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 无懈可击的阳谋

  笮融是个贪婪小人,这一点林墨当然相信了,难道北国世家就清一色的大善人?

  能够让他们群起而攻之,就连河南派系的辛家兄弟都牵扯了进来,这种程度肯定不是甄家能够号召的起来的,八成这货是做了一些让他们伤筋动骨的事情。

  笮融抱着一摞帛布,笑盈盈的堆放在了林墨的台案上,随后就开始如数家珍的一张张罗列出来,“贤弟请看。

  这是一年半来琉璃厂的收益和支出,这份是白糖生意的,红袖招的,对了,还有这份。”

  他提起一沓从头开始解说,“我们的重头戏,化肥生意,兖、豫、荆、司、扬、交、益各州的收支账册,贤弟可以查看,愚兄我只是抽了商道的车马费而已,毕竟人工都是那些伤退的军士。

  至于北国的,因为经销权给了赵郡的李家,账册也是在李家手上的。

  这一沓是水军支应和各州郡赈灾时候钱粮不足从徐州府库调派的,贤弟也可过目对账。”

  这些账簿在笮融看来可都是他功劳的印记,却见林墨似乎并不感兴趣,连一张都没看,于是转而又从最底下开始翻起来,“要不贤弟看看我从北国吃下的商道和商铺?以甄家为首的,也有其他世家豪门和一些商家的”

  “行了行了,刚才辛家兄弟说你在青州两郡水患的时候从灾民口中扣粮,哄抬物价,可有此事?”林墨黑着脸问道。

  “有。”

  “涨了多少?”

  笮融摆弄着手指算计了一番,随后颔首道:“二十钱的粟我涨到了二百六十钱,其他米麦也差不多,得有个十三倍。”

  林墨战术后仰,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特么是怎么做到干下黑心事还一脸自豪的?你是真没把我放在眼里了是吧。

  “贤弟休要发怒,容愚兄说明。”

  笮融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青州决堤的水患确实只有济南和齐郡,可波及的范围却包含了乐安、平原乃至北海一共五个郡啊,当时我就在青州,眼看着甄家和当地的世家坐地起价,他们甚至私下商定,统一上涨粮价,二百多万的灾民啊,就算笮氏商会什么也不干专门调粮赈灾也无法解决缺粮的问题。”

  林墨双手抱胸,斜瞥着笮融,有些茫然,后者继续道:“能怎么办,我只能跟着一起涨价,同时把手里的钱全部投进去从他们的商会里高价买走粮食,他们有多少我就买多少,所以最后都涨到了二百六十钱。

  随着消息传开,北国各郡的世家豪门,包括甄家在内,闻着味来了,他们开始倾力从各地调动粮草往青州送。

  等他们把粮食送到后,愚兄手里收购了近二十万石粮食,加上府衙的存粮足有三十万石,这个时候笮氏商会的粮价暴跌至二十钱,同时府衙也开仓赈灾,所以他们就傻眼了。

  这么远把粮食送来,运回去的话,沿途的损耗也能亏死他们,无奈之下,甄家和各大世家只能跟着降了价,也以二十钱出售。

  所以,最后百姓购买的粮价还是以二十文的价格,可甄家和各大世家却在这次的水患中折损厉害,等同于免费的为我们赈济了灾民。”

  一口气说完后林墨就愣住了。

  卧槽,我融哥厉害啊,这特么简直就是一出精妙的阳谋,甄家和北国的各大世家都被他耍的团团转,估计辛家兄弟也是有份的。

  所以,北国这里笮融成为了众矢之的。

  大概是为了自证,笮融还把购粮的凭证和出粮的账册都拿了出来。

  “这事.办的挺漂亮。”林墨有些感慨,大概是没想到笮融这种小人竟然能玩出这样的骚操作。

  “嗨,贤弟伱在前线厮杀,留着愚兄在后方,战局上我帮不上忙,总是不能让后方问题困扰了你。

  更何况,愚兄素来知道你爱民如子,再怎么样也不会把手伸到他们身上嘛。”笮融说的情真意切,一脸坦然,活脱脱一副两袖清风的官员模样。

  “这也算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

  林墨叹了口气,眸子里带着感激看向笮融,“这次,笮氏商会亏损了多少?”

  “没多少没多少,也就十几万金吧。”

  反正也都是吃的甄家的商道,笮融根本不心疼,随后为难道:“可是啊,青州水患的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

  “怎么说?”林墨眉头微蹙。

  “贤弟,我们赈灾只是保住他们一时而已,黄河多段决堤,洪水肆虐下的田地今年全部欠收,秋冬两季百姓该如何度过,就算我们一点价也不涨,到最后他们也未必还能有钱买粮。

  总不能白送吧?”笮融双手一摊。

  这,还真是个问题。

  说到底是劳动力就业的问题,现在的体制下,绝大多数的百姓只能是靠耕种为生,还缺了一些可以糊口的就业岗位。

  看来,往后要从这个方向去努力,执政者确确实实要为百姓提供足够的就业机会,不能全然看天吃饭,好歹是穿越者,这个问题林墨是看的很透彻的。

  “贤弟,愚兄倒是有个主意。”

  见林墨陷入沉思,笮融开口了,前者扬了扬额,示意他说下去。

  “此时当遣出青州刺史赴职,到任后要大力倡导各地官员修缮府邸,联络世家商贾开办庆天活动,大兴土木,这样一来百姓们不就有了糊口的营生?”

  “哈哈哈”

  林墨闻言大笑了起来,笑的前俯后仰,好一会才站起来双手拍在笮融的肩头,“有你的呀又解决了问题,还赚了你朝思暮想的刺史之位,笮兄啊,我是真的小看你了呀。”

  “贤弟哪里话,我不过是想为你分忧嘛。”笮融嘿嘿一笑。

  的确,入北国前就答应过笮融,未来大定北国会拨一州给他做刺史的,从入主北国的计划开始,他也的确没少为自己出力。

  譬如战马的购买,许攸的拿捏,乃至对世家的制衡,笮融都是出了不少力气的。

  功劳这玩意,不一定非是在战场上,给他一个刺史,当真就不算过分。

  而且,从这次水患的灾情处理来看,他的脑子只要用对了地方,当个刺史是绰绰有余的。

  尤其还能把甄家和北国世家们玩弄于鼓掌之中,好活,当赏!

  林墨嘴角勾勒一笑,“这事,我会安排。”

  说完,林墨这才有了兴致慢慢的翻越笮融送来的那些账册。

  笮融挺狠的,甄家在冀州南部和整个青州的生意、商道全都被他吃了,漕运更是一人就给控制,怪不得在青州这里折了十几万金也不心疼呢,现在当真是有钱人了呀。

  一开始时候,林墨还笑的挺开心的,但翻到后面,脸又沉下来了。

  “我跟你说过不止一次吧,商道这些你想要占就占了吧,我不管你,但土地你得吃多点,一年半了,你就拿下了这么点土地?你干什么吃的?”

  说到这事,笮融露出一脸比窦娥还冤的表情,“贤弟啊,哪那么容易啊,你又不让我从百姓手中购置土地,只能从世家豪强手里交易,他们又不缺钱,总不能强买强卖呀。

  就这几千亩地还都是从世家购置百姓土地时候以高价抢来的。”

  闻言,林墨长叹了一口气,“按着这种进度,即便十年,乃至二十年,到手的土地也不过寥寥数万亩。”

  “我虽然不知道贤弟你要弄这么土地干什么,可从来要地就是向百姓伸手的,哪有向富商和世家伸手的道理,人家毕竟不缺这点钱。”

  笮融低着头很不理解林墨的行为,轻声道:“若不是因为他们手中握着大量的土地,贤弟你以化肥击破他们联盟的计策又如何能够成功呢。”

  也对。

  这个道理连笮融都明白。

  可是啊,他不明白的是有些事情,不能等到了时候再做,必须现在就开始着手进行。

  赚钱这玩意,真正掌控了天下大权后,其实办法有很多的,唯独土地问题是需要经年累月去储存的。

  世家这头巨兽真正恐怖的地方,除了垄断知识,渗透庙堂以外,最令人发指的就是他们手里的土地。

  因为有了这些土地,他们才可以圈养这么多的农奴,甚至可以蓄养军队,这也是他们与当朝者抗衡的最大底气所在。

  紫阳书院的出现,一者是要打破他们对知识的垄断,慢慢的也会培养出走向庙堂的人才。

  可是要瓦解世家统治各地的局面,就一定要跟他们争夺土地。

  细数华夏几千年来的农民起义,无不是因为土地兼并问题最后造成了百姓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的。

  秦汉两代,兼并之风盛行,地方门阀与官员勾连,变着法的把农民的土地弄到手,最后百姓无力支撑沉重的税赋,被迫起义。

  这个问题就连老岳父也有想过,他曾经觉得如果有一天林墨陪着他在大汉十三州的版图上杀一个圈,大权在握的时候就可以进行土地的重新分配,寻找到一个合理的制度制衡世家兼并土地。

  其实,这种想法有些天真了,因为在自己壮大的同时,世家其实也在疯狂的劫掠和壮大。

  不管愿意不愿意承认,每一次的出兵,光靠府库的支应是撑不起大军在前线疯狂烧钱的,这一点,不管是袁绍、曹操还是自己,乃至于与世家最不对付的孙策,到最后都必须向这些世家妥协。

  以相应的权力和代价换取他们暂时的支持以渡过难关,而他们则利用这些特权扩张家族的底蕴,到最后,其实还是把这些伤害转嫁到了百姓的身上。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想来这句话大概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的吧。

  到最后,世家尾大不掉,百姓苦不堪言,矛盾走向激化。

  其实大汉四百年里也出现了不少中流砥柱都看清了土地兼并的巨大弊端,也提出过相应的对策,譬如董仲舒、晁错等人,在朝为官的时候都是致力于打击土地兼并的。

  可在时代的巨兽面前,个人的力量显得微不足道。

  即便是位面之子刘秀亲自下场,这位汉廷延续的扛纛者轰轰烈烈的开展‘度田’运动,最后也是以失败告终的。

  没办法,政策的推行从来不是完全的取决于权力最高者的意志,即便是像朱元璋这种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的帝王都有他的手管不到的地方。

  当年刘秀的大运动最后还是被各地的世家联动下与官员合作给消于无形了。

  这些事情,吕布未必看得透,但作为穿越者的林墨却很清楚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的道理。

  所以,土地这一块作为世家的底气,必须要早早的去做准备,否则即便到时候国库的存银多到你可以实行摊丁入亩,到最后其实得利的并不是百姓,或者说最大的得利者不是百姓,而是世家。

  不过就眼前这种情况来看,显然笮融一个人根本办不到,当初看重他其实就是因为他敢对世家乃至朝廷任命的官员下手,觉得这家伙未来用以对付这些时代巨兽会很好用,可事实证明,他也无法跳出时代的束缚。

  当然,也有可能他终归还不能做到与自己荣辱与共,毕竟这些年来他的动力基本是局限于自己给他画的大饼。

  我还需要一个精通商道,并且敢于、也有能耐从世家豪强和富商手里获取土地的人才。

  “目前我们的地头上土地最多的是哪些人?”林墨收拾起凌乱的思绪问道。

  “下邳的陈家,赵郡的李家,清河的崔家,范阳的卢家,中山国的甄家。光是甄家,土地面积就过百万亩了。”

  百万亩地,听来很是离谱,但东汉末年,朝廷给出的官方数据上的显示,耕地是达到了七亿亩的。

  可惜的是,这七亿亩地除了少数是掌控在百姓的手里,大多数是在世家、豪强、富商、皇宫贵族的手里,朝廷可以用来犒赏的囤地也占据了一部分。

  林墨点了点头后,嘴角勾勒一抹狡黠,“你是不是,少说了一个人?”

  笮融抬眼做沉思状,“鲁家吗,有些土地,不算多;刘子扬这些年大权在握,但没听说他怎么兼并土地,乔家可能吃了不少。”

  还能装啊,你笮融一人就比得上甄家了。

  林墨也不戳破他,只是微微颔首,这头猪可以养肥了再杀。

  对笮融下手,林墨丝毫没有良心上的过不去,世间安得双全法,如果不是自己,别说刺史了,太守他也指望不上。

  又想赚钱,又想当大官,特么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我也想要啊。

  笮融退下后,林墨双腿架在台案上,整个人背靠帅椅,仰头望着穹顶,思绪着如何从这些家族手里套出他们的土地。

  这个问题,好难啊。

  需要一个合格的、并且是绝对信得过的人,又精通商道才行。

  笮融这家伙,其实算不得是精通商道的,他更多的是仰仗着自己给他的特权欺行霸市而已,而且到底跟自己算不上一家人,总觉得他私心太重了一些。

  这样的人才上哪找去呢。

  正想着的时候,有丫鬟过来请示,“侯爷,少夫人有请。”

  崔娴?

  林墨只是瞥了丫鬟一眼,没想搭理她。

  多半是等不到老岳父想问一问自己吧,这家伙是曹操的人,林墨觉得她能栖身前来,肯定不是什么重量级的人物,很有可能是类似红袖招这样的机构里培养出来的死士。

  在林墨的想法中,最好是老岳父能一起回来,通过她传递一些假消息给曹操,这样可以将计就计。

  问题是老岳父最近陷入了自我怀疑之中,陪不了崔娴唱戏。

  那么,把她留在邺城的意义似乎也不大。

  天知道老岳父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自我,救赎自我。

  改明儿啊,找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跟她摊牌算了,让她一五一十的交代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林墨总觉得她能过来,指不定还有同谋。

  当然了,如果是按照红袖招的培养方式,死士和死士之间是互不认识的,这是为了防止有人漏了陷后被连根拔起。

  真就是把崔娴给拿下大刑伺候,能够让曹操信任的人,估计也是个硬骨头。

  难搞。

  “没空,告诉她我岳丈回彭城了,等他回来再说吧。”林墨想了一会便打发了崔家的陪嫁丫鬟。

  这玩意,别回头过去后你衣服一脱,给自己戴上个中出岳母的帽子,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眼看着日薄西山,林墨换了身锦服,带了一队护卫便出了袁府向着辛家大院而去。

  辛家兄弟早就等候了,而且,郭图也在。

  这仨人聚在一起,铁定是憋了坏,鸿门宴他们也没这个胆量,但今晚这顿饭,肯定大有名堂。

  多半是北国现在都到手了,想为河南帮的壮大搞点小动作。

  林墨也不多问,正常的入席。

  五鼎四簋敞开了吃,再看着穿的若隐若现、薄若蝉翼轻纱舞服的姬女摆弄姿色,林墨表示感觉很对,毕竟打了半辈子仗,还不能享受享受吗?

  每次歌舞结束三人就轮番敬酒,各种旷世奇才的马屁轰炸过来,偏偏就是不跳入主题,挺能忍的啊。

  “我喝差不多了,你们要是再不说,我可就走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林墨已经有些醉意了。

  三人有些尴尬的面面相觑,辛毗赶忙讪讪笑道:“侯爷误解我等了,今夜之宴,不为其他,只为侯爷庆功而已。

  接着奏乐,接着舞!”

  于是,伴奏声再次响起。

  跟先前不同,这一回,是独舞。

  一名妙龄女子身着翠色薄纱,凸显曼妙身材,脸庞处也挂着一缕纱罩,只露出秋水般的眸子。

  光是那身材,就已经足够让林墨咽口水了,再看那若隐若现的脸庞,吹弹可破的肌肤,让人忍不住想上前撤下她的面纱一睹真容。

  想不到北国竟有如此佳人,林墨不由的就坐正了身子。

  就这一个动作,便让辛家兄弟和郭图的眼眸里闪过精芒,有戏,有戏啊!

  踩着节奏偏偏起舞的女郎与先前的姬女不同,能够彰显身材的衣服却并不暴露多余的肌肤,眸子似水却不带妩媚,反倒是透着一股幽怨,望之有一种与炎炎浊世背道而驰的清凉感。

  林墨咽了咽口水,呼吸也不由的急促了几分。

  一曲罢,女郎主动上前敬酒,“恭贺侯爷独掌北国,预祝侯爷马踏中原,扫清六合,席卷八荒,奴家敬侯爷一杯。”

  “说的好。”这话林墨还真是爱听。

  正欲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的时候,曼妙女郎却闪身一挪,贴在林墨身上,接着将酒杯举高,缓缓倾斜,浑浊的酒液滴落口中。

  嘶.

  嘴里的酒,臂膀上清楚能感应到的肉感,难怪会有这么昏君从此不早朝呢,这谁顶得住啊。

  一杯罢林墨再忍不住,轻手揭下了女郎的面纱。

  然后,整个人就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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