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乱动,会死!因为你身上有神魔的味道,而且还是我最讨厌的那尊!”
冰冷的声音在关二山的耳畔幽幽响起,语气虽轻却似孕育疯魔至极的杀性,不是父亲那般堂堂行于天地,宛若浩瀚雷霆煌煌落下,也不是宗主那般无悔入劫了结生死,却愿予人一分体面。
这杀性中有着至私无死的绝对执念,就仿佛那种,肆无忌惮地要夺生路,敢卖天地来破命数,不择手段只要赢不要输,斩身夺运续得曾断的道途……
不是在开玩笑,是真的会出刀!关二山微微眯起了眼睛,身后的凛冽杀机仿佛张开狰狞巨口的凶兽,他感觉那锐利至极的獠牙,好似快要触碰到他后颈肌肤了。
令他想起了阎罗天子消散神魔灵识之前,口中说出的最后忠告。
“二山,你是阎罗天命,你映心于我之后,不会弱于命昙宗的任何一位神魔之主,只是呢,还是有一些人你可能永远不是对手,千万勿要小觑了他人。
天地中有无限的可能,幽冥鬼雾可能会蒙蔽你的双眼,煌煌明光同样会映得你无法视物,神魔的肩头可能太高,站在上面不容易看到脚下,而疯魔杀性……”
阎罗天子淡然笑了笑,青面獠牙的面容露出一丝古怪的意味,才继续说道,“疯魔杀性可以不用,却是决计不能没有。
这些话总有一天你会懂的,可惜,那一天我却是看不到了,不过这些年,倒也没白白映心谢厉军那厮,当真好一番铮铮杀伐,当真好俊杰的无双英才……”
关二山眼角的余光似是瞥见了于肩头吞吐不定的一抹紫色刀气,当即感觉到了其中孕育的可怖危险,仿佛将自家灵台都慑住了。
若说疯魔亡命,四域之中便是身后这位最为犀利,不然哪有资格站在金玉麒麟的对面,不然哪有胆量诘问当代人皇。
陵园之中忽然出现清亮宛若灵泉淙淙的话语,是郑景星开口了,语气淡淡,“姬催玉,不用吓唬谁,伱若是有空,可听听婉儿怎么说,正好我也很好奇,当年发生了何事!”
在金玉麒麟的要求下,那抹凶戾的紫色却更见澎湃,丝毫没有妥协之意,森然杀气在陵园中游走,仿佛神龙巡天,却没有损伤一草一木。
眼见对面没有妥协之意,郑景星点点头,右手轻轻摊开,一座玲珑牌坊终于出现在掌心上方。
紫色雷龙在麒麟道子的身周缓缓浮现出来,龙睛随即倏地睁开,里面是血色的明光,仿佛将此方小天地都照亮了。
刃寒侵履迹,雷殛慑人心,俱为紫霄阵前驻,朦胧杀伐似劫来。
森森杀气彼此激荡,一如坚山不动,一如潮汐澎湃,远远观去,令人摇魂荡魄。
文婉儿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怎么性子都是这么急呢,自己又没有硬顶着不开口!”
如玉佳人款款而前,轻轻将手一招,温香道韵冲淡了纠缠激荡的凛凛杀机,而且几乎同时,皓腕宛若霜枝似地探出,抓向了郑归辰,冥冥幽幽,恍惚间已是将阎罗天命拉到了自己身后。
明媚天光之中,仙姿飘逸的人皇轻轻摇头,“大人的事情,何必吓唬小孩子。”
阎罗天命顿时如梦初醒,眸子中的神色很是复杂,他这才想起,眼前两位至亲和一位凶人皆是天地中有数的绝代妙才,而自己……
关二山瞬间打碎了内心深处残余的那一丝桀骜,不是以前故作看不见,只是麒麟之傲,魔皇之尊,天命之圣总不能假装没有吧,人与人确实是不一样的,如今他依旧和君罗玲颇为亲密,只是于神通一道,已然看不到她的身影了,皆因差距实在太大。
然而就在刚刚,凶戾的刀气,铮铮的雷龙,淡然的温香,却是将现实无情的撕了开来,明明白白地摆在他的面前——小子,你还差得远!
铮!好似雨过天晴,仿佛幻梦一阵,陵园中的杀意和雷火刹那间消弭一空,就如从没有出现过。
望着若有所悟的关二山,骨玉悬额的少年道人微微眯起了眼睛,毫不吝啬地开口称赞道,“阎罗天命?非常不错!加以时日,恐怕就连那位金曦,可能都不是你的对手。”
“这小子若是将来有成,怕还要感谢你刚才那记杀刀。”郑景星微微颔首,似是致意对方。
倒是文婉儿又好气又好笑地侧过身来,深深望了关二山一眼,语气中倒是多了几分心疼,“你义父虽是狠心借了这杀势,但也是因为你资质实在太好,非如此不能斩了你的骄心,你若是敢怪他,怕是我都要抱不平。”
“二山不敢,父亲自是一片苦心,也谢过人皇的教诲。”关二山恭敬地垂下目光,当即感觉如释重负。
便是剑拔弩张的杀局是假的,但刚刚的疯魔杀性却是半分不假,也让他认识到了天地中真正的英才,是何等的惊艳。
不眷过往,不恋长生,是真真正正的破命之刃,亦是裂天之刃。
便是前两年,移宗北疆的元屠宗,其镇宗灵宝司命刀,似乎也远远不及。
“八颗灵晶,概不赊欠。”
少年道人踏前一步来到金玉麒麟对面,摊开了右手,笑容中很是生冷,同样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我出关之后,发现这些年易皓沉许下的赏格竟然是半分都未拖欠,可见你家文婉儿做事还算地道,这一单我卖她个面子,给你打个八折。”
姬催玉说完这句话,场中其他三人眸子中都生出了不可思议的神光,皆是以为自己听错了。
好一个“你家”!既然如此会说话,催玉不妨多说几句!文人皇玉`指绕了绕鬓边青丝,柔柔浅笑,宛若梨花胜雪于春时,倏然艳了人间。
灵晶?关二山茫然地眨了眨眼,却忍不住咬了咬嘴角,自己才值八枚灵晶?会不会少了一点,万鬼黄泉宗其实不差钱。
“没有!”郑景星拒绝得理直气壮,慨然摊开了手,“我可是金玉麒麟,怎么会有如此俗物放在身上,或者这样说,需要给灵石或灵晶的地方,皆有郑记的铺子,都不需要我开口,自会有人安排妥当。”
“你若是赖账的话,某家袖中的紫电怕是不会答应。”
“你够胆就来搜搜我身上,找得出来尽数归你所得。”
一番吵闹,最终还是文婉儿咬着银牙垫付了灵晶,实在算得上仁至义尽,之前她还以为是金玉麒麟要拿捏一下杀性尸鬼,后来才发现好像自家妙人儿是真的没钱。
实在让她有些无语。
旋即,文婉儿简明扼要地说出了当年易皓沉被刺的真象,最后更是直接了当地告诉金玉麒麟和杀性尸鬼,“当年易人皇被刺,应该是窥真一脉勾结了戮族灵尊,联手屏蔽了天宗道誓的感应,才让人皇气运未能显出预警,最终才导致了惨剧的发生。
当然,这也是几年来几位仙尊细细排查才得出的推论,却是没有证据。
当时正值北疆劫争,我也只能镇之以静,任各家天宗的元神自行选择是否入劫,不想却是导致了尽殷舍身入劫,替催玉完了因果,我很遗憾,也很抱歉。”
别慕呵沉沉叹息一声,她的话中并无一句谎言,甚至那些灵尊处还是莲醍一脉亲自与之谈妥的条件,戮族要夺人族之运,天宗被毁和人皇陨落,对方都是求之不得,所以当即一拍而合。
如果话中有什么隐瞒,只有一处,那便是人皇为她亲手所杀!
她至今记得那易皓沉身死道消之时,面容中不能置信的神情,以及口中吐出的那句无力却又深深的疑惑,“为什么?!”
当日的她只能施然抽`出插在对方胸口的葱指,轻轻在对方耳畔歉意地说上一句,“因为你不是景星,更不是麒麟……”
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麒麟惹牵挂,那人秋风染白发,惆怅天地当落花。
当时的易皓沉不由眯上了眼睛,似是明悟了什么,终是挣扎着开口,“魔……”,好在她慈悲地掩住了他的口鼻,予了他最后一个微笑薄嗔。
“灵尊?没有证据?”郑景星静静想了片刻,不动声色的开口道,“虽然不知什么原因,但我这些年运气确实不错,若是南域无事,我倒是可以在东界逗留一段时间,助人皇防备可能的刺杀。”
“真是再好不过了,我倒是不惧身死,只是人皇接连陨落,于人道气运极为不利,原本这也是东界各家天宗最担心的事,否则也不会将即位典礼拖了几年之久。”
魔母笑意盈盈,抚掌而笑,毫不羞赧地凝视着自家妙人儿,温柔回应,“既然有了景星来看顾我,倒是最让人放心不过了。”
当日刺杀易皓沉,不就是为了赚这妙人儿来东界么,因为她深知,麒麟绝不会对此袖手旁观,不曾想,不仅夫君回来了,还携了归辰一并归来,当真是让人好生欢喜。
“至于催玉,正好我即位人皇后,便是各家天宗元神换防的时间,你想要为易人皇报仇的话,可去森望城驻守,亦可去监视戮族,皆随你意。
不知如此安排,催玉可还满意?”
魔母侧过玉颜,眸子中有着淡淡的笑意,似是胸有成竹。
“这个我要考虑考虑,典礼之前,定会给你一个答复。”少年道人轻轻弹了一下手指,铮铮刀鸣振聋发聩,似是在为故人送行。
洗净天地的路上,有着太多的血色,有敌人的,也有自己人的,不算什么。
常说桃花换酒钱,却是不许命里欠,劫里自有铮铮意,道心一诺尚未还。
刃间血里不惭见,且为明朝虔来奠,皆言杀里疯魔癫,青紫映得命为昙。
道兵的反噬没机会给你挡住,少不得拿刺杀的因果来还你一个公道,不然以后的茶怕是喝得不爽利。
四个身影在易皓沉的墓前默默而立,各自许下了心愿与期许,眸子的最深处,皆有着清亮而明丽的光辉,或无情,或深执,或欣赏,或淡然……
唯一相同的,是凡来尘往,不认宿命,刃也纵横,心也纵横。
而于此间见证的,也仅有天阔云低,空流寒水,风过凄凄……
……
“母亲!”郑归辰跪伏在地上,大礼参拜。
人皇于宫中安排了宴会,邀请各家天宗地宗的俊才,以便其相互结识,各位元神岂能在此等小事上驳了人皇面子,况且,如此盛事,各宗各姓也是乐见其成。
除了金玉麒麟,所有年轻道子都要参加,关二山自然也不会例外,于是早早便有文人皇派出的内侍前来接迎。
“若是娘不做出这宴局,怕是辰儿还不见得会来见娘了,是么?”
魔母轻轻将郑归辰扶了起来,仔仔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欣喜地点点头,“已经比娘还高了一些,气度上倒是和你父亲一般贵胄于身,娘很是开心。”
郑归辰讪讪不敢接话,只能低垂着目光,不知为何,自从到了这东雍,他很期待三人同处,却对单独面对母亲隐隐有些惧怕。
到底在怕什么,他不知道,甚至不敢去多想。
人皇宝座上,魔母依旧是那般如仙如魔之姿,自有一股慑人风韵,好似美艳到令人奋不顾身,或是甘愿沉沦。
“你做得很好!甚至超出了我最好的期待。”
别慕呵深深看了郑归辰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这些年,你能想办法混入了命昙宗,还寻得机会回到了你父亲身边,可见炼心和神通皆是大成了。”
郑归辰抿了抿嘴唇,眸子中很是犹豫,恍惚间,命昙宗的点点滴滴,万鬼黄泉宗的一幕幕,南域龙家的诸景……皆是在他心头一一闪过。
“母亲……我……”望着魔母手上虚幻的玉`指,他的心里很是心疼,也极为纠结。
“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我也做了很多谋划,好在你我合力,终是让一家团聚于此。
归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会为你父亲拿下整个麒麟天,令其成为麒麟天子。”
魔母优雅地抚着郑归辰的脸颊,轻轻舒了口气,“这是我对你的承诺,从你还在腹中,直到现在,这承诺依旧未变,这是我的执,也是救你父亲唯一的方式。
记住,你不是阎罗天命,也不是龙家道子,而是我窥真魔脉的魔皇。”
“是!”郑归辰当即垂下了目光,丝毫不敢继续和魔母对视。
之音从魔母口中传出,巧笑嫣然,明艳得不可方物,“我来猜猜,什么事情居然能让你如此犹豫,
是有人倾心于你父亲,你父亲也略有动意,且说说是南域哪宗的,这是小事。
又或是他的阳寿又被何事折损了?”
“无关父亲,而是关于命昙宗!”
郑归辰语速飞快,甚至不敢停顿,因为若是稍有停顿,他怕自己就再也没有勇气继续开口了,“命昙宗双英之争是假的,无间佛母沈采颜其实是刑天之主姜默舒的道侣。”
轰!
魔母身后的人皇大座已然碎为了齑粉。
却见她猛地转过身来,俏`脸生寒,仿佛东界所有的冰雪尽数出现在她的玉颜之上,
“你说什么?
郑归辰,你到底在说什么?!
给我说清楚!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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