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大秦没救了!

  不仅是班景

  此行除了数十名骑士之外,还有几十位咸阳戍军的军卒跟随在侧。

  他们的目光中也充斥失望,就像是久旱盼甘霖,结果盼来的却又是一个如火如荼的烈阳。

  面对他们的目光,章邯笑而不语,从战马上翻身而下,旋即一把掀开遮盖在车架上的绸布。

  金与银与玉,在阳光下折射出多彩且耀眼的光辉,让无数人为之着迷。

  哪怕目光中带着失望神色的军卒,在此刻也被摄住了心魄,一时间竟然连目光都舍不得挪开。

  唯有班景,还有几分自持,咽下口水,将头转向另一边。

  章邯嘴角勾出一道轻笑。

  他不会并因此轻看这些军卒。

  试问,谁不爱财?

  去问问阿里马,在没发达之前爱不爱财?

  所谓的不爱钱财、视金钱如粪土,只不过是阅尽千帆之后的淡然处世。

  穷比死还可怕,章邯也爱财。

  他伸手拿起一件玉器,在手中摩挲片刻,眼中虽有不舍,却依旧将玉器放回马车上,装作淡然的模样笑道:

  “正愁答应给二三子的赏赐与抚恤该如何筹集,未曾想一转眼间便有人送来善款若干。

  班景,汝记下这些金银玉器的数量,一会拉去咸阳城内,找治粟内史(九卿之一,掌管租税钱谷和财政收支)兑换秦半两和粮食。”

  “啊?啊!唯!”

  班景应诺,抬起头略显迟疑的问道:“上将军,这些金银玉器您一点也不留吗?”

  众人也是目光灼灼地望向章邯。

  这些钱财中也有他们的一份?

  “留甚?你们以为本将是此类人?”

  章邯将绸布盖上,眼不见心为静,面上依旧风轻云淡:

  “汝等小觑本将矣!

  昔日为少府,皇室钱财在手中飘然而过,却不能使本将动容分毫。这点毫末分厘又岂能打动本将?”

  少府者,其责有二。

  一为征课山海池泽之税和收藏地方贡献,以备宫廷之用;

  二为负责宫廷所有衣食起居、游猎玩好等需要的供给和服务。

  就相当于皇帝的大管家,何种奇珍异宝没见过?

  一众军卒羞得面色通红,低垂着头,脸上愧色尽显。

  不过班景还是有些疑惑,他是个直性子,有问题就直接问了出来:

  “将军,赏赐与抚恤不是由朝廷发放吗?您不收这些也可以,又何必助长歪风邪气的嚣张气焰?”

  章邯轻笑:“我不收下,他们怎会放心?他们是关中各郡县的郡尉,在本地算得上根深蒂固,他们不放心,那关中还能安定吗?”

  “这……”

  “关中若是不安定,仅凭借这千百余骑兵和中高层将领被诛杀殆尽的咸阳戍军,能够将关中从头到尾平推一遍吗?”

  能,但是很难。

  起码战损不会小于三成。

  瞧瞧这次两千铁骑踏咸阳,听起来威风凛凛,仅略逊色于张辽的‘八百虎贲踏江去,十万吴兵丧胆还’,可代价呢?

  战损四成,仅剩千余人。

  也就是这只骑兵被章邯加原主的指挥能力和魅力折服,也被战前动员的那番话使热血冲上头,才能经受这么大的损失。

  否则早就溃败了。

  “本将让他们安心,也让自己安心。”

  章邯还有话没说完。

  当着这么多军卒的面,他怕被泄露出去,那如今苦心孤诣经营的局面,就有可能迎来崩盘。

  让这些郡尉安心,也为刑徒军入关拖延出时间。只要刑徒军入关,再配合咸阳戍军,想要秋后算账还不是章邯一言而决的事吗?

  甚至都不用担心会被视为失信。

  章邯说会给予关照是有前提:恪守本职,听诏令,禁止触犯秦法。

  若是有违背,那被革职治罪也不能怪旁人。

  须知: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至于贿赂上官就是触犯秦法……

  谁说是贿赂?

  本将收了钱,不办事,那不就不算贿赂了吗?

  更何况这些钱还是被用作犒军,到时候还能扯个治粟内史来作证。

  “汝回到咸阳速速登记在册……”

  “将军……”

  班景羞愧之余又觉得些许为难。

  他摸了摸鼻尖,一脸难为情地打断章邯:

  “卑将不会啊!您若令卑将披坚执锐、先登夺旗,卑将绝无二话。可这舞文弄墨……”

  确实为难他了。

  有那么一瞬,章邯无比的怀念赵琦,这位昔日的少府属官的能力可是令原主都看重欣赏。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

  赵琦?先让他待巨鹿吧。

  “汝去找张思,让他来办。记住,盯紧他,别让这家伙给本将贪墨了!”

  章邯翻身上马。

  “唯!”

  一众军卒欢天喜地,回到阵中更是大肆宣扬章邯的行为,引得秦军们纷纷朝那架停靠在城门下的马车投以灼热的目光。

  ……

  “上将军!”

  王不疑和他族兄王离很像,都是高大魁梧类型,面相威严,剑眉上挑,不苟言笑时格外严肃,依稀能看出是相似的轮廓。

  让人不得不赞叹王氏的好基因。

  章邯拱手回礼:“此次还要多谢王都尉相助,待到天子面前,本将定然为你请功。”

  “上将军果真有天子诏令?”

  王不疑惊诧了一瞬,旋即心中亦是松了口气:“那便好!而今朝臣们围聚在咸阳宫前,想要向天子参你兵临京都,意图谋反。

  即是有二世皇帝替你背书,那……”

  “天子并无召令。”

  可谁知章邯却摇摇头,神情丝毫不见慌乱。

  “这……”

  王不疑面色一滞,心沉了下来。

  “怕甚?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章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也不解释,直接策马入城。

  ……

  咸阳宫外,熙熙攘攘。

  赵高身首异处的消息传遍咸阳,趁章邯带着首级招降关中军的空隙,百官汇聚于此,乱糟糟地像个菜场。

  他们大部分人的眼神中充满慌乱与恐惧,当然还有一些有恃无恐、轻松惬意之人。

  子婴就是后者,他只觉得遮在自己的头顶上的乌云在此刻烟消云散,身上附着的枷锁仿佛彻底解开。

  若不是有秦法约束、需要维护宗室子弟的形象,他真想痛痛快快的大哭大笑,灌酒大醉一场。

  昔日,始皇后嗣数十人,赢氏宗亲更是数不胜数,而今却只剩下他这一脉大猫小猫三两只孤孤单单的存活于世间。

  每日还得担惊受怕,唯恐二世皇帝又在赵高的怂恿下展开宗室大清洗。

  那种压抑,那种绝望,那种过了一天却不知道第二天能不能顺利度过的环境,子婴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撑到今日。

  “呼——”

  他吐出一口浊气,就听见旁侧有官员在高声阔论,偏过头一看,却是廷尉栾佐。

  “昔年章邯为少府时,吾曾与其有过些许交情,此人是一端方君子,虽有些许讷言,但为人刻板正直。

  儒家孟圣有言:君子可欺之以方。

  吾等当率先发难,使其疲于应对,如此方能化解此次危劫。”

  旁边有十数人闻言直呼大善。

  有了主心骨,他们心中逐渐安定,面上的紧张与畏惧亦尽数消散。

  看着这一幕,子婴目光凝聚,有一抹藏得极深的厌恶不曾流露。

  他认识这些人,皆是攀附赵高的谄媚厚颜之人,平日里与赵高同党自居。

  可眼下赵高一出事,他们便如墙头草一般抛弃赵高,又为了把持权柄,要以阴谋诡计去欺压一位持正端方的君子。

  这是何等龌龊的小人之举?

  为何秦国的朝堂上竟是由此等虫豸为官?

  难道我大秦当真没得救?

  子婴苦涩地摇首叹息,他想将希望寄托在章邯身上,可廷尉栾佐已经说得很明白:

  君子可欺之以方。

  纵使没有这些小人,咸阳宫里高高坐着的那一位,也依旧不允许大秦万年。

  数十位、近百位官员站这在寒风中高谈阔论,似乎丝毫感觉不到顺着狂风飘荡到此处的血腥气。

  “这个章邯怎的还不来?老夫这一把老骨头,可要被风吹去半条命!”

  “是极是极!一会二世皇帝面前,再参他一本,就说他……”

  正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众人后方传来:“参他何罪?”

  章邯脸上挂着笑容,可眼中的笑意却不见底,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冷冽的注视。

  突如其来的陌生声音并没有引起众官员的回眸,百十来個臣子,认不全很正常。

  那人语调停顿,旋即朗声大笑,继续开口道:

  “当然是参他眼中毫无尊卑、毫无体统,视秦法、视陛下于无物,犯下下如此叛逆之举,也不尽早来天子面前请罪伏法!”

  “好好好,那本将就等着你来参!”

  章邯抚掌轻笑,回过头对着身后还未卸下甲胄的一众军卒道:“瞧瞧,众正盈朝,大秦兴盛有望啊!”

  班景被打发去约束骑兵们,英布被丢去充当王不疑的副将,协助他掌控咸阳戍军。

  一众军卒虽然没有他们二人的眼力见,却也听出了章邯话语中的深意。

  一个个如狼似虎的盯着前方的官员,猩红的双眸配上染血的甲胄,看上去就如同从地狱归来的战士。

  正在打趣闲聊的官员们发觉了刚刚开口之人言语中的端倪,粗略品味一番,心中顿时一惊。

  最后面几排的官员纷纷回头,正巧与军卒们目光相对,登时汗毛炸起,挪动脚步着想要远离,却发现腿脚已经发软。

  难怪会有如此浓重的血腥。

  本以为是顺着凛冽寒风从城外战场飘散进来的气味,没想到竟是来自这群好似被鲜血浸透的骑士。

  “章邯!是章邯!”

  刹那间,这群官员像炸了窝的兔子,一个个伸头探脑地回头望。

  “果真是章邯!”

  “这匹夫居然连甲胄上的血污都不擦拭,便来朝见天子,当真是有辱斯文、不知礼数!”

  奉常怒斥,转念又想到被派去传授礼数的太祝令胡炜至今渺无音讯,心中怒火更甚,开口便是阴阳怪气,率先发难。

  见有人愿意做出头鸟,其余官员自然没意见,全都用看戏的目光打量着章邯。

  奉常周青臣是个虚发皆白的儒家老者,曾为始皇帝时期的博士仆射,名声却不怎么好听,被博士淳于越斥其“面谀”(当面恭维)、“非忠臣”。

  始皇帝目光深远、慧眼识人,对于这种歌功颂德、溜须拍马之人会用,但不会委以重任。

  可到了二世皇帝时期,情况却恰恰相反。不论是赵高还是胡亥,都喜欢听奉承、面谀。

  周青臣因此水涨船高,自博士仆射一路爬上九卿之首的奉常之位。

  章邯瞥一眼,不想与这老头争辩。

  他想杀鸡儆猴,但要杀的不是这老头。奉常位高而权微,哪怕杀了也不能收拢多少权力。

  鸡肋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

  见章邯不理自己,周奉常蹦达的更欢,言语犀利,直接开地图炮:

  “先贤有言曰: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汝与刑徒为伍年久日深,想不到却沾染了如此不堪秉性,竟然堕落成不识礼节、肆意妄为的草莽匹夫,当真是……”

  章邯目光冰冷,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看不清形式,拼了命想往刀子上撞。

  “锃——”

  藏匿在剑鞘中的青铜剑尚未被擦拭,此刻锋锐的剑鸣声划破呼啸北风,长剑在阳光的折射下泛着森冷妖异的淡红光芒。

  “当真是什么?周奉常可否再说一遍?本将没听清!”

  周青臣像是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大鹅,面色苍白,哑然失声。

  可那明明惊恐万分,却又为了脸面强忍着镇定的神情,着实令人发笑。

  “章邯!速速放下手中长剑!”

  “章邯,你怎敢如此?”

  “胆大包天,目无王法!汝可知于咸阳宫前拔剑是何等罪过?!”

  廷尉坐不住了。

  这章邯怎么好像与记忆中的章邯不一样?

  那个章邯性子刻板,遵守秦法,可没胆子在咸阳宫前拔剑威胁九卿

  他不得不站出来,因为此刻周青臣与廷尉以及众多赵高同党都是处于同一战线,他们有共同的敌人——章邯。

  他们惧怕被章邯清算。

  紧接着,九卿一个接一个跳出来发难,对着章邯指指点点。

  周青臣惯会审时夺度。

  见此情景,他的腰板立刻又硬了起来,苍白的脸色散去,露出一抹激动之下的红润。

  “章邯!汝拔剑是何意?

  见老夫秉正直言,汝便想杀老夫不成?!

  当真是目无王……”

  法字还未说出口,便听见章邯清朗的声音响起,周青臣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

  “你怎知道?本将就是要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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