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楼中刀鸣鹰啸,谢衣、柴宁正与长刀门厮杀殴斗。人群远远围成一圈,桌椅粉碎纷飞间,已慢慢朝着李琰座位涌挤而来。那徐仲早吓得面如土色,连爬带钻向楼梯边滚去。
忽然间,只听“砰”的一声,半只碎裂条凳骤然砸出,逼得谢衣随身神鹰侧飞闪避,疾速朝向李琰冲来。
李琰不急不忙吃着桌上肉脯,忽然耳根一动,手上轻轻一扬,反手一握,不偏不倚,已抓住那黑鹰后脊。
那鹰兀自扑棱几下,眼神突然一僵,收翅缩颈,像个婴儿般动也不动,窝躺在李琰手中。
这时那边已厮杀过来,人群绕过李琰,已将他包围在圈中。
两个刀客被柴宁流光彩钺一挥击退,一齐就往李琰身上倒去。李琰本能抬起另一条手臂一挡,那两个刀客后背撞上一堵气墙,倒下势头未尽,又猛然朝前弹飞。
围观看客哄然一嘘,远远避开,任那两个刀客直直向远处飞去。
忽听呲呲响声裂空,一个锦衣男子身缠激雷,电光爆裂,一手抓住一个,已将两个刀客各自托住,稳下身来:“还请诸位英雄卖龙首山庄几分薄面,就此停手罢!”
听见这一声温厚语调,人群中央本在搏命厮杀的几人同时停手,分退站开。
谢衣看见李琰手中老鹰僵直呆滞,全然没了平日神威之象,不禁奇道:“好本事!老夫此鹰桀骜难驯,还从未见他服帖至此。小官人也通驯兽法门?如何顷刻间便能将它驯服?”
李琰放开手,把手中老鹰还到谢衣肩头:“什么法门?我不知道。随手一抓便抓住它了,驯服它很难吗?”
见神鹰好一阵才缓和,谢衣道:“来日还请小官人来老夫黑鹰潭一聚!”
“诸位稍安!”那锦衣男子收了功法,已缓缓走到人群中心,安抚众人完毕,又对着李琰温声道,“少侠好内力。”
众人目光早已汇聚过来。李琰抬头一看,来人额庭饱满,斜眉入鬓,其下明眸炯炯,鼻挺口方,髭须英然,一身描纹锦衣更衬得长身玉立,贵气不凡,行走说话间彬彬有礼,泰然自若,显出一股温润如玉、雍容气度。
场面渐渐安静,一时间,楼上楼下纷纷起身,俱往这边聚拢过来,各自拱手抱拳,向锦衣男子道好:“少庄主!”
少庄主。
锦绣神州,名山大川,各家山庄迭出不穷,亦不乏闻名者。北有玄鉴、归藏,南有龙首、赤铸。但要论天下人人称道的少庄主,那必然只有一人:龙首山庄少庄主杨槐一。
洞庭楚问,庐山杨铭,二人成名尚早,三十年来一直是江南草野间泰山北斗一般人物。十数年前无智翁重排高手榜,楚问位居七宗师之首,杨铭也同列七宗之中。
除此之外,传闻这二人先祖本是大唐校将,私交甚笃,时见政权凌乱,双双辞官归隐,一个在湖南兴了民兵,一个在江西创了龙首山庄,乱世里各自护佑一方苍生,无论豪杰百姓,莫不敬仰万分。
而杨铭之子杨槐一,十五年前排榜时年尚十六,却已排上高手榜单十三巅中。虽然末居最后一位,但如此年纪便能上榜已是震古绝今了。更难得他温文儒雅,待人谦卑有度,江湖上无不称赞。
杨槐一身姿磊落,缓缓拿出一张粉金名帖,神光坚然环视一圈道:“晚辈龙首山庄杨槐一,明日家父七十寿诞,着令晚辈今日在此迎宴众英雄。晚辈才浅识陋,多有不识前辈风姿,得罪之处,还望各位前辈多多包含着则个。”
见他要核对宾客,谢衣当下抬手笑道:“杨少庄主不必客气,只管念来,老朽虚活几岁,也帮少庄主打打眼,别让什么龌蹉小人混进杨老英雄寿宴里!”
陈青宇听得他在影射自己,又是气得吹须瞪眼,又不好发作,只得冷哼两声。
杨槐一抱拳回礼道:“那便有劳谢前辈。”
对帖一圈,众人闻声回应,江南各路豪杰都被点了个遍,名帖上六十余人尽数到场。
只听杨槐一声音渐停,顿了顿道:“不知洞庭楚老前辈...”
李琰本在坐着那里,这时悠然起身,默默回想一遍在洞庭时楚问教他如何对答,便缓步向前两步,递上帖书:“晚辈李琰,受楚老所托来为杨老前辈贺寿。楚老说未能身至,礼数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杨槐一连忙还礼,温言道:“哪里哪里,阁下想必便是李郎,楚伯信中所言李郎风姿无双,果真名副其实!”
吕楷轩挤到人前:“原来李少郎出自洞庭,难怪白衣带水,皎珠明采。”
杨槐一奇道:“哦?莫非吕三爷认识李小郎君?”
吕楷轩微微点头,对着四周拱手道:“不错不错,李少郎乃吕某珍友,日后还望诸位英雄关照一二。”
一来二去不过几句言语,已让李琰出尽风头。
方才殴斗间,他毫无章法随手一挥,就将两个长刀门刀客拍飞出去已引得众人惊讶。这时众人纷纷伸长脖子,好奇这闻所未闻、横空出世的少年小子究竟是谁,能让洞庭、庐山、金陵吕家对其推崇备至。
见他年纪轻轻,有人暗暗赞叹他年轻有为;又有些人见他一身奇装异服,容貌清俊消瘦,仿佛弱不禁风,便纷纷摇头咂嘴;还有人不禁小声呢喃出声:“吕三少爷挚友还都是这般唇红齿白的,莫非传言他...是真的?”
那说书先生,牵着盲童当下从人群走上前来:“李少郎君,听闻两月前洞庭有妖怪现世,楚老英雄力战降妖,以致身负重伤,可是真的?”
此事楚问早有交代,李琰稍稍回忆便道:“楚老英雄说,那事乃是武德司绣衣察子所为。”
近来已有数度传闻,榜上多位高手遭到暗算,先有九杰之三,‘火龙王’龙岳离身败被擒,后十三颠中又有两人遭袭失踪。
此言一出,四下议论顿时沸腾起来。
一时间群情激愤,有人便喊道:“他北朝欺人太甚!那时柴荣便借灭佛一事,四处捕杀我江湖同道。”
“十六年前洛阳一战,绣衣内卫不是死伤殆尽了吗?怎得又起势了,此番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看来不去他北朝造反已是不行了!”
杨槐一自李琰桌上端起一杯酒,抬手转了一圈:“诸位英雄稍安勿躁!此间不便多言,今日且请众英雄畅饮酒食,明日上山,到我庄中再议!请!”
众人渐渐安静,不多时纷纷四散开来,回席吃酒交谈起来,一众江湖客平日里交往不多,不少甚至素未谋面,趁杨杨槐一对宾客相互见识,各自攀谈,酒楼里又嘈乱起来。
吕三少拉着李琰还坐在一起,杨槐一招呼一圈也到这桌坐下,便欲再跟李琰交谈下去。
奈何庐山、金陵吕家势力太大,众人免不了纷纷前来一通恭维敬酒,见李琰在座,便也带他一起夸赞人才出众,英雄少年。
李琰从前从未喝过酒,根本不知酒量,方才吃肉脯时也只是少抿几口解渴,这时海斟起来,不禁几回便已不胜酒力,兴高采烈,整个人东倒西歪,满口问东答西。
见他不胜酒力,杨槐一便应付了众人,便着人掺扶李琰去晌睡了。
吕三少想跟着去照顾,但他少在江湖走动,此番江南英雄集会,想要结交者众多,众人轮番上来敬酒攀谈,使得他一时也抽不开身。
李琰到了客房,更觉昏沉恶心,胸口翻江倒海,好似刀剐一般,每每睁眼,只觉天旋地转,难受至极。
此时他快意兴奋,思绪乱飞,早已无法收敛心神,任凭体内真气四下乱窜,真气混着那股酒劲,在腹中鼓捣了两回,一股恶心一下子冲进了嗓子口。
李琰惺着眼,乱抓几下,挣扎着撑起身来,在房内寻了个木盆,立刻呕吐起来。
李琰吐了一阵,心头舒畅,神志也清明些,便又回去床榻上坐着,混沌之中,再挡不住困倦,打了几个哈欠,倒头便睡去了。
醉梦之中,他梦见了一个漩涡,巨大漩涡。
乌云密聚了一整天,终究没有下出雨来,浔阳城中飞鸟也不见几只,直闷得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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