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东斜起,银波西渡腾。
且说洞庭君山西渡边,楚问面对鼍龙昂头狂扑奔来,又是一记“断云刀”飞斩而出,青芒顷刻斩到它下腹,直直割开长长一道豁口,登时兽血飞溅。
谁知鼍龙激狂之下,竟毫不停滞,直直扑到楚问身前,一张巨口将他全身罩满。
楚问身形倏然翻转,落踏浮板,躲开鼍龙扑咬,平顺着湖岸方向疾退。
鼍头一口咬空,眼里黄膜翻动,急扭粗尾,奔势顿转,一张巨口又朝楚问咬来。
岸边人群渐被几个红甲卫士疏散远离。平雁不愿离去,复又钻到一棵树后躲着。
几个刺客掩在隐秘处,银鬓老者眯起长眼,沉声道:“高兄,看楚问行招,他与如此妖兽对战,似是仍有余暇。”
“他若正对着岸边,断云刀余势必波及渡口;如若他刚才一般背对,鼍龙扑咬之势穷尽,难保不会顺势冲上岸来。”
“是以他刻意引这妖兽侧对,是要保全渡口?”高姓首领沉吟,“苏兄,你看楚问退身所向,可是靠近卢六隐蔽所在?你说卢六他...会不会贪功冒进。”
方庄主闻听此言,不禁焦眉紧蹙,不安张望几下说道:“六郎性子急躁,我需同去助他,他若有恙,我实在无法同他舅父交待。”
高姓首领犹疑一阵:“方庄主,若无良机,不必强求。”
方庄主点头抱拳,转身走出几步,又回身过来,凛色缓声道:“高前辈,苏大师,若我与六郎不幸...玄鉴山庄上下,还望两位保全。”
断浪刀连番挥舞,搅得西渡边涛浪冲天,水汽蒸腾。
鼍龙脊甲连遭断浪刀重击,已是伤痕累累,眼见楚问难以接近,似是渐渐对他失了兴趣,心猿意马之势愈显,数度直面渡口,几欲冲扑上岸。
无奈之下,楚问只好飞身踏浪,又朝鼍龙近处赶来。
忽然间,鼍龙幽黄眼膜一翻,陡然转身,张开血盆巨口,劲尾猛地一甩,身体竟直直飞弹而出。
这鼍龙竟通声东击西,围城打援之计!楚问去势难收,眼看就要被它吞入口中。
楚问周身真气猛然一涨,须发纷飞,左手上骤现一道飞旋气墙,白光精纯,尖鸣刺耳,而右手断云刀陡然缩短,青芒聚拢,爆裂呲响。
右手猛然削出,那鼍龙上颚竟被生生割断一截,直直飞弹而起,一张巨口登时变得上短下长。见此情形,楚问趁势拍出左手飞旋气墙,那白光以万钧之力与巨鼍一撞,震得它倒翻出去。
这一击排山倒海,鼍龙倒飞,直直落到岸边,已是仰面朝天,皮开肉绽,四脚蹬空兀自翻腾一阵,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楚问受其反震,宽袖粉碎,倒飞出去,“嚯”得一口鲜血喷出,直直栽下。
少顷,湖面巨浪渐止,波纹遂平。月光洒下,断损船体镀着银辉,到处随波浮沉不定。
良久,楚问渡上岸来,朝鼍龙走近察看,身形已是摇晃不迭,步履维艰。
柳白鹤远在湖心,见此情形,立刻支稳船弩,扣动扳机;卢六二人身形疾动,断船残舟间向湖边靠近;那巨鼍原在装死,瞥见楚问靠近,竟也突然发难。
刹那间,鼍龙狂扭,腾空而起向楚问咬来;卢六二人飞身而起,各执兵刃,朝楚问攻来;长刀嗖然破空,也朝楚问后心射来。
楚问浑身湿冷,内息翻腾难止,面对如此四面夹攻,眼看已是死局。
难道“七大宗师”之首就要在此折戟沉沙了吗?
然而,楚问忽然奋抖神通,周身白气陡升,口中念咒,一道血箓从他后颈飞出,延出一道红线连到楚问头顶,红线陡然翻转一分为二,楚问身后倏然凭空多出一道黑影,身形动作与他全然一致。
青芒爆裂,断云短刃各朝一方破空劈斩。
那鼍龙口角撞上断云刀,巨口立时被劈掀两半,身体轰然跌落,侧腹伤口崩开,内脏翻出,流了一地。
卢六身在半空,收招不及,险些就被劈中,幸好方庄主冲至卢六身后,生生将他撞了开去。断云刀气去势如虹,斩入湖中,柳白鹤臂膀被余威所伤,急忙遁水逃走了。
卢六二人眼看逃过一劫,怎料背后一柄长刀飞来,直直贯穿方庄主身体,将他钉落在地上。而卢六身形稍有下坠,胸口正撞上一排巨鼍尖牙崩飞而来,二人不待落地便已气绝。
血符燃尽,楚问身形顿时颓然下去,踉跄几步,见岸边早已站立两人,缓缓道:“原来是‘囚龙杖’大驾光临,高贤弟既到洞庭地界,何不早早知会一声,老夫也好略备茶酒,为阁下接风。”
原来这高姓黑衣首领便是“囚龙杖”高飞宗。这时除下面罩,转身抬杖抱拳:“楚老英雄‘金水分形’之术出神入化,某家大开眼界,此番受命在身,与洞庭为难,实非本意。”
楚问五内翻腾,提不起一丝气来,只能勉强压住嗓口腥甜:“哼,实非本意?好个宽阔胸襟!阁下与老夫齐名七大宗师之列,既不屑背后偷袭,如此霁月光风,难道还在意天下人会说你趁人之危么?请招吧!”
见他身后伫立一位眉鬓斑白老者,发束紫薇浮雕银冠,额绑墨色云纹宽带,面扎黑巾,一言不发,楚问抚须哼道:“听闻高贤弟十七年前作了契丹鹰犬,如今又作他人爪牙,好一个章武遗风啊!这位莫非是武德司绣衣内卫么!好大手笔,连妖兽也能搜罗来对付洞庭?”
高飞宗紧握铜杖,沉吟半晌:“楚老英雄,人生在世,本就诸多无奈。”
那绣衣内卫老者道:“如此奇珍巨兽天地所生,岂是我等人力可驾驭的?今日天降奇兽相助老夫,可见天亡你也。不过,即使今日无此奇缘,老夫与高兄联手,你也必败无疑。”
“囚龙杖高飞宗,好个六谷雄豪!不过沆瀣一气,三姓家奴罢了!”楚问忽而神色一变,“莫非...北辽已与赵宋修好,背叛当年四国之盟了?”
这边正对峙间,忽见远处平雁不知从何处哭着向这边奔来:“尚哥儿!”
原来那巨鼍内脏翻出,胃囊流破,里面血肉模糊流出一地,其中有截身子露在外面,手臂上还绑着平雁出嫁盖头。
高飞宗见到平雁,浑身一震,待她奔近,心头却是一松:“当年她也爱穿紫衣...远看七分相似,近观只剩三分了。”
忽然,鼍龙支起身来,半截巨口猛然张开。却见平雁已无生念,闭上双眼,朝鼍龙口中冲去,准备与心上人同葬鼍腹。
“哪怕只有一分相似,世上多一个也是好的。”高飞宗急催身形,探上前去,抄起平雁扛上肩头,飞身转离,半空之中头也不回:“事已至此,他已是强弩之末,某家同在宗师榜中,此时胜之已是不武,恕某家实难下手。苏兄独自料理已不在话下,某家先行告辞了。”
银月当空,清辉铺洒在渡口上。
却见鼍龙张口抽搐半晌,兀自呕出一物:长约两丈,形如鹅卵,通体如水玉晶棺,莹莹剔透,反射出清冷月辉,尾部连接一根长管,脐带一般伸进鼍龙腹中。
平雁俯在高飞宗肩上,正好对着吐出的晶卵,将里面看了清楚:赫然躺着一个白衣少年,十六七年华,眉清目秀,双眼紧闭。平雁本来悲痛欲绝,惊骇之下,忽地便晕了过去。
鼍龙吐出水玉晶卵后,轰然卸力坍塌,不再动弹,黄色眼膜渐渐笼罩起黑雾。
苏姓老者见此匪夷所思之事,不敢轻动,远远朝着水玉晶卵射出一枚飞刃。那晶卵受到冲击,上半盖子“腾”的一声兀自掀开。
良久,水玉晶卵渐渐消融,里面爬起一个白衣少年,手执一柄古朴长剑,茫然四顾。
“主…主人?”银冠老者看清白衣少年面容与他手里长剑,不禁大惊失色,愣了一瞬正欲伏身下跪,又踌躇起来,心下念道:“但怎么...面上没有疤痕?难道世上还有一模一样之人?”
见那老者愣在那里,楚问忽而讥道:“怎么?莫非阁下一把年纪,还有断袖之癖?相中这天降少郎,不要楚某项上人头了?”
岛中红甲兵士安顿好岛民,都向渡口围来;湖面上一艘快船飞驰而来,洞庭三奇已从华容口脱身,疾回君山,船上遥遥传来洪亮一声:“楚公!我等来也!”
“你已负重伤,我也算有所交代,人头权且寄你项上罢。”见白衣少年没有反应,银冠老者眉头紧蹙,忽地转身一跃,纵上湖面,飞踏满湖残舟碎板而去。
楚问咳出一滩浓血,勉强直起身:湖面凉风习习,渡口一片狼藉,四处鲜血遍地,月下一袭白衣。
这少年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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