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微微阑珊意,何能说痴痴,却言劫里风月消迟,当斩醉生梦死。
“魔母是一定要死的,就在人皇即位大典之时,当着各域天宗元神的面,我要斩了她。”
姜默舒的眸子中逐渐恢复了平静,似再无半分波澜,好似说的是一个简单到极点的道理,“这天地中既然有了人族,便容不下夺身天魔和吃人妖族。”
郑景星同样恢复了波澜不惊之姿,似是没有为本体的所言所动容。
别慕呵已然入魔,不仅杀了人皇,更企图玷污人道气运,当年雍都破天一战,搅出了好大的风`波,若不是命昙宗坚持,怕是中原的凡人大多数都难逃魔潮席卷。
“至于二山,”姜默舒压住了灵台中的心绪波动,却是没有将之以剑意斩消,淡淡开口,“他已经长大了,路怎么走,让他自己来选,是愿为窥真魔皇,还是愿当阎罗天命……”
啪!
郑景星手中的杯盏已是出现了丝丝裂纹。
怔了几息,金玉麒麟换了个茶具,缓缓重新倒上了两杯幽冰化意茶,只是茶水不小心洒了一些在外面。
“不在考虑考虑?”金玉麒麟微微眯起眼睛,将其中一杯灵茶放在了骨玉少年的面前。
“我的答案其实也是你的答案,不然的话,你大可以将二山绊在南域,又何苦将他带来东界!”
姜默舒伸手端起茶水,轻轻嗅了嗅,其中灵韵沁人心脾,虽然无益于堪堪伤愈的道体,不过却让人从内心深处升起一阵安宁之意。
就如袖中双蛇,身后神魔,让人无畏前路艰险,也不惭行来铮铮。
道什么各有难,说什么两相欢,长风吹落流年,世上总有不得全……不想顺意剑意不证而得,却是于此得了通透。
第二元神眯着眼睛看着本体,微微叹了口气,“就像你说的,二山他长大了,渊劫染了天地中所有有情众生,郑归辰又如何能置身事外?路终是要他自己来选!”
顿了顿,金玉麒麟笑了笑,神情中略带苦涩,“是啊,无辜的孩子已是给过了机会,命昙宗没有对不起他,万鬼峰也没有对不起他,彭然教了他,阎罗天子护了他,有人喜欢他,有人提点他……没有人求他回报,也说不上背叛,但眼下已是到了必须要选择的时候了。”
“若是他选了魔母,需要我以尸鬼之名斩了他么?”
平静若水的杀韵在两人之间流转,温盏清茗涟漪泛起,仿佛有什么惊蛰于寂寂幽冥。
“若是他仍选了天魔,还是由我亲自出手吧,你说得对,那些虚天要塞的凝真死得,那些龙家的道子死得,甚至金丹和元神也在这渊劫中陨落,阎罗天命若是选择入魔,为何死不得。”
郑景星慨然点点头,语气平淡,神情平静。
少年道人微微颔首,没有半分异议,神魔无谎,或许骗人,但绝不会骗自己,第二元神愿意出手,甚至不顾忌麒麟声名,自无不可。
姜默舒和第二元神没有映心,只是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着,以此明心见性,拂去心尘。
无量有情无情于春秋之中枯荣,要知与谁同,其它的,不过是有缘相逢,有缘相送。
既然于渊劫中选了修罗道途,便是前面有一座山,也只能以剑狠狠斩下去,或是以神魔生生砸开。
叮!
两盏幽冰化意茶轻轻碰在了一处,荡起浅浅的涟漪,一如金玉麒麟眸中的微润水意,一如骨玉少年眼中的怅然遗憾。
郑景星将盏中茶水一饮而尽,英俊面容上绽放的惨然笑容,似是依旧足以包容世间万物。
这些年与关二山相处的场景历历在目,似玲珑心事映了春深,似兰舟划破雾霭沉沉,如露亦如电,如梦泡影亦如幻。
“君罗玲给你送来的灵梨,南域清澈碧蓝的波涛,那些厚厚摞起的课业,你亲手在岛上栽下的桃树……这些是如此的真实不虚。
归辰,二山,窥真魔皇和阎罗天命的两段人生,皆是你无法改变的过往,而对于未来,伱到底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
本体已然踏空离开,空荡荡的麒麟楼顶层,显得如此地高处不胜寒,令第二元神不禁缓缓闭上了眼,轻轻抚着掌中的茶盏,似是沉沉睡了过去。
翩翩公子天麒麟,就这么沉沉醉倒在了席间,如瑶林琼树,自然风尘外物。
于这东雍繁华盛景的最高处,白云苍狗,风流云散,聒碎心事梦无声,唯有一滴晶盈悄然滑落,不在人前。
……
戮地,繁宴城。
八位灵尊近来颇为舒心,此前窥真一脉前来勾连,果然言之有信,悍然出手令东界人皇身死道消,从而一举数得,令北疆劫争顺利成行,以至天宗陨落,元神身死,妖圣陨命。
只是数位灵尊出力,甚至谈不上付出了什么代价,戮地气运便是大涨。
而且魔母还承诺,一旦机会合适,便会寻机将姬催玉陷到戮地,只要各位灵尊抓`住机会,就能取了尸鬼的性命去,以报当年此子坏了戮地入世气运的仇怨。
戮者,自认冥顽,不甘俗庸,更是要寻一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无论是天机昭示,又或是神通推演,无不表明三次渊劫正是戮族最好的入世之机,事情的发展也确如推演一般,渊劫开始后,成就尊位的戮灵便陆续出现,仿佛得到了天地最大的眷顾,一切都非常顺利,除了在杀性尸鬼的身上栽了个大跟头。
本是彰显戮族入世的立威之战,结果伶恨灵尊落了个身死道消,生生让戮族勃勃生发的势头,被狠狠扇了个巴掌,对此,大多数灵尊都是恨得牙痒痒。
“对于人皇即位大典,那文人皇既然敢下请帖,难道我族还不敢前去赴约观礼?”
薄春灵尊环视了其余灵尊一眼,最后目光专门在玄笼灵尊身上顿了顿,微微眯着眼睛。
她倒不是对玄笼灵尊有什么不满,事实证明,玄笼灵尊提出的很多意见皆是老成之言,若是听了,即便获益不多,但也极少会蒙受损失。
就是显得有些暮气深沉。
就比如,他便极为反对参加东界人皇大典。
“便是出手的是窥真魔脉,但易皓沉的死终是和我戮族脱不开关系,此去东雍实在有些凶险!”
玄笼灵尊也承认,这些年妖廷收缩实力,人族天宗剧变,倒是让戮族愈发多了左右腾挪的空间,于这渊劫中的话语权也是愈发显得重要了。
但这绝不是戮族实力压过了人妖中的任何一族,相反,便是对上东界的人族天宗,戮族的实力也要略逊一筹。
便是戮族气运勃发,终还是要等一些时间来积淀和成长。
“便是没有证据,那文人皇岂会对我戮族不加警惕,我甚至怀疑正是因为没有证据,又寻不到窥真魔脉,东雍那边才要借这个机会,令我等灵尊脱了戮地所在,方才好下手。”玄笼灵尊语重心长地开口。
几位灵尊对视一眼,均是轻轻摇头。
其中一位灵尊斟酌了一下词句,淡然开口,“若说恨意,人妖两族如今简直势成水火,也有妖圣敢前去人皇即位大典观礼,据说还是真凤,当真好胆量。
只是一味缩在戮地,便如闭了自家耳目,也失了一族争天夺地的气度。”
场中陷入了一片沉静,仿佛落针可闻。
“那文人皇据说对金玉麒麟颇有淑女之思,所以此次麒麟也会前往东雍,这是一个好机会,不仅可让我等探探新晋人皇的虚实,还可以一窥金玉麒麟到底为何气运如此深厚?”
薄春灵尊仙颜上沉静若雪,圣洁如莲,眸子中更是泛起丝丝坚决,缓缓开口,“当着各域天宗,当着金玉麒麟,当着妖廷特使,这文婉儿怕是也要保留几分体面,估算下来此行虽然有一定危险,但其实并不大,或可一试。”
玄笼灵尊怔在了当场,不得不说,薄春灵尊所言颇有道理。
“况且,便是文婉儿猜到我戮族和中原天魔有所勾结,反而更是要镇之以静。”
薄春灵尊笑意盈盈地注视着玄笼灵尊,说出了一个足以说服他的理由,“我戮族背靠两大妖廷,又勾连上了窥真魔脉,东界人皇若是一个不慎,引发了大战,便是三族合攻,两面夹击的战局态势。
而这,正是东界天宗最担心,也是最糟糕的情况。”
罢了!玄笼灵尊微微叹息一声,自己终是老了,似乎于这渊劫之中,已经变得不合时宜了。
他并未生气,这些第三次渊劫中`出现的同伴,各有择持,就如当年的伶恨,也如眼前的薄春,若那苍山雪清,如那汪洋浪碧,分明是长身玉立正青春,其心有真。
“去吧,趁这个机会去见识一下人族的英才也是好事,我老了,衰心已成,这心性灵动鲜活之上,倒是比不过你们,只能做个守户犬!
只是希望,不会有用到我的一天。”
玄笼灵尊叹了口气,缓缓向外走去,面容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寂寥之意,颇为落寞。
如此回答顿时让其它灵尊面面相觑,甚至薄春灵尊也没预料到,只能盯着离去的背影微微颔首一礼。
待她转过身来,其它灵尊的脸上已然浮现出淡淡笑意,似是终于脱开了樊笼,可放手大干一场。
“我去观礼人皇即位大典,一窥人族虚实,陷落姬催玉的杀局便麻烦各位安排妥当,若是窥真魔脉谋算无差,姬催玉当在大典之后移防过来。
此子夺了麒麟之运,又夺了我戮族之运,方才有如今格局。
这一劫,却是他到了该还债的时候了。”
薄春灵尊美`目轻眨,如许下道誓一般出声,“这天地终该是我戮族来掌,这是注定的命数,这是钦定的天意,便是中途有些波折,终会被我等联手破开,前路已现,各位还请同行而上!”
诸多灵尊慨然点头,抚掌而笑,彼此脸上的神色宛若春风拂过,似是成竹在胸。
“妖廷桎梏于血脉,天魔自囚于执着,而人族少了勇慧,只有我戮族得了三族之利,却无诸族之短,是这天地中注定的主角!
这是天地已然承认的,这是乾坤予我等的,皆是我等的!”
薄春灵尊盈盈一拜,在诸位灵尊的注视下飘然而去,宛若落入尘世的九天仙女,要来一扫天地中的尘埃,曼妙的歌声幽幽传向天地四方。
“……不用俗钱,买断云烟,赊得桃花流落戮川,
月流云渚,沧波连连,输我以灵垂天……”
……
龙望台忐忑不安地立在殿中,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山岳崩于前而面色不改,这天地中能做到的人很多,但并不包括他。
自打到了这东雍,他虽是行为奢遮了一些,但自认还算是没有出格,用不着金玉麒麟亲自来审他吧。
郑景星看着眼前功勋辉煌的龙家道子,不由得悠悠一笑。
既然本体和自己都有了决断,便需动用一着隐棋来增加手中的底牌了,忍了这些年,倒是有些委屈那孩子。
“龙望台,当日在分锋妖岭你做得很好,易地而处,怕是很少有人能做到你那般坚强,后来锁龙大营送你回南域之时,我很高兴,龙家上下也非常高兴。”
郑景星尽量让自己显得和颜悦色一些,只因他在一众龙家道子心中积威甚深,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事太过骇人听闻。
龙望台愈发感到有些紧张,面对如今的族长,不敢失了丝毫礼数,“麒麟,这是我该做的,是龙家人份内之事,事实上,比起死去的族兄,我很是羞愧。”
“你的婚宴,我去参加了的,而你孩子的百日宴,我也参加了的……”郑景星莞尔一笑,其中的意味非常耐人寻味,“不知你可还记得?”
龙望台很是疑惑,“自然记得,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荣幸!”
“所以,只有至亲好友才会如此对吧,”郑景星深深吸了口气,直截了当开口问道,“你现在有三子一女,其中那个叫下渊的孩子似乎不受你待见,可有此事?”
咦?!麒麟怎么会知道?!
难道……
一个古怪的念头猛然砸在龙望台的灵台中,又被他“啪”地一下斩了个粉碎。
自己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怎么可能?!
金玉麒麟又岂是那种小人!
可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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