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暑滂沱,等得多日,来去却快。
天上黑云青雷,惊鸿一阵,已够人间闷窒顿消,畅爽淋漓,连焦蔫的树叶也重获新生。
笑公子轻轻放下头发,在脸上一阵擦抹,最后揭下一层细薄皮肤,面容已然完全变化。
雨水之中,眼前人衣衫带水,楚楚俏立,面若杏蕊,柳眉星目,皓齿樱唇,端是个俊俏灵珑的婷婷少女。
黑衫湿透,雨珠从她秀蹙眉尖滴下,水花在她清瘦肩头盛放。
“哼!杀人偿命,那你动手吧!”说罢,一双剪水乌眸怒视而来,目光中裂金断石,满是桀骜。
李琰眼中,她宛如黑夜里一支梨花,夜露抖落间,美得不可方物。
一刹那,滂沱雨水冲刷着时间,在她四周已然静止。
这还是那个心狠手辣的笑公子么?
李琰呆如木鸡,手中剑没有刺向她,也忘了放下。
但见他像尊石像般站着,久也不动手,笑公子转眼便松眉巧笑道:“你还中着幻术么?还是没见过女人?”
李琰急忙开口道:“我没有!”不知是应她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细细一思,竟中了她语下圈套,知道笑公子正嘲笑自己目不转睛看她,当下一阵羞赧,脸颊顿时滚烫。
笑公子脸上明媚更盛,故作可怜戏他道:“我既是个柔弱女儿之身,你还要杀我偿命吗?”
李琰一时无措,支吾半晌收剑道:“反正你不可再杀人!”
笑公子笑得更像梨花盛放,嘻嘻道:“那怎可能,除非你要一辈子看住我了。”
……
暴雨之后,已是夕暮,乌云消散,天空深蔚一片,西边几缕酡红如醉。
残星点疏林,夏夜凉如秋。
二人精神疲惫,又没了马匹,只能在这荒郊野外设法过夜了。
笑公子眉头紧锁,正蹲在李琰几步之外,面前堆了了不少树枝:“喂!你发什么呆呢?快来助我生火!”
笑公子拉住他衣襟嗔道,
李琰侧面望着她,脸上偷偷一红。
这些树枝经过雨水浸泡早已湿透,笑公子凝神蹙眉,双掌上白色真气萦绕,正对着树枝烘烤。
笑公子见李琰仍傻站着,眉头一拧又松开,轻轻问道:“你练的是甚么真气?”
见他一脸疑惑,笑公子轻叹一声道:“我所修习的内力,属乾兑白金一路,以锋利见长,斩铁断金厉害,若用来蒸这水气,只怕要到拂晓才能点着。连甚么路数也弄不明白,你那修为莫非是偷来的?”说着已将李琰拉到柴枝堆前。
“怪不得你不急,你这是什么衣裳?怎么一点也不湿?”笑公子眼珠一转,说道:“我也不能白教你,你可要唤声师父听听。以后再得了这等宝物要先孝敬为师,知道吗?”
不待李琰分说,笑公子又开口道:“你离这柴火近些,只管想着自己是一团烈火,体内焚烧灼热,手上把真气慢慢放出来,先瞧瞧成不成。”
笑公子话未说完,李琰双掌上已然绕上一层淡红色真气,那红色真气忽涨忽消,极是不稳,时而差点脱出手去,时而又泯灭不见。
只见柴堆处白气蒸腾,不多时,竟冒出火苗来。
柴已是干柴,遇火即燃。
不过一盏茶功夫,那一堆湿透的柴枝竟变成了一团熊熊篝火。
笑公子见状心中一惊,自己被视为师门第一奇才,得师父亲手垂教,八岁起修习“锐金真气”,日复一日毫无懈怠,凭着天生精纯锋金命格,苦练七年才有所成。
而眼前这李琰,不过听了几句照猫画虎的粗略心法,就能点着柴火。
相形之下,自己之于李琰,如何不似萤火之于皓月。
笑公子心道:若是自己有这般天分悟性,只怕已能将真气练形,师父那计‘断云刀’也非遥不可追。
想到自己刻苦,再看李琰,却总是一副悠然自得,云淡风轻,笑公子竟有些恼了,侧目瞪了李琰一眼。
李琰盯着自己手掌观察了半晌,再看向笑公子时,她已快将衣衫脱了个精光。
借着火光,李琰一眼瞥见到她薄纱下凝脂胜雪,立马转过头去,心中一阵火热,真气瞬间走岔,冲得火堆一阵摇曳。
李琰急道:“你怎的不知羞耻?”
笑公子兀自取出短剑弯刀,解开暗器小囊,捡了根长枝儿,将湿衣挑着,插在了篝火旁烘烤起来。
李琰背对着笑公子道:“男女授受不亲,你怎可如此!”
“不烤衣服生火作甚么,我可没有不会湿的衣服。你觉得不妥不看就是了,离得远些才好。我若是你,不如去抓些野味回来,也好过在那肚子里打鼓。”笑公子顿了顿,“你且放心,我不会走的。”
李琰正羞,被她一说,腹中又咕噜响起,脸上更一阵赤红。
抓野味却不难,只消一会,李琰便提了只麂子回来了。
笑公子已然穿上黑衫,正倚着一颗远离篝火的歪树休息。
李琰早就饿极,连路也走不太稳,三两步奔到火堆边,拔出长剑,在火上燎了两遍,就将麂子拖去放血开膛,将些内脏腌臜丢远,再用长剑截了几段去皮,串上几根硬枝,架到火上烤起。
待肉香飘起时,用小刀翻割几道,再从怀中取出刚采到的岩盐块,放到火前仔细磨下盐晶,匀洒在逐渐金黄酥脆的烤肉上,不时用小刀轻轻刮油。
柴火燃烧发出“呲啦”声,混着肉香四溢,勾得两人腹中馋虫蠢动不已。
笑公子双眼放光,耐不住道:“想不到你烤野味倒是拿手!”
李琰受了奉承,笑而不答,他也不藏私,烤好便分了半只与她。
雨过夏夜,几缕清风穿过林间,对着满天星光和满林的清风鸣蝉,看着炊烟烤肉,二人虽然形神疲倦,心情却舒畅无比,早已将白天的刺杀与拼斗、逃命与追击忘得一干二净。
一阵饕餮饱食之后,二人倚着树边一阵沉默。
“你明明是女子,却为何叫笑公子?”李琰不禁问道。
笑公子吃了烤肉,心情大好,打了个哈欠:“我这乖徒儿,烘烤衣衫叫你看不惯,笑公子这名字又怎的不适了?我若喜欢,叫你阿猫阿狗也叫得。”
只要笑公子一张口,句句离不了要讥笑调戏李琰,可这些话从她嘴里讲出来,李琰怎么也无法生气,只憋了回去,不再与她说话。
甚么事放到少年男女之间,就变得奇怪起来。
笑公子见他不语,却又有些不忍,轻轻说道:“我自小便没有名字,师父道我爱笑不爱哭,便叫我笑笑,我示人男妆,只告诉别人姓笑,他们便叫我笑公子,又不是我要叫笑公子的。我也想有个正经名儿啊,就像师姐那样。”
笑公子轻声细语,缱绻细腻,娓娓道来,说到后面,声音已细不可闻。
李琰倚在树上,怀中抱着长剑,枕着夏夜爽朗晚风和娑娑树声,在她温柔的言语中,一阵困意袭来,那困意犹如泰山倾倒,尽管李琰极力想要认真听她说话,眼皮却愈来愈重。
他这两日着实太过疲惫了。
笑公子说完,再看李琰时,他已经睡着了,甚至在磨着牙,微微鼾起。
睡了半晌,李琰忽地耳根一动,心中警醒,却未睁眼,催转神识之下,已知怎么回事。
夜风吹拂枝叶的窸窣,几丈外的蟾鸣,笑公子轻走在泥草上的沙沙声和她抬手时衣衫的细微抖动,无不化作具体图像,浮现在李琰脑海里,宛如亲眼所见一般。
笑公子停在李琰身前,见他呼吸悠长深邃,偶还磨牙轻鼾,仔细看去,怀中剑鞘上有道指长裂痕,正是午时所割,下方有个已快模糊的篆体‘奉’字,配上他一身水纹白衣和出众的人才,在火光的映衬下,仿佛是个从秦汉魏晋走来的人。
笑公子看着他,也有些痴了。
犹豫一阵后,弯刀出鞘,夜色之中,寒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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