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门口的棉帘子一动,冷冷的风携着暗香钻进来。
龙瑶探出脑袋。
“长老,起床了,今天有大朝会,错过了要打板子的。”
“几点了?”
“寅时半。”
“呼!”
梁渠掀开被子,翻身坐起,长吐一口气,静得愣神。
昨晚除夕年夜,大家热闹到子时方歇,困倒不太困,只是小睡一觉,浑身懒洋洋,实在不太想出去吹冷风。
望向窗外。
天光未亮,乌漆嘛黑。
朝会整得那么早做什么呢?
卯时上朝,就是早上五点。
官员寅时就要到午门外等着,即凌晨三点到五点之间。
起得真比鸡早。
幸好大家或多或少有修为傍身,自己也只上关键几次,要天天如此,不得休息,折磨到家。
打个哈欠。
龙瑶,龙璃把相应的衣服全部准备好,从腰带到配饰方牌印章,折叠好放到床边,靴子鞋头并排朝外,立靠到地上。
系好腰带。
院子里静悄悄。
连獭獭开都没起来晨练,蜷缩在小毛毯里呼呼大睡,爪子里抓有半块大鱼骨头,看上去像是昨晚啃累了睡着的。
“劳碌命。”
“长老,热水倒好了。”
“来了!”
龙璃打好热水,拧干毛巾。
敷到脸上。
温热的蒸汽熏得人精神一振。
“舒坦!”
侧房内传出微响。
少顷,木门敞开。
龙娥英迈入厅堂。
梁渠放下毛巾:“吵到你了?”
“不曾,只是算算时辰,长老该上朝了,便起来看一看,莫出了差错。”
“如何?”
龙娥英上下打量,轻轻点头。
“不错。”
等上半天,没有其他话语。
“行吧……”
龙娥英目露思索。
……
树梢挂上冰棱,满地霜雪咯吱作响。
河边起伏的浪涛挤碎薄冰,半干半湿的花纸沉浮消失。
积水潭同皇宫内的太液池隔墙相连,皇宫内四季如春,故积水潭哪怕天冷亦不太容易结冰,但离得太远,偶有例外。
噗!
梁渠勾住马镫,弯腰拾起一块圆石,斜手抛出,整个石块疾驰到潭面之上,无数涟漪串作一线,直至消失进蒙蒙薄雾。
“梁大人真是闲情逸致,上朝路上有心思打个水漂。”
“咳咳。”梁渠坐直身子,尴尬回头,“徐叔?”
徐文烛挑开帘子:“怎么不备一辆马车?”
“太麻烦。”梁渠策马来到车轿旁,相伴而行,“拢共来帝都没几天,何况我才从五品,平时上朝轮不到我,回头全得荒废着。”
“如何,紧不紧张?”
“紧张?有什么紧张?”梁渠脑袋转动,“此前上过午朝大典,想来同早朝没什么区别,站着不动就行……”
“装傻!”
徐文烛嗤笑。
梁渠心头一跳:“不知徐叔问的什么?”
“我问你和北庭使团的比斗,紧不紧张?”
梁渠口干舌燥:“什么比斗?”
“继续装!”
梁渠知道瞒不下去,环顾前后,悄声问道:“徐叔您怎么知道?”
“呵,本来不知道,蒙强那小子瞒得挺不错,消息来路也颇巧合,但你小子无缘无故跑到人家羽林军的校场里,光天化日下同张少凡、花清都、李秉中三人相斗。
四个大武师,光刀罡斩出去有十几丈,箭痕挂半天不散,闹出的声势方圆数里全能看见,”
梁渠讷讷:“如此不至于走漏风声吧……”
大家比试一番,就把消息比出去了?
京城大武师少说数千,不说掐架,平日全不切磋比武?
“旁人确不至于,大武师比斗罢,一年有个千百场算少的,偏你太小看自己的能耐,小看有多少人关切,且什么人做什么事。
你不是爱挑事的人,蒙强也不是,他小子圆滑着呢,整个羽林军十多个校尉,属他混得最开。
老实人突然发难,里头没隐情,谁信?
留心一问,好家伙,今个大朝会天辰殿上的仪仗全让他给打点安排了,事能瞒得住?不知道的以为你们要搞宫廷政变呢!”
“咳咳咳。”梁渠剧烈咳嗽,回望前后,“徐叔,现在这事有多少人知道?”
“不多。”徐文烛淡淡道,“公爵,尚书以上吧,再加个别有门路的。”
干!
这他娘的不全知道了吗?
“陛下怎么说?”
梁渠忧切。
事说到底,就是给圣皇提供一个情绪价值。
北庭出乎预料的跳脸,天羽卫出乎预料地吃下。惊喜和寻常高兴,其中的情绪度是不一样的。
自己狼烟入狩虎,各种奖励拉满,说到底也是圣皇在乎自己文治武功成就,提供出不少情绪价值,换个不在意的三流皇帝真不一定。
“陛下说,你们要是九赢九胜,他就权当不知道。”
还好!
徐文烛话锋一转:“但要是输上一场,非但没有奖赏,更要治你们的罪!”
嘶~
梁渠嘴角抽搐。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只得期盼其他八位同伴够给力……
午门前。
文武百官左右列队,不少人投来目光,眼神中意味莫名。
多像看好戏。
梁渠:“……”
抬头望楼。
花清都,李秉中俱站城头,身披虎铠,手执长戟。
对视之间皆为苦笑。
许久。
大批官员赶赴入队,恭敬候立,包括地方州府使者,小国使团。
薄雾之中,更有一堵小山横移,如山岳倾倒,压迫十足。
前排的龟兹使者两股战战,挪步间脚踝一软,趴倒在地,狼狈非常。
哈鲁汗冲对方呲牙一笑,更显狰狞。
门前遍响低哗。
北庭来到帝都之后,几乎没怎么出过鸿胪寺,许多人压根不知道有这么一尊庞然大物随团来,包括不少他国使臣。
“这得有一丈吧?”
“一丈不止。”
城楼之上。
花清都,李秉中对视,目光凝重,好夸张的胖子!
“蛮眼熟。”
梁渠目视哈鲁汗,眉头紧皱,他确信自己现实中不曾看到过如此高大的人。
半晌。
思绪如电光流过。
嘶!
乃蛮可汗!
穿上衣服真有几分陌生,莫非其为乃蛮可汗后人?
梁渠暗暗思索。
“难道北庭十九岁的大武师就是他?如此说来,真不可小觑……”
咚咚咚!
铰链转动,四门大开。
百官议论顿消。
梁渠止住思绪,混进队伍,来到旷阔广场。
啪!
鞭梢炸响。
鸿胪寺官员鸣鞭唱名,凡念到者,无不侧跨半步,重整队列。
点到名的人方有资格入天辰殿,官大的靠前,官小的靠后,文武分列,尊卑分序,未点到名的,只得立于广场作陪衬。
梁渠官小爵轻,但作为大顺祥瑞,有幸忝列其中。
天辰殿。
地面依旧光可鉴人,灿灿如黄铜大镜。
大殿之上,玉墀之下。
天羽卫羽翼排开,披坚执锐,气宇轩昂。
宰相领尚书率先上前,朗诵贺年文章,其后外地州府官员使者逐一呈上贺表,圣皇从中随意选出一道,令鸿胪寺官员宣读。
听了听。
全骈文,一句里能塞十个生僻字,三个典故,两个天下大事,压根不是给寻常人听的。
奈何有御史监察,梁渠不好乱瞟、乱看,低头盯住鞋面,怔怔发呆。
凡有目光扫来,就正经神色,假装恭听。
御史扫过,暗暗点头。
人之有礼,犹鱼之有水矣。
日光渐升,阴影扭转至立柱背面。
大顺境内大小州府朝集使依次拜过,方轮到各国使臣,其以国力论,排行第一者当属北庭!
“‘贺表’来了!”
梁渠精神一振。
北庭使者手捧贺表,迈步上殿,感受到气氛有些许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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