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天公震怒,一了百了

  东市铺子灯火通明,不似白启家穷,点的是秸秆芯的劣质油灯,容易熏坏眼睛。

  桌上根根蜡烛相映成辉,照得里屋亮堂。

  “真是阔气。”

  白启感慨道。

  这年头用得起蜡烛的人家,都是非同一般的大户。

  即便白桦树皮包裹,最便宜的劣质货色,也要二十文一根。

  花哨些的,专门用于彰显气派的那种,甚至能卖到四百文的夸张价钱。

  长年通宵燃烛,入夜几如白昼,这是独属于郡城老爷的顶级炫富手段!

  黑河县的大户都学不来,没那份雄厚财力。

  “凡是鱼栏下面的开张铺子,按照年月算,都有定额定量的用度派发下来。”

  梁老实脸色微微发红,张口喷出浓烈的酒气。

  东家那边收下鬼纹鱼,梁三水补缺管事就等于板上钉钉了。

  自家儿子难得出息,压过死对头杨猛一回。

  当然值得好好庆贺!

  若非布告还未公示于众,梁老头恨不得摆十几桌的流水席。

  请码头埠口的伙计、苦力、打渔人吃上一顿。

  也算扬眉吐气了!

  “日常用度?”

  白启眼中升起好奇心:

  “都有些啥?”

  梁老实隐隐有些醉意,说话含混不清:

  “四季常服,蜡烛松明,夏冰冬炭,药材月钱……诸如此类。

  分作两等,管事与主事的规格不同,前者更优厚。”

  白启啧啧两声,这些物什看似不多。

  可真要仔细盘算,把一家家铺子相加起来。

  所得出的,绝非一笔小数目。

  他完全理解黑河县操持贱业的底层人,为啥都盼着投身鱼栏、柴市和火窑,将其视为有出息的门路。

  “穿草鞋的,跟踩布鞋的;穿短打的,跟着长衫的,确实不同,这就是阶层上下的差别。

  但走这条路,得被东家盘剥,压榨,直至慢慢爬上去,成为跟他们一样的人物。”

  白启在心底琢磨着,难怪梁老头说,进鱼栏的卫队,得跪着才能出头。

  如果是拜进内城的大武馆,则不一样。

  师徒之间的依附关系,至少没有主子和家奴那么牢固,几乎难以挣脱。

  更多在于自身的本事高低,天赋如何。

  “外头雨这么大,歇会儿再回去吧,要不今晚就住下。”

  梁三水今晚也喝了不少,敦厚的国字脸洋溢着笑容。

  一般来说,从主事熬成管事,除非自身过硬,打点到位。

  否则没个五六年光景,很难被提拔上去。

  尤其像杨泉那种强势性子,梁三水真成他的下属。

  只怕要处处为难,饱受拿捏。

  所以,他打心眼里感激阿七的帮忙。

  打渔人都道,白阿七义薄云天,受恩必报,果然没错!

  “不了,我阿弟还等着我,留他一个人在家实难放心。”

  白启摇头笑道:

  “借一件蓑衣就行,等明早来还,就该喊水哥一声‘梁管事’了!”

  梁三水站起身,认真地说道:

  “阿七,从今往后在铺子里,你的话,就是我的话。

  咱们之间不讲客套,鱼栏租赁的舢板、乌篷船,只要你用得上,统统拿去使,不取半个子。

  你若有心开个鱼档,那些愿意过档的打渔人,我也可以做主免他们的抽成。

  等你把买卖做起来,便不再是贱户渔民了!

  我没啥大本事,但守着东市这一亩三分地,让你没有后顾之忧,绝无问题!”

  兴许是酒后吐真言,梁三水难得话多了一次。

  他也没想到那个籍籍无名的少年打渔人,竟能屡屡出乎意料。

  弄上好货,搞到宝鱼,连拳脚功夫都极有天赋,是足以当大武馆亲传的好苗子。

  真真际遇风云,变化无常,好似做梦一样!

  “水哥,以后还得承蒙你多照顾。”

  白启笑得温良亲和,披着蓑衣走下台阶:

  “我等着吃明天的流水席呢,别送了,回去吧。”

  风雨越发滂沱,密集的水滴破碎四溅,形成笼罩四野的茫茫雾气。

  白启走在其中,反而有种亲切感。

  每一次呼吸,他都觉得格外自在。

  如今打渔、八段功等技艺精进,诸般效用加持下。

  寻常打渔人不敢在这种恶劣天气出船行驶,自个儿却不怕。

  解开绳索踩着舢板,人与船蹿进波涛汹涌的黑水河。

  “这一场好雨,真似天公震怒。

  倘若天公有灵,干脆把杨泉和王癞子收走。

  也算对得起余老头的那条‘贱命’。”

  ……

  ……

  柳树岸下,杨泉带着一干泼皮急匆匆赶到。

  他们淋了大半晚上的冷雨,心头早已充满火气。

  看见吹得东倒西歪的窝棚里,果真有王癞子的身影,无不露出狞色:

  “狗日的东西!亏得老子一顿好找!”

  “总算逮住了!泉哥,你说怎么处理?”

  “说好给泉哥打鬼纹鱼,转头就投靠梁三水,吃里扒外!”

  “这杂碎耽误泉哥的大事,收他一条命都算轻……”

  众多泼皮顶着雨点叫嚣起来,恨不得立刻擒住王癞子,将其好好炮制。

  杨泉抹掉脸上淌落的水迹,朝着缩在河岸边的人影问道:

  “王癞子,你可还有什么话讲?

  老子真的很想知道,梁三水给你啥好处,让你连命都不要了?”

  他无论如何都没料到,欺软怕硬的王癞子,竟敢捅自己一刀。

  原本十拿九稳的管事,现今跟着那些鬼纹鱼一同落进梁三水的手里。

  “泉哥,我肯定能帮凑够二十条的数额,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没有背叛你……不知道哪个杀千刀的狗东西,偷我的渔获!”

  王癞子披着蓑衣,被冻得脸色发白,如同水里浸泡几天几夜的尸体。

  “你他娘当我好糊弄!这个鬼天气,谁能潜几丈深偷鱼?

  梁三水他神通广大,专程请了水鬼帮忙啊?”

  杨泉怒气勃发,大步走过去,抬手就是几个大耳刮子。

  他抽得很重,王癞子站立不稳,满嘴的碎牙混合鲜血,落在泥泞里。

  “白阿七,肯定是白阿七,他打渔的本事厉害!说不定就是他干的!

  泉哥!你要信我啊!我已经放饵料下去了,很快就有大鱼!

  二十斤重的鱼王,我能弄到鱼王孝敬给少东家!”

  王癞子跪地作揖,像极了那日被他欺压的长顺叔:

  “这一次,我打的重窝,绝对不会失手!”

  杨泉懒得听这些废话,管事空缺已被梁三水填补了。

  他再想混个差事难上加难,除非愿意投身鱼栏的卫队,给商船保驾护航,清剿一窝窝的水匪。

  可那日子太苦,风餐露宿的,远不如待在东市铺子快活。

  “下去见你老娘吧,没用的狗东西!”

  杨泉弯腰攥住王癞子的后颈,目光凶狠:

  “坏了老子的大事,还能有你的好果子吃?做梦!”

  突兀听到老娘被害,王癞子发红的眼眶睁得滚圆,忽地涌出一股力气,脑袋顶向杨泉的小腹。

  可能是地面泥泞又湿滑,竟然把五大三粗的身躯撞得踉跄,翻倒在地。

  “你疯了!”

  腰间的菜刀狠狠砍下,险些剁开杨泉脖子,呲出大股鲜血。

  “你把我娘怎么了!狗杂碎,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王癞子发疯似的,一扫刚才的卑微怯懦。

  菜刀被打飞,他就死死掐住杨泉的脖子。

  “滚开!”

  到底是淬炼劲力的半个练家子,杨泉额头青筋暴起,蒲扇似的手掌猛然一拍!

  王癞子呕出一口鲜血,全身骨头像是散了架,砰的一下甩飞出去。

  整个人翻滚几圈,满身是血和泥。

  “你个下贱的杂碎还想当孝子?我一脚送你老娘升天,再送你去跟她团聚!”

  杨泉恼怒不已,他个淬炼劲力的武者,还能被王癞子这种货色按翻在地,差点送命。

  真是奇耻大辱!

  “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王癞子奄奄一息,趴在河边,死死盯着杨泉那张脸。

  殷红的血色浸透粗布短打,进而被那几张黄纸吸收。

  “王癞子,把你弄鬼纹鱼的方法讲出来,我让你少受些折磨!”

  杨泉摸着微凉的脖子,没被怒火冲昏头脑。

  他还惦记着王癞子用人打窝、血作饵的独门方子。

  “哈哈,哈哈哈……”

  王癞子好似中邪,脸颊干瘪下去,断断续续笑着:

  “你很快就晓得了!杨泉,你逃不了……”

  夜枭似的凄厉声音,让人有些发毛。

  “说些鬼话吓唬老子?死吧你!”

  杨泉眉头一拧,“喀嚓”一声,踩断王癞子的脖颈。

  他转身走进窝棚寻摸片刻,只看到碎肉残肢毛发,弄得像是屠宰场。

  “晦气!”

  杨泉面向众多泼皮,正要让他们四下再搜索,看能否找到饵料秘方。

  却见平时还算精悍的一干人,眼里浮现剧烈的恐惧,好像见鬼了。

  “怎么了?”

  杨泉扭头,瞳孔陡然张大。

  哗啦啦!

  一头足足几丈来长,浑身发黑,长着对须的庞大鲶鱼扬起水花。

  它张开血盆似的阔嘴,王癞子的尸身被尖刺獠牙嚼碎吞咽。

  噗呲,噗呲,粘稠的血浆泼洒杨泉满身。

  如此骇人的景象,吓得他全身僵硬,裤裆都要湿了。

  “妖鱼?居然是一头妖鱼!王癞子那个狗杂碎打的什么窝……”

  轰!

  暴烈雷光闪灭,震得天地失声,盖过河岸边的一切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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