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四面秦歌,赵郡李氏

  “命令:神武军分出五万敢战之士,汇同被驱逐出恒山郡的残师,即刻夺回失地,打通前往代郡的道路,接应王离所部南撤。”

  命令传达需要时间,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现在已经不是考虑叛军究竟如何布下这个天罗地网的时候,章邯迅速做出部署。

  时间加速,两天一转即逝。

  此刻,身处代郡腹地的长城军团已经彻底失去联系,在地图上只剩一个黯淡无光的蓝色旗帜立在代县南面。

  章邯作为指挥官,既无法查看军队信息,又无法放大地图,只能看着两郡之上再度笼罩迷雾,一支支红色旗帜标记着叛军出现的最后位置。

  “合围……

  军中粮草尚足月余,只希望王离能撑久一点,十余万头猪好歹也能杀个七天七夜,对方将领总不可能又是一个项羽吧?”

  神武军的兵力分布在巨鹿与邯郸各地,一时间想要汇聚起五万军卒,还必须保证防线不会出现纰漏,这不是一件易事。

  情况危急,命令又是章邯八百里加急下达,神武军立刻从邯郸郡抽调兵马,由董翳领军,不进入巨鹿郡汇合残兵,而是直接北上从邯郸与恒山的交界处进入。

  空出来的防区,就只能慢慢填补。

  另一边,从恒山郡退回晋县的败军似乎与神武军取得了联系,在董翳动身没多久,这支败军也在一员偏将的统帅下再度西进恒山。

  两支秦军从东、南两面直扑恒山郡,形成钳形攻势,目标直指郡城东垣县。

  这次的抵抗颇为顽强,但面对号称虎狼之军的秦兵,却并没有起到阻拦的效果。

  章邯居高临下,将地图放大,俯瞰整片战场,能清晰的看见叛军不论是军容军貌、还是兵器甲胄、亦或者军卒精锐程度,都远远逊色于巨鹿之战时的赵军。

  “全是新兵……

  与赵地黔首的梁子越结越深。”

  看着那一个個倒下的身影,章邯觉得有必要把赵王歇拉出来走一圈,也不知道这家伙整日在巨鹿城内胡吃海喝,有没有长肉。

  “命令:不许杀俘,优待俘虏,餐食住不得低于辅军、民夫的待遇。

  伤者治伤,亡者收敛其骸,毫发无损者收缴其兵器、甲胄、战马之后,给予三日粮食,即刻放还!”

  一则,结个善缘,杀戮太多只会招来赵地黔首的仇恨。

  二则,他倒要看看,这群赵国余孽究竟还能有多少钱来武装军队!

  缴获的甲胄兵器虽然颇为简陋,却也聊胜于无,用以武装辅军还是绰绰有余。

  还可将其搁置于边关武库内,草原胡虏南侵时,给城中青壮穿上,随时可以再拉起一支守城队伍。

  模拟器内,东垣城在四面围攻的情况下并没有支撑多久,哪怕竭力防守,也不过支撑一天半便宣告被破。

  直到此刻,模拟已经开始了二十天整,距离王离大军与第一支军队交锋也已经过去十四天。

  算算时日,距离近的齐、燕两地差不多也该有动静了,唇寒齿亡的道理这些家伙最能明白。

  章邯将目光投向巨鹿郡,这是直面两地的第一战场,神武军在这里的布置已经颇为完备。

  受秦军严苛的军纪以及赵王歇的影响,此地黔首对于秦军的仇视渐渐淡漠,也出现了一些愿意主动亲和秦国的官吏。

  想要依靠青壮黔首来协助守城是不太可能,但也不用担心他们会趁乱背刺。

  时间在继续前进,北地的东风愈发寒冷,兵卒们只能勉强持住兵戈作战,经常出现手指、脸颊被冻伤的情况。

  董翳与败军已经汇合,八万余精锐之师在赵地横冲直撞,将赵军临时搭建的营垒、防线横扫一空,迅速打通一条路线,与固守待援的长城军团重新取得联系。

  章邯看了一眼王离所部的损失,还在能接受的范围之内,斩首是损失的四倍有余。

  代县城防在连日猛攻之下,已经摇摇欲坠,城中本来驻扎的是从巨鹿之战退下来的老卒,而眼下却已经损失殆尽,被尽数换成新兵。

  “要赢了!

  不过,此次请君入瓮之计绝非陈馀所出。此人色厉胆薄,无谋匹夫,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义,岂能有如此胆量?”

  会是谁呢?

  就在章邯心中好奇之时,异变陡生,地图骤然缩放,而后画面变幻。

  章邯眉头微蹙,看着头晕目眩。

  可当画面稳定下来后,他的心脏却好似被重锤砸中,猛的一缩。

  画面中的地区是陇西郡。

  这里是秦长城的起始点,绵延万里的浩荡长龙便是从这里向东腾飞,硬生生将草原与中原割裂开来。

  可是眼下,黄河以北地区一片飘红,一支支或大或小的旗帜正在横渡黄河,最多不过一日功夫,便可抵达长城脚下。

  胡人叩关!

  是匈奴南下劫掠?

  章邯将地图放大,长城上连绵起伏的狼烟清晰可见,戍守在长城上的军卒如临大敌。

  他尝试着点开一支红色旗帜,却发现只标注这支军队属于胡人,并没有具体到族群名称。

  没办法,言语不通是最大的阻碍。

  哪怕斥候抓了活口回来,可若是不通晓他们的语言,依旧无法得到情报。

  “命令:征调关中各郡兵卒,汇同三万咸阳戍军,由本将亲自统帅,赶赴陇西郡。”

  务必火速将这批叩关的胡人击溃,否则等楚、齐、燕得到消息,必定又会再来一次四国伐秦……

  …………

  败了!

  章邯退出模拟器,靠在交椅上,神情凝重,手指敲打着桌案。

  事情的发展就像他所设想的那样,在秦国所能调动的兵力尽数被拖住之时,楚、齐、燕的动作终于到来。

  楚国由项羽统兵,从黄河以南,过颍川郡、破武关、入关中,走的是历史上刘邦入关的线路。

  镇守黄河以南地区的杨熊、赵贲所部,被一击即溃,甚至没来得及形成有效抵抗,便被项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横扫。

  侵略如火的攻势,一如既往地符合项羽用兵之法。

  其他两国则替赵国解围,与长城军团、神武军缠斗,使他们不能回师救援关中。

  腹背受敌,四面秦歌。

  哪还有什么活路呢?

  这种下场是章邯预料之中,可陇西郡外那群胡人的来历确实令他没想到——月氏?!

  …………

  时间回到旬月前,章邯尚在魏地,还未踏足函谷关。

  赵地,伯仁邑。

  此地于历史滚滚长河中名声不显,可在这个时代却是一方重镇。

  史载:春秋襄王十七年,卫侯毁灭邢,并于卫,遂属卫。二十八年晋文公伐卫取邢,又属晋邑,乃为柏人。三家分晋,遂归于赵。

  邢国之土、晋国名邑、赵国名城。

  更有传闻此地是帝尧建都的地方,在后来的一些史籍上曾说它是“柏人城,尧之都也”。

  后世于《帝王世纪》、《城冢记》、《大明一统志》皆云:“柏仁(人)城,尧封唐侯所都之地”。

  以上种种,于此地生活的黔首而言,不过是过往云烟,嬉笑怒骂间的饭后杂谈。

  真正令黔首们感到自豪与心安,却是因为伯人邑出了一个愿意于乱世之中庇护乡里的大家族。

  庄严而肃穆的灵堂内,过堂风呼啸,白色帷幔随风而舞,金漆镌刻的牌位立于堂上,牌前香炉插着三柱清香,烟雾缭绕,随风消散。

  在灵堂下方,数十位神色悲戚,目光含泪的亲族在行着最后的礼节。

  为首者是一位相貌堂堂、剑眉上挑的中年男子,他跪在灵牌前,面容哀叹,神色悲伤,发髻似乎随着哭灵时的剧烈摇晃出现了轻微杂乱。

  他抬头看了一眼灵牌,泪水模糊的双眼,只能依稀看见开头的几个字:“先翁赵郡李氏……”

  上香、烧纸、叩头、守灵。

  一套流程做下,已是第二日。天边吐露鱼肚白,东方似有漫天紫霞,伴随初升朝阳,驱走冬夜的寒冷。

  “家主,您去休息吧!”

  “是啊,兄长,您别累坏了。”

  “大兄,您已经三昼夜未眠,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如此煎熬。”

  中年男子被身后一伙亲族搀扶起身,众人担忧的望着他,那疲惫的面容被所有人收入眼底,不断有人劝说他去休息。

  似乎察觉到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他也不再勉强,轻轻颔首,推开想要上前搀扶的族弟,踉跄着走出灵堂。

  回到自己的屋子后,他再也支撑不住。

  脚下一软,直接摊在床榻上,双目闭合,浑身上下都在此刻变得松弛,身体感受到久违的舒适,仿佛在发出愉悦欢呼。

  眼睛一闭一睁,半日时间转瞬即逝,日头已经西落,终是腹中饥渴战胜了疲惫的身体。

  他翻起起身来,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唤人端来饭菜,而是呆愣愣地盘腿坐在床榻上。

  这是很久没有出过的情况。

  自从明事理以来,他便是常人眼中的天才,像这样发呆充楞、有损天才形象的事,绝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可而今,先是丧父,后又丧叔。

  二者相隔时间之短,着实令人心酸。

  正在他呆滞时,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个小脑袋探进来看了一眼。

  “大父,您醒了啊!我去让大母为您煮些粟粥……”

  小娃娃的短腿倒腾飞快,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已经跑没影了。

  中年男子张了张嘴,终是一个字都没吐露出来,苦笑着摇摇头,反倒从袖口中抽出一张映着褐色污渍的帛巾,摊在床榻上。

  即使被摊开,帛巾依旧皱巴巴,可这并不妨碍他看清其上一行行字迹。

  “吾侄左车别来无恙乎?

  见字如晤,可长太息也。

  已从吾志,往之泰山,追随武安君,谨以成信喻吾侄。

  勿仇秦国、勿责秦将章邯。其许吾生机,且承诺不伤城中百姓及吾众族人性命,乃吾自身不愿苟活。

  武安君以性命所立之威,决不能败坏于吾手。赵郡李氏,不容有叛主之徒,故而自尽,以全忠义、以正家风……”

  李左车悲愤长叹:

  “噫吁嚱,叔父,您为赵国尽忠,原是好事,岂不料竟使您的侄儿左右为难……”

  虽说章邯并没有亲手杀死叔父,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道理,李左车岂会不明白?

  可章邯既同意放叔父生路,又在叔父自刎后履行诺言,还将叔父的尸身完整送回,叔父更是在信中建议他投入章邯帐下效命……

  是铭记仇恨,还是听从叔父建议?

  亦或者二者皆不选,依旧做路人?

  这是何等的煎熬的选择啊!

  李左车长叹一声,将头顶因久睡而杂乱无章的发髻重新理正,而后静静跪坐在床榻上。

  思考?

  不,等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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