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昏暗的房间里。
引导人员穿着制服,躺在皮床上,一动不动,好像呆滞的木偶。
“滋滋”的电机声中,皮床被送进横置筒状结构里,被送进结构中间的洞里面。
那是一个黝黑黝黑的洞,里面没有任何光亮。
人躺在皮床上被送进去,便被完全淹没到黑暗中。
白墨不知何时,已经跑到窗边,跑到窗帘外面,整个人沐浴着窗外的阳光,只是从窗帘的缝隙,露出眼睛,看向那台机器。
却见那横置筒状结构,在电机的“滋滋”声中,开始缓慢转动,启动检测。
不多时候,转动停止,检测完成,又在电机的“滋滋”声中,把皮床和躺在上面的人送出来。
白墨从窗帘后面悄声走出。
看向躺在皮床上的引导人员。
他看到了……看到引导人员的小腹丹田处,制服有微微褶皱,制服绒毛被压倒,正缓慢恢复。而制服的褶皱、压倒的绒毛,组成一个手印的形状。就好像刚刚有人……或者不是人,在这检测仪器里面伸出手,轻轻压在引导人员的丹田。从手印形状来看,是一只枯瘦、五指修长的手。
引导人员的眉心处,皮肤上,亦有轻轻的褶皱留下。痕迹在快速消散……那是指印的痕迹。就好像刚刚在仪器里面,有手指伸出,触到引导人员的眉心。从指印特征来看,是一根指纹分明、弹性好、韧性好、气血通畅的健康手指,是一根……没有温度,冰冰凉凉的手指。
白墨再看向那台仪器,看向横置筒状结构漆黑的空洞。
那药汤,到底是什么?
药汤里,到底泡了什么?
这仪器,又到底有何蹊跷?
难不成,仪器里,藏了一个古仙?
一个脱离了梦境的古仙?
白墨不知道,暂时也没办法探究。
不动声色,开始恢复这科室。
……
引导人员只觉得片刻恍惚,便见白墨专家已经检测完毕,从皮床上坐起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好像有点断片?
他的大脑,受到药物影响,下意识忽略异常,开始自行脑补,按照最符合合理的逻辑,脑补刚刚发生的事情,脑补刚刚的画面。脑补出白墨专家和其他专家一样,躺在皮床,进入仪器,接受检测,又出来仪器。这很容易脑补,毕竟每個专家接受检测的场景都一样。
检测科室里间,张教授、陈书会长、吴轻芸三人,也从暂停状态中恢复。
他们恍惚觉得有一丝不对劲。
为什么嘴巴两侧的咀嚼肌有点酸?
为什么眼皮有点疼,眼睛干干的?
为什么好像思维断了个片?
但他们的大脑,亦是受到药物影响,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些。按照最符合常理,或是脑补一些东西,或是忽略一些东西。
他们看见外面,白墨专家已经起身迈步,走向房门,准备离开。
看见电脑屏幕的检测报告。
“白墨专家的识海和气海,都还是死疙瘩呢。没有一点开启的迹象。
“距离危险期很远啊。”
“但他这个途径,实力强弱取决于仙兽更多吧?”
“有道理哈。”
科室的门打开,白墨走出去,下一个受检专家走进来。
引导人员,张教授,陈书会长,吴轻芸,又开始着手检测下一位专家,浑然未觉刚刚自己的时间被暂停了,浑然未觉自己被偷走了一段时间。
他们又开始说说笑笑,轻松盯着电脑,盯着一个又一个检测结果。
偷偷从后门出去,吃了午饭又偷偷从后门回来。
说说笑笑中,检测一个下午。
偷偷从后门出去,吃了晚饭又偷偷从后门回来。
说说笑笑中,检测一个晚上。
……
咔!
检测科室送走最后一个受检专家后,电灯打开。
黑了一天的房间,终于见到光明。
外间的引导人员,来到里间打个招呼,便下班去了。
张教授坐在椅子上,伸个懒腰。
“……啊,不知不觉,十点钟了。”
陈书会长打个哈欠。
“大部分专家都检测过,剩下的几个,让和委员们一起来检测。”
吴轻芸精力倒是仍然充沛。
此时已然半夜,仙术委员会的大楼都安静许多。
太阳落山很久很久,天地之间,再没有一丝阳光。
他们不知道的是,外间那台仪器内部,装了药汤的液体仓里,正在发生变化。
那药汤中,浸泡了一枚拇指肚儿大小的丹丸,它是半球形,表面有一条条扭曲的深深的沟壑,像核桃仁,也像脑仁。它在这药汤里,已经泡了很久很久,到此时,似乎终于支撑不住,开始崩溃、开始融化、开始解体,竟是晕开鲜红色的血,化成淡黄色的絮,飘起一层层油花,让这液体仓中的药汤,变得好像醉酒之人对着呕吐过的马桶,又脏又恶心。
丹丸崩溃之时,便有模糊梦境与现世的白雾,从中逸散出来!这白雾悄无声息,从机器的缝隙钻出,贴着地板,去往检测科室里间。
……
“你们冷不冷?”
张教授突然抱住肩膀,打个寒战。
他突然觉得很冷。
而且很困。
此时打着哈欠,眯缝眼睛,视野被泪水完全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止是他,陈书会长同样,突然又冷又昆,抱住肩膀,打着寒战,眯缝眼睛,打着哈欠。视野完全被泪水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连同吴轻芸,也不受控制般,打着哈欠,泪水模糊视野。
他们都看不见了。
自然就没人发现,张教授背后,站着高高瘦瘦,面容年轻白净,戴着古怪巨大帽子的古仙!正是张教授的古仙师父,青炉古仙!
他在这现世里,便如狂风中芦苇倒映在水面的影子,虚虚浮浮,模模糊糊,摇摇欲坠。
他的眼睛,看看张教授身下的椅子,看这模样古怪的人体工学椅。
看看旁边的桌子,看这光滑包边的实木桌。
看看桌上的电脑,看发光的液晶屏幕,屏幕上软件界面,和简约的象形文字。
看看窗外的夜色,看一栋栋高楼大厦,远远近近,看一处处霓虹灯牌,大大小小,五光十色。
他流出泪水。
“现世啊……”
便如狂风更急,芦苇折腰,水起波澜,芦苇倒映在水面的影子,变得模糊凌乱……古仙的身影,在这现世中,亦是开始模糊扭曲凌乱。
他无法在现世停留更久了。
徒弟张教授的脚下,腾起大片白雾。他踏入其中,去了梦境。
“啊……困死了,又困又冷啊。
“是空调温度太低么?”
张教授恍惚间回过神,揉揉眼角,擦掉泪水。
陈书会长仪式恍惚间回过神。
“不早了,我们也下班。”
……
狐狸山的天空,仍然阴云密布。
青铜大殿里,白墨坐在桌后,正回想委员会那台诡异的机器。
思前想后,思来想去,还是感觉不对劲。
“那东西,被古仙动手脚了吧?
“古仙……到底想做什么呢?”
这些奇奇怪怪的古仙,做事疯疯癫癫,让人看不出真实意图。
十几个狐狸徒弟,则没这么多忧虑,正打开青铜小药箱,毛绒绒的脑袋围在一起看。
“嗷嗷嗷!”
“嘤嘤嘤!”
却见药箱里,植物机器中间,路旁花已经有了五片叶,而茎秆最顶端,更是吐出小小花苞!
“嗷嗷嗷!”
几个狐狸徒弟很兴奋,把青铜药箱抬到师父面前,给师父看。
白墨看看白色小花苞,也露出笑容。
古仙什么的,先随他去吧,敬而远之便好。
“路旁花已经有花苞,再过两天,就能开花,就能入药。
“我们现在开始,准备药材,为炼药做准备!”
……
阴沉的天空中,吹来呼啸的风。
残破的废墟里,篝火噼啪作响。
篝火旁,青炉古仙盘坐着,伸出细长的双手,纤长的手指叉开,去烤火。仿佛很冷似的。
旁边,他的徒弟张教授同样盘坐,看着一块石板发呆。
实在看晕了,又抬头看青炉古仙。
“师父,这药方……我好像看不懂。”
青炉古仙一双手继续烤火。
“别看了,已经到头了。”
张教授皱皱眉。
“什么……什么已经到头了?”
青炉古仙一边烤火,一边看着自己的手指,叹口气。
“你的仙路,已经到头了啊。
“人与人的资质、天赋是不相同的。
“修仙途径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前途尽头。
“有些人注定一生无法晋升到序列九。
“有些人的资质天花板,就在序列八。
“有些人努努力咬咬牙拼了命,也许能摸到序列七的门槛,但却永远也踏不进去。”
张教授低垂着眉眼,沉默许久。
“师父的意思是……我就是那种咬着牙努力拼了命,也才只能摸到序列七门槛,但永远踏不进去的那种人?”
青炉古仙转头,看看张教授,表情古怪。
“你这话里,有两处错误。
“第一,你没有咬着牙努力拼命。咬着牙努力拼命帮你修行的人,是我。
“第二,你现在,也摸不到序列七的门槛。你能踏过序列八的门槛,就已经要要了你师父我半条老命,我没本事再继续往上抬你了。”
张教授满脸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青炉古仙却摆摆手。
“不必自责。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我低估了你。低估了你的废柴程度。
“也高估了我自己。高估了我的教学水平,之前竟然还妄想把伱抬上去,我也是不自量力,自讨苦吃……”
青炉古仙叹着气,自怨自艾。
“谁让我倒霉,就只有你一个徒弟,来到我梦里。
“数量少也就罢了,质量还不行。
“用你们的话说,只能算个残次品。”
旁边的张教授,老脸微红。但师父挖苦他,也不是第一次。他大概也明白……师父说的,可能是真的。因此他没啥怨气。
他低下头,继续去看石板,看石板上的文字。
却听师父突然问道。
“之前西州市那个,神神秘秘的天才丹师,你们找出来了么?”
张教授抬起头,看见师父烤着火,动作轻松,语气随意,似乎是随口一问。
他斟酌一番,感觉也没啥好隐瞒的。
“没有。
“那个丹师,太神秘了。很少出手。”
青炉古仙又一声叹息。
“如果他能做我徒弟,那就好了。”
张教授隐约觉得奇怪……为什么这些古仙,都如此执迷于徒弟?
他愣愣神,又低头看那石板。
看了许久,抬头再问。
“师父,石板上写的药方,一百多种药材,五百多道工序,且不说我看不懂……就算我看懂了,我也才一个人,两只手,这真的能完成么?”
青炉古仙解释道。
“药方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可以完成的。
“越高级的药方,越需要团队合作。
“比如序列九的火月大汤,需要一个序列九的药人,外加十个奴隶辅助,才可完成。
“比如序列八的养神汤,需要一个序列八的汤人,十个序列九的药人,外加百个奴隶辅助,才可完成。
“比如序列七的一些药汤,需要十个序列七的火人,百个序列八的汤人,千个序列九的药人,才可完成。”
张教授皱皱眉头。
这是什么数据膨胀?
同时,他又想到西州市的神秘先生。如果神秘先生真的序列七了,那按照青炉古仙的说法……神秘先生怕是炼不出序列七的汤药。
毕竟,现存所有丹师加起来,有没有第二个序列七都未可知,绝对凑不齐十个。
……
狐狸山,仓库里。
白墨走在最前面,带领密密麻麻的狐狸徒弟队伍。
“我们这次炼活脑汤,比较复杂。需要一千一百种药物,平均每种药物需要四五次处理。
“我们先安排好预处理。”
数字很吓人。
但狐狸徒弟们不害怕。
反而很认真的看向师父,等着师父安排。
却见师父进入仓库走廊,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个狗头瓜。
“大鼻头,白脚趾,黑星星,你们三个过来。
“你们三个的任务,就是处理狗头瓜。
“先把瓜皮和瓜瓤分开,瓜瓤捣碎,滤出汁水,残渣阴干。
“瓜皮抹草木灰阴干……”
三个狐狸徒弟,瞪大眼睛,竖起耳朵,认真听着。
虽然炼药很复杂,但分配到每一只狐狸,就不复杂了。
它们无需考虑太多,只需要用心记住师父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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