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马氏回来得格外的晚。
海棠已经去厨房打点好晚餐的事了,正趁着今天风不大,也没有雨雪,天色也还未暗,在正院里练箭呢。瞧见马氏回来,忙放下弓箭迎了上去:“阿奶,今儿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她接过马氏手里的包袱:“麻嬷嬷怎么说?新比甲她还满意吗?绣花图样她挑好了没有?”
“她很满意,说绣什么花随你的意思,横竖你挑的她都喜欢。”马氏掀起帘子进了屋,脱下外头的大披风,便往炕上躺了,“可累坏额咧。她拉着额说了半天的话,额都没敢起身告辞,又不好在人家家里歪着,叫她笑话额乡下婆子没有礼数。”
海棠笑着把包袱放好,坐到炕边给马氏捶腰腿:“阿奶哪里就是乡下婆子了?我看您比麻嬷嬷打扮得还时髦些。”
马氏白了孙女一眼,但还是忍不住眉开眼笑了:“瞎说啥?额本来就比她年轻,穿得鲜亮些也寻常。可论见识本事,额跟人家可没法比。”
她见孙女替自己捶腿捶得挺舒服的,便重新坐起身来,靠在炕桌边沿,向孙女示意自己腰背上有些部位更需要捶击,嘴上则道:“额看她今日压根儿就没闲心去看你给她挑的花纹,一心只问梅娘子的事去了。梅娘子好象是她熟人,只是失散多年,一直没找着。因此她听额说起梅娘子的事,就立刻追问个不停了。”
海棠在祖母背后眨了眨眼:“哦?真的假的?这么巧吗?可麻嬷嬷不是长安人吗?她是给太后娘娘做了陪嫁侍女,才进宫的。她怎么会认得住在山海关的梅娘子?就算梅娘子从前真在京中贵人家里做事,也没什么机会认识宫里的人呀?”
“说是当年宫中相熟的姐妹,只是被人陷害,就被撵出来了。她在宫里出不去,也不知道那姐妹上了何处,后来怎么样了。如今听额说来,就觉得有些象那人。”马氏顿了一顿,“话是这么说,但她自己也拿不准,究竟是哪个姐妹咧。当年太后娘娘身边被赶出宫的姑娘,好象有好几个!”
周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虽然有皇子傍身,却没有圣宠。先帝当初最宠常贵太妃,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宠妃,都有皇子,因此个个都把周太后母子视作眼中钉。她们总能找到借口攻击周太后这个正宫皇后,只是从来没能真正把她拉下马,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总是会有遭殃的池鱼,有时候是妃嫔或宫女,有时候则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或内侍。
据麻尚仪回忆,当初她们随周太后一同进宫的长安陪嫁侍女,共有八人。进宫后,坤宁宫里被周太后收服的宫人内侍,前后又有十来个。在周太后成为太后之前,这些心腹死了一半,也有几个或病或残或被陷害出宫的,以至于她搬进慈宁宫的时候,身边的心腹只剩下七八个而已。虽说在慈宁宫的那三十多年里,周太后又添了不少可信的人手,但比起曾经陪伴她度过最艰辛岁月的旧人,这些新人终究还是差了一些。
马氏小声对孙女说:“那时候周家四老爷还年轻,还在长安跟着兄长过活,不曾进京去另行开府。太后娘娘在宫中过得艰难,手下的姑娘受了冤屈被赶出宫,却连个安顿她们的地方都没有。等到太后娘娘能腾出手来,派人出宫打听这些姑娘的下落时,已经找不到人了,也不知道她们是死了,还是逃去了别的地方……吃过这一回亏后,太后娘娘给长安娘家写信,四老爷才搬进京城去做承恩侯的。那样太后娘娘有事需要人在宫外照应时,就不愁没人可使唤了。”
海棠也小声问:“不是还有吴老夫人吗?吴文安公的夫人是镇国公与太后娘娘的长姐,当时应该就在京里吧?她不能帮一帮太后身边的侍女吗?”
马氏摇摇头:“吴老夫人那时候也还是年轻媳妇咧,在家里要看公婆夫婿的脸色,哪里做得了主?就算她想帮忙,吴文安公也要拦着的。他们吴家人是书香世宦之家,最不喜欢插手宫廷里的事,清高得很。吴老夫人的亲妹子进宫做了皇后,他们家私底下还抱怨咧,说自家平白无故成了外戚,那些世交的人家都说闲话了。”
海棠扯了扯嘴角:“他家如果真的这么清高,后来又怎会让吴皇后嫁给皇帝?皇后姐姐的夫家是外戚,难道皇后的娘家就不是外戚?”
马氏哂道:“所以额不大喜欢吴家行事,小时候还听额爹说过,周家选错女婿了!当初就不该让老姑太太嫁进吴家去的,家里规矩多得要死不说,还要被嫌弃不是书香人家的女儿,连亲妹子做了正宫皇后,都要叫人挑剔!其实吴家哪里是嫌弃正宫皇后呢?不过是嫌这体面不是自家的罢了。等他们自家的女儿有机会嫁给皇子时,他们可没有一丝不情愿。太后娘娘不乐意,劝他们别犯蠢,皇帝早已有了婚约,可他们还瞒着太后娘娘,上赶着跟皇帝相看去咧!但凡他家不是非要插这一脚,坏了皇帝跟孙贵妃的婚约,他们一家也不会死得这么惨,如今只剩下两根小苗苗。皇帝还要埋怨太后逼自己娶她的外甥女,害得他跟爱妃做不了夫妻!”
这番话的信息量很大呀。
海棠睁大了双眼,想要打听得更详细些。可马氏有感而发,说完就丢开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反正哪,当时老姑太太根本做不了家里的主,想要帮太后娘娘这个妹子也不行,只好让四老爷上京去了。在那之后,太后身边的宫女儿再被撵出宫,就有了去处。只是先前失踪的那几个,至今都找不回来。麻嬷嬷听额说了梅娘子的事,就疑心是当年失踪的宫女儿之一,一个劲儿地缠着额打听咧!”
海棠面露好奇:“麻嬷嬷就没说她那些姐妹的名字吗?还有年纪、长相什么的,应该能对得上号吧?”
马氏叹气:“其实年纪不大对得上,但若是被赶出宫的宫女儿,生活艰难些,长相老成些也正常。其他的……名字可以改,身世来历都能假造,长相都差不多,额又没画像,听着个个都象。她没法子了,只得找额问了梅娘子的住处,想着托人去山海关打听。”
海棠道:“这都三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如果梅娘子在当时没有亲眷,只怕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谁说不是咧?”马氏叹道,“当年梅娘子只雇了一对老夫妇做杂活,后来又买了个小丫头回来养着。她病倒时,就是这小丫头在床前侍疾。可她死后,额就跟老家那边断了联系,也不知道那小丫头上哪儿去了。昔日她收过的学生,更不知去向。这可真真是大海捞针。可麻嬷嬷非要去做,额也不好拦她。”
不过,若这梅娘子当真是麻尚仪的故人,她也算是梅娘子的学生,与麻尚仪的关系就要重新论了。
马氏让海棠看自己手腕间新添的玉镯子:“瞧,麻嬷嬷给的,还叫额日后管她叫姨咧,这可咋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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