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人虎头圆脸,浓眉大眼,须发横张,一身粗布阔衫,狼腰熊背。
那汉子也不管他人目光,自顾用他沉厚声音与边上一个苍发老者说:“椅子刚坐热,跟他打天下的功臣怕是被他一并赶回家了。听说这歌功颂德的那赵普也被赶出了京城。”
苍发老者闻言抚须一笑,并不置可否。
四下座中却一齐附和开来,有几个嗓门大的已然哄了起来。
自北宋皇帝赵匡胤登基以来,四方征伐,势如破竹,各路军镇纷纷臣服。
去年二月末,南汉归降,这时除去北汉,大半中原已入赵匡胤手中。而此时长江以南,仍有南唐一国,已成赵匡胤喉间一根利刺。
此处江州却是南唐国中一大州都,说书先生在南唐境内讲北宋皇帝,也难怪惹得酒客们哄闹。
李琰却对此间百年国运浮沉闻所未闻,一时间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向那酒商问东问西。
那酒商本在郁闷,东一嘴西一嘴答着,时而诧异问道:“你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罢?”
有个年轻公子突然坐到李琰旁边,掩扇在他耳边细声道:“那是我江南国主圣明,以阇婆、大食国贡品转赠赵普,使他受贿事败,才罢相遭逐。”
这公子约莫二十上下,朱唇白齿,眉目含笑,头戴软脚透额罗纱幞头,身着五瓣海棠圆领白袍,手上一把青竹折扇回摇生风。
李琰来了兴趣,放下筷子问道:“江南国主?那是谁?”
“莫非,少郎连我国主也不知?这可奇了!奇了!有趣有趣!”那公子大奇之下,又笑道,“国主李唐正统,一目重瞳,天人之资,书画音律、诗文词曲,无所不通,可是大大有名呢!少郎果真不知?”
“不知便是不知,有何可瞒?他也姓李么?那倒是和我一个姓氏。”李琰摇摇头疑道,“一目重瞳?一只眼两个瞳孔?当真?骗小孩的吧?”
那公子左右环视一下,又掩扇附到他耳边:“当真!小生与国后远有姻亲,国主重瞳乃是亲眼所见!”
李琰顿时:“那真奇了,来日若得空,我也去见见这个重瞳国主。”
“哈哈哈,少郎果真有趣!”那公子盯着李琰笑语盎然,“小生姓吕,表字楷轩,徽州人士,专好结交天下风流人材。少郎仪采俊秀,逸趣飘然,小生一见倾心,不知少郎如何称呼?可愿与小生义结金兰?”
见李琰不答,以为他有所狐疑,吕楷轩便收起折扇正声道:“少郎莫疑,小生只是稀罕少郎一身古风汉服,又见衣料稀奇,小生家中也做布匹生意,这种料子见所未见,才来攀谈几句。”
说话间,吕楷轩忽然拿出一块精巧玉环摆在李琰桌前,“小生家资略雄,家中商舵遍布南北,少郎如不嫌弃,便请收下此物,畅通南北不说,来我家商行即可花销全免。”
李琰道摇摇头道:“我叫李琰,义结金兰便罢了,不过,这个环我却愿收下。你说可以畅通南北,若过江时被江北那个什么折博务阻拦,可能通过?”
“不结金兰也无妨,无妨,那今后便以朋友相称,哈哈哈。”吕楷轩笑道,“折博务专事商务,小生家里可是大大有面子,他们必不敢阻拦!”
李琰闻言欢喜,拿起那玉环细看一下,便放到酒商面前:“喏,他说拿着这个便可过江。他赠了我,我便转赠予你了。”
微胖酒商仿佛抓着救命稻草,惊喜非常,连忙倒出两倍酒分给李琰和吕楷轩:“哎呀!救命恩人呐!这位可是金陵首富‘吕九城’吕家三少?在下鄂州徐仲,家中是做玉酿生意的,这个黄柑酒就是我家的,吕三爷若想与人结为金兰,我可愿意的!”
吕楷轩见李琰随手就将玉环转赠给了这个胖子,不禁瞪大双眼,倒吸凉气,想要伸手阻拦,不想徐仲眼疾手快,转眼已收入囊中,看着徐仲一脸横肉要与自己结拜,右手快将梨木桌面扣出洞来,硬生生挤出几个字来:“不必了,徐老板。”
那玉环是他祖公所留贵重信物,几番想要与徐仲要回,又碍于面子不愿开口。偏偏李琰风轻云淡全然不在意,徐仲顾盼躲闪装作无知无觉,吕楷轩踌躇一阵,终究长叹一声,强忍着泪水起身离开:“罢了,李少郎,后会有期。”
李琰起身郑重拱手道:“后会有期,三!”
这时楼中早已哄闹开来,说书老先生抚尺一拍,安抚下众人哄闹,朝那莽汉微微笑道:“这位壮士要这么说,按照他北地律法,可是算欺君犯上,是要杀头的!”
莽汉闻言放声大笑道:“哈哈哈,如何?那个什么太祖皇帝做得,某家还说不得了?造反?他这皇帝,不是也造反来的嘛,你这段书辞,怎的没讲他兵反陈桥,黄袍加身的故事来?”
又有人喊道:“如今各地妖像乱生,去年中便有二日相触的天象,如今又听说洞庭湖、巫山口妖异频出,正是天下大乱的光景,怕是他姓赵的也坐不久皇帝!不如哥几个一齐,明个也去他北宋地面造个反来!”
只听一个肤色发青的中年男子提声道:“是啊!如这么说,这样天下英雄都叫他皇帝一个人做了,赣北地面、鄱阳湖上,谁不知道,这一带的百姓几十年来能免于战乱水盗之苦,不都靠的是独钓叟、龙首山庄与长刀门的庇护么。”
众人一看,这人肤青长手,形貌奇特,便知道他是长刀门青木堂主陈青宇。
当下西角一个老者不屑笑道:“鄱阳独钓叟高居天下高手榜五绝之位,庐山龙首山庄闻名天下,杨老庄主也身列七大宗师。你长刀门算个什么鸟门派,还庇护百姓,不过就是浔阳江上的一伙水贼,二十年前被郭司徒人马路过给顺道收拾了,这才成了什么长刀门,这些年也没见你们干什么好事,还不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勾当。”
陈青宇肤色本就泛青,被他一气之下,更是脸色铁青,立马提刀跳起身来:“姓谢的,你不在黑云潭喂你的破鸟,跑到鄱阳地面上撒野,你是不是嫌活得太久了,想早点爬黄土里去睡觉?”
陈青宇嚷着朝桌上重重一拍,那桌子应声裂作几段,桌上其他几个刀客也都站了起来,各自撸起袖管,拍着腰刀。
老者也毫不示弱,站起身来。众人这才看清:这老者一身黄钱黑衣,肩上立着一只鹰隼,右手负后捏成爪状,臂上黑气呈作数只黑鹰之形,在他手臂上萦绕游走,隐隐发出鹰鸟啸叫。
这装扮与功法,独一无二,应是黑云潭谢衣无疑。
谢衣不屑道:“怎么,你长刀门仗着人多亮了兵刃,便要怕了你们是么?”
此话一出,局中大有剑拔弩张之势。谢衣肩上黑鹰双目炯炯,威俊凌人,直勾勾盯着陈青宇。
原先那莽汉一步跳将起身,三两步走到近处,朝着谢衣道:“这位莫非就是‘云潭神鹰’谢老前辈?”
谢衣看了一眼他腰间一对子午鸳鸯钺,流光溢彩,抬手便道:“江湖朋友抬爱,老朽不敢当。壮士可是传闻中独身大闹岳州大牢的柴大虫?闻名不如相见,真是好英雄!”
陈青宇闻言眉目一横,怒气上头,朝着壮汉喝道:“原来你就是柴宁!今儿一并来了正好,长刀门也有一笔账要与你算!”
柴宁哈哈笑出声来:“算账?就凭你?你那鸟长刀门上下没一个不是孬种!还好意思笑他赵家皇帝?他姓赵的棍打九州军使,倒也算个英雄,你长刀门上下怕是找不出一个对手来。今个要不是顶着杨家的面子,大爷非要拔了你这个鸟窝门。”
见此间殴斗之势渐起,酒客们不仅没人回避,更是有几个起哄起来,纷纷朝这边围聚过来。
陈青宇听得嘴也气得歪了,又被众人哄闹抬激,不动手已是下不来台面,当下踢飞条凳,猛然从腰间抽出宽刃长刀,回环飞舞,便朝谢衣柴宁砍来。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