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葫倚剑饮马遥,一曲铮歌覆浪潮;
两岸回声留不住,乌衣带水响云霄。
骄阳似火,山岸幽青。江面涌浪不止,水花四溅。
罗蒲倒飞在半空,但见蛟怪巨口临头,大滩黏液飞粘在身上,腥臭难闻,心中便念道:
“自己与六位师弟合力布下这雷斗斫龙阵竟降它不住,这天下恐怕再难找出几个人能诛灭此怪了...
不对,巫峡口明明降退了它!看来自己想得没错,当时确实是那个李琰救了自己,可现在山海茫茫,上哪去找这白衣少年郎?
罢了,今日该命尽于此,只望师父出山,或能除了此害!”
纵然盛暑骄阳,但面对如此绝境,众人心中骇然,只如身处深渊地狱,早感觉身心透寒。
山包里一个圆领铜带的差头大叫:“完了,完了!青城仙师们降它不住,今个都要丢命在这里!”
一众衙差吓得瘫坐在地,纷纷叫道:“周捕头!楞说这差事马虎席豁过去就行了,啷个要死在这块!我还么娶到媳妇哩!”
那周捕头面如死灰:“这个月阔能要升职到州府衙门去咧嘛!本来想着抓条大鱼回去领个赏,晚上鱼头还能熬锅汤喝。哪个晓得真有这么大个妖怪咧!不然打死我也不过来撒!”
众人闻言纷纷捶地哭丧开来。
忽听巨浪声中,一阵清歌传来,如金石相击,愈演愈亮,转瞬盖过繁杂涛声,充盈天地之间。
那蛟怪不知是被这歌声吸引还是怎的,忽然闭口下落浮在水面上,竟似被束缚住一般。
巨涛渐小,众人循着歌声望去,只见对岸村子埠口边,远远站着一个乌衣怪客,身形高大,背着一颗巨大清漆葫芦,一手倚着巨剑,另一手牵着匹瘦马,那马兀自在江畔饮水。
怪物撞阵事发一瞬,众人惊恐未定,此时俱是呆瘫在原处,都已将这人怪异行径看了个清楚。
那村汉不禁顿足苦道:“是那个怪叫花子!叫他快走,怎么又回来了!”
忽见那乌衣怪客起身,将巨大剑匣平抛在江面上,骤然纵身一跃,横踏匣板之上,竟压着浪头朝江心飞冲而去。
众人惊呆间,他已经抢到网前将罗蒲道人一把抄起,挟在腋下,转眼就冲浪到了对岸。
罗蒲脑中嗡嗡震响,耳中鸣聋,根本听不见先前歌声,只是倒挂在凌乱横网上心中乱想一阵,等了半晌,也没见蛟怪咬来。这时猛然被人裹挟而起,当下又忆起巫峡口时仿佛也曾被人这般携在腋下。
难道李琰听到祷告,竟能瞬息赶来相救?莫非他是神仙降世?
乌衣剑客将罗蒲扔到岸边白石滩上转身便走,那边几个道士俱受了伤,东倒西歪摊了一地。
被众道士扶着坐打坐调息,罗蒲看那剑客背影,确与李琰有几分神似,但形体差距太大,明显不是同一个人。
不待细想,那蛟怪翻江撼浪,已朝着岸边扑来。
却见乌袍飞舞,那人将手中宽剑匣朝前一指,一股凌厉之气直如泰山压顶,猛然撞上蛟怪面门,直直将它逼退。
所余威压冲下,江水反腾而起,一阵“簌啦”声响,水花满天飞舞,如同一阵暴雨洒落,鱼虾水草裹挟腥气立时浮满山间。
下游江水流走后露出一段江底河床,白石罗布,蛟怪横卧其上仿佛被座巨山压着,动弹不得。
少顷,水花落尽,两岸小山间架起一道七彩飞虹。
众人看呆了,这乌袍剑客随手一指,竟将江水生生截断,这是何等神鬼莫测之力!
剑客飞在半空,脑中浮现一段苍老之声娓娓道来:“我自陷囹圄,此生于剑道再难精进。苦思数载,或因幼时学剑太早之故。
彼时未见山川大海,日月星辰,不知天地道化,只徒记心法口诀,剑招剑式,后虽有开悟,怎奈根基早成,已受框束。
汝一则根骨百年难遇,资质犹在几代谷主之上,二则生性放脱恣意,更契合我派剑道,若得机缘,修为或能超越师祖!一直不传汝剑道,是欲待水到渠成之机。
奈何世间本无十全之事!能否得观上境,便看汝造化了。
汝且记好:剑道至高,存乎一意!
其意载于万象,山川草木皆为剑锋;
其势蓄积瞬发,锋芒毕露剑气凌云;
其术刚柔相济,断金裂石变幻莫测。
......”
忆及此处,乌衣剑客喃道:“白老头,一别十六载。如今我也见过山川大海、日月星辰了!”
面对巨蛟奋力撞来,巨剑倏忽出匣,一道剑气从彩虹间猛然贯穿而过,直冲云霄。
漫天云气随他剑尖指引汇聚,须臾间化作万道长剑形状。片刻之后,云剑纷纷从云层脱离,朝着蛟怪暴撒而来,一时纵插贯通蟒身,将它死死钉在河床上。
只听“簌”的一声,空气中水珠弥漫,忽地汇成剑形,抖落破空而去。那蛟怪兀自在河床上痛得周身鱼鳍乱舞,刹那间头身应声分离,头颅飞到石滩上滚落,一双巨灯双眼翻黑,再不动弹。
那水怪青城七子结阵难伤,竟被他须臾之间诛杀!
巨剑归匣,江水复流而去,一切风平浪静。
那乌袍剑客飞身落到石滩上,对着早已看呆的众道士道:“尔等可是青城山上清宫的道士?紫霄真人可是尔等师父?”
见他们纷纷点头,乌袍剑客抚着面颊胡渣轻轻摇头:“听说青城高道曾得铜匣木札数十,内藏汉代张道陵符篆,朱墨如新。你那天心正法修行不足,想要伏魔除怪,恐怕还需再精进些。”
罗蒲闻言一惊,记起巫江口白衣郎李琰也说过同样一句话,不禁想道:“这乌白二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思罢连忙踉跄起身,上前屈指作礼,那群道士在他身后跟着,纷纷躬身一片。
罗蒲道:“大侠剪除此害,真是功德无量!家师紫霄真人高居‘五绝’榜中,是贫道学艺不精,丢了脸面!敢问大侠高姓大名!大侠本领如此,莫非乃是天下至高的‘三极’其一?”
“高姓大名?”
乌衣剑客思绪又飘忽起来:
-----------------
那天晨阳初照,白镜站在剑炉边:“令慈生诞前曾托我取名。”
自己甩开大袖转了一圈:“有甚好?不过称呼而已,三穷儿便够了,‘穷酒,穷歌,穷兴’!今朝有酒醉,明日事不愁!”
“汝自幼好饮浪颠,行止轻浮,便取一个‘浮’字。”白镜捻须吟道,“谷中无父无母的孺子均冠白姓,便叫‘白浮’如何?”
“白浮?不好听!照我的意思,还是颠倒一番,不如叫‘浮白’痛快!”
白镜听罢哈哈大笑:“甚善!汝可知‘浮白’之意?”
-----------------
思及此处,他不禁取下背上大青葫芦,高声唱道:
“赋禀三穷无余才,天山雪岭踏尘来;
清歌卧醉千愁解,饮釂还浮一大白!”
几句唱罢,他拔开木塞,一手托底高高举起,满满灌上一口,随即大笑开来:“哈哈哈,不是什么‘三极’,只有‘三穷’而已!也别叫我什么大侠,小道士们记好了,我叫‘浮白’!大口喝酒之意!”
山包上衙差村民俱走下来,众人惊魂未定,见他捋着湿漉散发,乌袍半敞,行事说话潇洒豪气,无不瞠目。
罗蒲上前拜道:“此番大恩!必当重报!但有所命,莫敢不从!”
浮白拍手道:“好好好!你既这么说,我也不与你客气。可否到青城山上讨些酒喝?让你师父陪我大醉一顿?”
众道士面面相觑,后排便有人拔剑急道:“就算你本领高绝,也不容你侮辱家师!”
浮白闻言大笑,背起葫芦作势便走:“罢了罢了,我查访一味毒药来到川中,听闻有个紫霄真人,道法高深。
曾醉游山中,夏穿厚乌裘,冬着薄葛衫,还作歌曰:‘线作长江扇作天,靸鞋抛向海东边;蓬莱信道无多地,只在谭生拄杖前。’
哈哈哈,若真是如此洒脱一高人,怎么教出这样狭量徒弟?可见传言不真,不见也罢。”
罗蒲连忙上前,重咳着拦下他喘道:“浮白大侠,贫道师弟多有得罪。只是我等受了重伤,可容先往锦官城暂歇?不日便同邀回山可好?”
“哈哈哈,算你上道!那便来城中锦江客栈相见。”浮白拍了拍罗蒲肩头,将蛟怪头颅一脚踢到衙差们面前,“差爷们谁是领头的?”
衙差们吓得连连退后,唯有周捕头应声出列,陪笑道:“不敢不敢!大侠爷爷,小的周旺,蓉城府通义县捕快班房都头!”
浮白指着蛟怪头颅,又指了指众道士:“我先行一步,你且拿去领功去吧!这几位道爷受了伤,劳烦你们送到蓉城府锦江客栈去,我住店吃酒先赊着,他们出家人没甚银钱,你们可记着来付钱啊!”
众人连连点头称是,浮白走过那村汉时,停步对他道:“喏,麻烦解决了吧!真无好听渔歌么?教上一两句也成啊!”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高人莫怪!高人莫怪!”那村汉连忙跪地不住磕头,等再抬头,却见浮白早已飞渡过江,又躺在瘦马背上走了。
江水奔涌不止,众人盯着浮白远去背影面面相觑。
忽然有个衙差问道:“周捕头,今晚鱼汤还熬不撒?”
周旺呆呆摇头:“再也不吃鱼咯!”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