乎在滴血。

  韩大胆儿以为是刚游完野泳的孩子,海河水位高涨不退,水面就贴着桥底面,也许是这孩子游完泳刚爬上桥头。他心想,这家大人都怎么想的,前两天这刚淹死好几个,怎么还能让孩子往这来游泳呢!可转念一想,海河边游泳的大人顶多是穿个裤衩,小孩都是脱了衣服,光着屁溜下河,哪有小孩会穿着衣服游泳呢?

  韩大胆儿猛然想前几天被淹死的小孩儿,心头一惊,定睛再瞧,桥头上那孩子却凭空消失不见了!

  韩大胆儿这人从不信鬼神,但刚才所见着实让他费解。他再想追赶刚才的麻脸老道,那老道却早已踪迹不见。他心中疑虑陡增,但想着还要去溺水小孩家里走访,也不再去理会刚才的事儿。这时检修桥板的工人,已经修到韩大胆儿身边了,他只能到金刚桥过河,去小孩家里走访。

  小孩家住在狮子林大街不远,韩大胆儿刚过望海楼教堂,就见前面不远处有俩人,正在和一个外地人打扮的人发生口角。

  那外地人个子不高,身穿粗布单衣,背着个包袱,一脸怯生生模样,被另外两人推来搡去,正在讨饶。

  另外那俩人,一个长得黑黢黢的还不爱干净,见天脖子黑的赛轴承,长个酒糟鼻子,说话齉声齉气,竟然是多日不见的齉鼻儿。另一个长得瘦高白净,有副人模样,可却是个好色之徒,最爱搞瞎八外号叫花四儿。

  这小子经常勾搭那个不正经的娘们儿,趁人家爷们儿不在家,就一块鬼混。那叫十二个时辰缺六个——申子戌,未寅亥。他还最爱逛庙会,尤其是天后宫娘娘庙的庙会。庙会时人山人海,他举着股大香,装着往灯盏里借火点香,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看见大姑娘小媳妇,就趁机抓一把撩一把,占人家便宜,嘴里还得喊着“老娘娘在上!谁都别起坏心啊!谁起坏心,老娘娘准让他那先着火!”这话还没说完呢,自己褂子先冒了烟,被人点着了。

  有一次,这小子睡别人媳妇,让人家本家追到街上,逮住之后往死里打,还是韩大胆儿经过救了他一条狗命!

  齉鼻儿花四儿这俩小子凑在一块,简直就是坟头上插烟卷——缺德带冒烟。俩人看见一个外地老坦儿,刚到天津卫,就蹭过去找茬讹人,扔地上一个玻璃瓶子,愣说这老坦把他手里的翡翠壶碰碎了,让老坦儿赔钱。正撕吧呢,碰巧让韩大胆儿看见了。

  韩大胆儿不动声色凑过去,在俩人背后冷笑道:

  “好么!可不得赔钱么,你这是把人家哥俩亲爸爸的翡翠夜壶撞碎了!人家亲爸爸就指着这夜壶把这哥俩灌大的!你这不把人吃饭家伙都毁了么!”

  齉鼻儿花四儿一听身后这人话茬子不对,转身就要动手,谁知却是韩大胆儿,抱着胳膊站在他俩身后,冲着俩人冷笑。这俩人都知道韩大胆儿的手段,当时全身胆气都顺着脊梁根儿跑光了。

  俩人点头哈腰陪着笑脸,一个掏烟卷,一个划洋火儿,就要给韩大胆儿点上。韩大胆儿看了一眼战战兢兢的老坦儿,老坦儿一看是穿官衣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刚才在老龙头火车站,被拉胶皮的拉着他乱转,过法国桥的时候,遇上两个穿官衣的巡警,讹了两块钱桥票,这会儿又碰见个穿官衣的,还认识这俩地痞,身上这几块钱看来都保不住了。

  谁知韩大胆儿却摆摆手道:

  “走吧!走吧!”

  老坦儿得了特赦赛的,连滚带爬得跑了。

  韩大胆儿也不说话,却瞪着齉鼻儿和花四儿,瞪得俩人浑身发毛。老半天才道:

  “齉鼻儿,你这是嘴呢?还是屁眼儿?之前答应的全忘了,又在这讹人!”

  齉鼻儿赔笑道:

  “就一个外地老坦儿,不让我俩切一刀,也得被别人打闷棍……”

  他话没说完,却见韩大胆儿一扬手,齉鼻儿花四儿以为韩大胆儿要揍他俩,赶紧就要抱头鼠窜。

  却见韩大胆儿从兜里掏出几块钱,递给齉鼻儿道:

  “上回破案有你一份功劳!”

  齉鼻儿一看韩大胆儿原来是给钱,当时满脸堆笑,一边搓手一边道:

  “这多不合适……”嘴上这么说,却伸手接过钱,揣进怀里。

  韩大胆儿道:

  “今天还有个要紧事儿让你去办,办好了少不了你的!”

  齉鼻儿知道,韩大胆儿身手好本事大,让他去帮忙办事儿,顶多就是跑跑腿,收收风,没什么动手上脚的辛苦差事,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花四儿看见齉鼻儿得了赏钱,本上一块沾沾光,但转念一想韩大胆儿让齉鼻儿去办事儿,万一有危险呢,可别算上自己,于是就想凉锅贴饽饽——蔫溜儿!不料刚一迈步,肩头忽然一紧,犹如被钢构铁钳死死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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