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画兴奋道:“神念化剑?怎么化的?化出的剑,是什么样的?如何以神念驱使?”
黄山君神情复杂,“我怎么知道……”
我是被‘神念化剑’斩杀的那个,不是用‘神念化剑’斩人的那个……
墨画又道:“那神念化剑,是不是很厉害?”
黄山君点头,“你看我被斩杀后,如今这落魄的样子,也就知道了……”
墨画看了眼黄山君,有一丢丢质疑,“你也不厉害啊……”
怎么能说明“神念化剑”厉害?
黄山君羞恼,“此一时,彼一时!”
“当年!我可是山君!这一片山头,都由我说了算!”
“只不过行差踏错,心生邪祟,道行毁于一旦,这才如此不堪,败在你手里,虎落平阳被……”
墨画眉头一皱,目光危险。
黄山君立马把“被‘犬’欺”三个字吞了下去。
也不能说虎落平阳被“犬”欺……
这小修士本事不俗,至少也是只“小老虎”,还是只“小恶虎”……
“吃人”的小恶虎……
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招惹……
墨画还是有些不信,“伱以前真的很厉害?”
“那是自然……”
墨画寻思道:“这里是乾州的二品小州界,你再厉害,也不过是二品山神,能厉害到哪去?”
“这你就不懂了……我以前……”
黄山君面容狭长,一脸自负,可说到一半,又生生止住,尴尬笑道:
“……确实只是个二品小山神……”
墨画狐疑地看着他。
黄山君被墨画盯得心虚,两眼望天,装作无事发生。
墨画觉得它问题很大,但现在它服软了,不好下狠手,而且好歹是个山神,不能太过无礼。
墨画还是更挂念“神念化剑”的事……
“会神念化剑的剑修,长什么样?姓甚名谁,你知道么?”
黄山君摇头,“不知道,我只记得他一身白衣,飘然若仙,还有那道可怕的剑意,至于长什么样,没敢细看,姓甚名谁,我更不敢问了……”
“那是何门何派?”
黄山君还是摇头。
墨画无奈,嫌弃地看了黄山君一眼,“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黄山君很是无奈。
我能怎么办?
我被一剑斩了,对那人避犹不及,哪里还敢问东问西。
“白衣剑修,斩杀邪祟山神……”
墨画只能将这线索记下,之后拜入宗门后,再想办法查查看。
看能不能查出“神念化剑”之人,找到“神念化剑”的方法,掌握神识外放,显化成剑的法门……
这样再遇到一些邪祟,或是像黄山君这样的神念,在识海外,也能神识化剑,一剑斩了……
墨画心里默默嘀咕着。
黄山君立马打了一个寒颤。
它不知墨画小脑袋里盘算着什么,但不用脑袋想,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可能还是很可怕的事……
不然自己也不会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小先生……”黄山君露出一个极其和善,乃至有些谄媚的笑容,“山间风凉,您早点休息,明日一早,还好赶路……”
它想早点把这小祖宗送走……
“我不困!”墨画道。
他识海中有道碑,就算不睡觉,也不觉得困。
黄山君心里苦。
小祖宗唉,你困一下吧。
你不困,这长夜漫漫,我很难熬啊……
墨画还想很多东西。
譬如怎么能成山神,善缘是什么?
山神若是生出邪祟,是不是会成为邪神?为什么要吃香火?为什么要受供奉?
等等等等……
距离天亮还早,墨画还想抓着黄山君,一一问清楚,可他刚想开口,忽而一怔,目光看向门外。
黄山君见了墨画的异状,有些意外。
片刻之后,他也是一愣。
“外面有人来了……”
墨画点了点头。
黄山君神色错愕。
它现在明白了,这小修士的神识,必然非同小可。
在自己的山界中,竟比自己还能提前感知到风吹草动。
“要躲一下……”
黄山君弱弱看了墨画一眼,征询了墨画的意见。
墨画点头,它这才松了口气,化为一缕白烟,烟气袅袅地融入山神像。
墨画涂抹掉地上的暖火阵,也施展逝水步,沿着墙壁,垂直地“走”上了房梁,躲在巨大的,但是断了一半的梁木后面,施展了隐匿术,好好地躲着。
不一会儿,庙外细微的脚步声响起。
尽管压低了步声,但在寂静的山夜中,尤其在墨画的感知中,还是清晰可闻。
两个陌生的修士躲在庙门外,压低身形,向庙内窥视,同时放出神识,扫视了一圈,这才放下戒备,对后面道:
“大哥,庙里没人……”
后面陆续有人说话。
“天太晚了,这个鸟路太难走了……”
“累了几天了……”
“在庙里休息一会……”
“山君保佑……”
“脑袋在自己头上,命在自己手上,山君保佑个屁!”
……
一群人絮絮叨叨,走进了破庙。
墨画从梁木的空隙,借着月光,偷偷看去,便见破庙之中,熙熙攘攘,多出了十余个人。
大多都是筑基前期修士。
有持刀的,有配剑的,还有几人推着山车,车上放着几个储物箱,箱中不知放着什么。
当前一修士,穿着青衣,配剑,中等年纪,看起来文质彬彬。
似乎是这群人的头领。
修为虽然也是筑基前期,但明显比他人更深厚,而且步法也很有章法。
墨画听别人喊他“蒋老大”。
蒋老大进了庙,四周看了看,点头道:
“日夜兼程,兄弟们都累了,就在庙里休息下,明日一早再赶路,把货送到,大家也能攒些灵石,过得轻松些……”
他的声音温和而儒雅。
其他修士也都点头,放下行李,在庙里找了个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下了。
有人取出干粮吃着,有人喝酒解乏,还有人或许是困倦极了,躺倒便睡。
也有几人,低声说着话,墨画则竖着耳朵听着。
“老大,还有几日……”
“三四日路程……”
“能赚多少?”
“别想那么多,到手再说……”
“其他人……”
“就我们了……”
……
几人聊了许久。
墨画听着有些疑惑,不知他们在聊什么,正想再听听,忽然那蒋老大神色一变。
“不对!”
其他修士闻言,面露错愕。
“老大,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蒋老大站起身,缓缓环顾四周,目光一凛,“这里有人!”
墨画有些诧异。
破庙中的众人更是大惊,纷纷起身,神识交错放出,仔细扫视,随后又都皱眉。
“老大,没人……”
蒋老大以手拭了拭地面,目光警觉,“地面尚有余温,显然有修士,不久之前,在此地取过暖……”
他又四处看看,找到了墨画吃剩的山薯皮。
他捏着山薯皮,神色费解。
忽而有人惊呼,“老大,你看!”
蒋老大闻声,立马走过去,顺着那人所指,便见地面之上,有着横七竖八的纹路,似乎是刚刚被人涂抹过……
蒋老大心中一颤,“这是……阵法?!”
随后他温和的目光,陡然锋利,厉声道:“所有人戒备!”
在场所有修士,困倦之意顿消,纷纷拔刀横剑,运转灵力,神色无比凝重。
可过了片刻,破庙之中,还是一点声息没有。
无论是肉眼看,还是神识感知,他们也没发现任何踪迹。
有人踌躇道:“老大,会不会弄错了……”
蒋老大皱眉,沉思片刻,摇头道:
“不会,阵法刚被涂抹掉,还有余温,说明不久前,有人在这破庙里停留过……”
“这荒山野岭,山荒路远,就这一间破庙,那人必不会走,多半是见我们人多,所以躲起来了……”
“又或者……是在埋伏我们……”
其他修士,皆神色一凛。
“老大,怎么办?”
蒋老大沉思片刻,便看着破庙,高声道:“何方道友,不妨现身一见?”
“相逢便是有缘……”
“你我无冤无仇,我们也不会对你不利,荒山相遇,交个朋友……”
……
蒋老大言语客气,墨画却不为所动。
人心隔肚皮,他哪里知道,这伙人是好是坏。
蒋老大嘴皮子磨破,见四周还是没有动静,目光一冷,沉声道:
“这位道友,若不识抬举,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待我拆了这破庙,砸了这神像,将此处夷为平地,我看你还往哪里躲……”
拆了庙?
墨画一愣,低头往下一看,就见寄生在神像中的黄山君,面露愠色,但又无可奈何。
它现在落魄了,根本对付不了这伙筑基修士。
若被拆了门庭,毁了栖身的泥塑,怕是真的会断了根基。
墨画倒是无所谓。
山这么大,夜色这么深,就算拆了庙,他还是能跑,但黄山君,跑得了山神,跑不了庙……
他还有一堆问题,想问这个落魄的山神呢。
墨画想了想,便撤了隐匿术,声音清脆道:
“我出来了!”
蒋老大闻声一怔,他还以为,夜黑山深,敢在此落脚的,必然是走惯夜路,经验老练的道上修士。
可这声音,为何听着这么稚嫩?
他还没回过神来,就见从房梁之上,跳下了一个小修士,小巧的身子,面容俊俏,一脸天真。
蒋老大愣住了,随后心中一寒,忍不住问道:
“你是人,还是鬼?”
墨画白了他一眼,“你才是鬼?”
蒋老大见墨画声音相貌,灵活生动,确实不像是鬼物,而是个活生生的小修士,微微松了口气。
可随即,他又皱起眉头,“你一个人?”
墨画自然不会说自己一个人,只道:
“我和师父师兄还有师姐走散了,暂时在破庙歇一下,明日就去找他们。”
有师门……
蒋老大微微皱眉,但也没放在心上。
但他有一点,十分不解,便沉声道:
“我们进门,为什么发现不了你?”
墨画理直气壮道:
“我怎么知道?”
“你们发现不了我,不应该在你们自己身上找原因么?”
“是不是修为不够,是不是神识不强,是不是警觉不足?”
“跟我一个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一群人被墨画这么一说,脸上都因羞怒而涨红,但他们好像又无法反驳。
他们似乎……只能怪自己无能……
总不能怪这孩子藏得好吧……
墨画见他们这么有“自知之明”,微微点了点头。
有个大汉凑近蒋老大,口唇微动,以极细微的声音道:
“怎么办?”
“要不要……”
大汉目光微寒,并手为刀。
他动作很小,声音很轻,但墨画神识强大,还是听到了,不过他装作没听到。
蒋老大沉声道:
“先不急,看看情况……”
他有点摸不透这小修士的底细,弄不清楚这小鬼的身份。
蒋老大皱眉思索,忽而目光一闪,问道:
“小兄弟,这庙里的阵法,是你画的?”
暖火阵么……
墨画想了想,点头道:“是我画的!”
蒋老大有些诧异,更多的是惊喜。
“你竟会画阵法?!”
“嗯……”
蒋老大的神色,立即温和起来,还露出了亲切的笑容。
小修士……
会画阵法……
那价钱,就不一般了……
“把刀剑都收起来,别惊扰到小兄弟……”蒋老大吩咐道,而后看着墨画,声音如春风化雨般和润。
“我们是正经行商,路过此地,害怕遭人劫道,人财两失,这才有些过于警觉,小兄弟勿怪……”
墨画点头,表示自己不介意。
心里却撇了撇嘴。
正经行商,自己又不是没见过,骗谁呢……
蒋老大请墨画坐下,还取出一些干粮,野果请墨画吃。
墨画没吃。
蒋老大也不介意,温和问道:“小兄弟,年纪轻轻,竟能画出这等水准的阵法,当真不得了!”
这等水准?暖火阵的水准?
他这记马屁,没拍到墨画心里,墨画只敷衍道:
“一般般吧……”
蒋老大又试探问:“那小兄弟,能画出一品阵法了?”
墨画点头,“算是吧……”
蒋老大闻言大喜,“小兄弟将来,必然前途无量!”
而后他端起酒杯,诚恳道:“我自罚一杯,为适才的唐突和无礼,向小兄弟赔罪!”
蒋老大将酒一饮而尽。
墨画也很大度道:“无妨,我不放在心上。”
蒋老大又说了些恭维的话,目光微动,小声问道:“不知小兄弟,师承何处……”
“我师父不让说……”墨画道,“不过,我师父可厉害了,三品的阵法,随手就能画……”
“我师伯更厉害,但我不方便告诉你……”
蒋老大笑了笑,心里微微寻思。
金丹期的师承么……
低了些。
有阵法天赋,师承中等偏下……勒索不了,那就只能换个门路卖了……
蒋老大主意已定,忽而一拍脑袋,惊讶道:
“你师父……”
“我来的路上,好像碰到了一位高人,说在找他的弟子,说他弟子,天资不凡,阵法精深,这么看来,和小兄弟很是想像……”
“这位高人,或许正是小兄弟的师尊!”
墨画默默看着他表演,面无表情道:
“我师兄师姐也在么?”
蒋老大道:“对,那高人身边,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弟子,仪表不凡,皆是人中龙凤……”
墨画故作“惊喜”,语气平板道:
“啊,太好了,他们正是我的师父,我的师姐,还有我的师兄!”
蒋老大虽觉得墨画的语气怪怪的,但他心中有鬼,一时也没察觉,而是叹道:
“只是可惜,他们走错路了……”
“走错了?”墨画“惊讶”道。
“嗯,”蒋老大遗憾道,“他们往清州城方向去了,绕了远路,你在这山间,怕是等不到他们了。”
墨画神色失落起来。
蒋老大看着墨画,心中有了判断。
这孩子看着机灵,而且足够谨慎,但毕竟是个孩子,阅历尚浅,又涉及到自己的师父,关心则乱。
拿假话骗一下,不难拿捏……
蒋老大道:“令师是高人,我们也结个善缘。不如这样,我们带你去找你师父如何?此去清州城,也刚好顺路……”
“真的么?”墨画期待道。
“这是自然。”蒋老大笑得和蔼可亲。
墨画目露惊喜,“那真是太好了,谢谢各位大哥!”
墨画的目光,澄澈干净,又如小鹿一般灵动。
蒋老大放下心来,便道:
“天色晚了,我们先休息会,明日一早,便带着你,去找你师父。”
“好!”
墨画满怀期望地点头。
众人便在破庙中休息。
墨画安静地睡着,睫毛漆黑,呼吸匀称,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蒋老大在破庙门前,离他远远的,低声和几个修士说着话。
“老大,这孩子带着做什么?”
“会阵法,价钱不错……”
有个修士道:“灵根太差,有点鸡肋了……”
蒋老大道:“你懂什么?一俊遮百丑,会阵法就行,又不是入宗门,挑三拣四的……”
“来之前,先生算过了,不让我们节外生枝……”
有人顾虑道。
“就这一笔,无妨。一个也是卖,两个也是卖……”蒋老大低声道,“做完这一单,以后不太好做了,能多捞点油水,就多捞点……”
“更何况,乾州这么大,势力错综复杂。”
“金丹期的师承,算不得什么……”
“人丢了,就等于石沉大海,一辈子别想找到……”
……
蒋老大几人低沉说着。
“熟睡”的墨画,悄咪咪睁开了一只眼,心里知道了大概。
这些修士,是“人贩子”!
是专门做“拐卖修士”的勾当的。
看着一脸和善,但良心坏透了!
在乾州这等宗门林立的求学之地,拐卖的大多都是像自己这般大的小修士。
要么勒索,要么贩卖。
灵根好,天赋好的幼年修士,无论勒索,还是贩卖,都能赚一大笔灵石。
也有一些修士,入了魔道,以修士的血肉、气海、灵根之类,用作炼丹的药引。
钱家老祖,就是用人命,来炼制“转寿化元丹”的。
而天赋好,血脉纯净的小修士,无疑是最好的“丹引”。
卖给魔修,自然也能赚一大笔。
墨画寻思过后,又缓缓将眼睛闭上,继续装睡。
荒山夜深,静谧无声。
一直到天亮。
“小兄弟,小兄弟……”
有人将墨画喊醒。
墨画迷迷糊糊“醒”来,还用小手揉了揉眼。
蒋老大一脸笑容,声音亲切道:“天亮了,该上路了,我们带你,去找你师父……”
找师父……
墨画一阵恍然,心情复杂,但脸上还是笑道:“好!”
众人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便在这时,泥塑中传来黄山君的低语:
“小先生,你小心点,他们都不是好人……”
它是神念,说的话,只有墨画能听到。
“我知道……”墨画点了点头,然后对着破庙正堂上的泥塑挥了挥手,“我先走了,以后有空,再回来看你……”
其他修士见状,都有些莫名其妙。
但想到墨画是个孩子,有些孩子心性,倒也正常,就没放在心里。
泥塑之上,白烟化作黄山君的面容。
它对着墨画讪讪笑了笑。
心里却有苦说不出:
“别……别回来看我,我不想再看到你……”
收拾妥当,墨画便跟着蒋老大他们,离开了破庙,披着朝霞,向着远方的清州城走去。
这也是前往乾学州界的必经之路,墨画也刚好顺路。
黄山君默默看着他们离开,心里有些担忧。
“这十余个修士,身负恶果,可都不是善茬……”
“这小修士,不会有事吧……”
黄山君皱着眉头,忽而又是一怔。
这些修士不是善茬,但这这小修士,好像……更不是善茬?
哪家的小修士,会想着“吃”山神?!
黄山君神色默然,望着远方大摇大摆走在“人贩子”中间的墨画,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为谁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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