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江楼上,风帘乍动。
潘二娘笑得声如风铃:“好说好说!给钱自然有酒奉上!”
见潘二娘眼睛笑成了月牙,周旺慢慢走到浮白身前,暗暗道:“兄弟们差饷也不多,恐难与得起这多银钱!”
浮白却不理他,起身晃悠悠踱到苏杲桌前对他道:“有青城山道爷想管你借点银钱,可使得?不多不少,整好六贯!”
见浮白与道士衙差们相熟,苏杲早将一大捧钱串推到浮白面前:“道爷急需,自然使得。”
觑见机会,潘二娘急忙抢上去将六贯钱统统捧走:“苏呆子真是‘久旱及时雨’呀,酒保来!快给官人沽酒!”
“他才不呆!先生道他‘聪颖’着呢!”待潘二娘走远,浮白眯起眼看着苏杲道,“苏居士,我学过袁天罡《气神骨法》、《易镜玄要》,颇通望气之术,这几贯喜钱与我作了善缘,你家这胎第七子子孙日后必成气候。”
他这一句引得罗蒲、周旺俱朝这边打量,想是方才同桌三人离去时动静太大,生子之语被他听去,苏杲连忙点头称谢不迭。
凑上前去扶起苏杲,浮白悄么声又道:“你族弟那几件案子我已有几分把握,回家还钱去,莫使了冤枉钱!自古‘穷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遇难不访亲、显达莫返乡!自家取个功名,也好过临事求人!”
苏杲一愣,不想先前密语竟被他尽数听去,吓得立马转朝众道士俯身央道:“众位仙长!真不是舍弟毒害得谭天师!他没有那个本事啊!”
罗蒲等人闻言大惊,忙冲上前去抓住他衣襟问道:“施主你说什么?毒害天师?”
浮白一把从苏杲衣襟上拽下罗蒲手,不急不忙转身叫道:“周捕头!你上前来!”
见不用给付赊账,衙差们正乐得纷纷坐到浮白座上,拣着剩酒剩肉吃喝起来,谁知酒水早已一滴不剩。
正悻悻间,这时忽然听叫,周旺笑眯眯挤上前来:“大侠爷爷有何吩咐?尽管说来!”
“你昨日除怪有功,调来府衙一事可十拿九稳?”
周旺眼睛笑得更弯,拱手拜道:“哎呀!托大侠爷爷与各位仙师为民除害的福!知府大人今早亲自颁的嘉奖调令!如今小的已到蓉城府司理参军王大官人手下当差了!大侠爷爷有何差遣,小的万死不辞!”
“甚好!甚好!”浮白看了一眼苏杲,又对周旺道:“正巧有件要事须得你相助。我听闻如今府中有个要犯,名唤苏...苏什么,哦对:苏玩,你帮我暗中看护一阵,不叫他无端遭了歹手。若能保他三五日,自有好处与你。你看可否?”
顺着他目光看到苏杲,周旺哦了一声:“哦!这是小人同乡苏员外呀!苏员外重信乐善,本县老少莫不敬仰,此事不消大侠爷爷吩咐,小的自会照办的。只是...小的在府衙初来乍到,又本领低微,恐怕有时防不住小人暗算。”
浮白哈哈笑道:“好说,我使你学几路快上手的武艺功夫,一时也堪用了!”
周旺称谢不迭:“哎呀呀!那可不得了啦!谢谢大侠爷爷!大侠爷爷会看命是真的假的来?也帮我望望吧?”
浮白将他拉到边上,小声说道:“命数这事,你信了就朝那说法去活,那自然就是真的了。我看你以后节节升官,你可相信?到时候你家与同乡互相帮衬,子孙也有福享了!”
“哎呦,大侠爷爷莫要诓小人了,能升到府衙当差已经是祖坟上冒烟啦!”
众道士早急得满头大汗水,一时围拥上前,让将毒害天师一事分说清楚,苏杲只摇头称说不知,群道哪里肯依从。
浮白一步抢到中间,分开一条通道叫苏杲先行离去,转身拦住众道士道,“你们师父位列五绝,功法高深,暂时必然无虞!尔等出家人,静功修行怎得如此粗浅?他说不知便真是不知,我倒有一事要问要你们。”
众道士眼睁睁见他放任苏杲离去已是不甘,便要急急回山去看情形如何,一时挤得桌凳东倒西歪,吱呀乱响,引来一阵侧目。
罗蒲道人伸臂将拂尘一抖,按下他众位师弟:“浮白大侠请问。”
浮白拾了把凳子坐下,抄起苏杲桌上酒壶就往口中倒去:“莫叫大侠!我要问的是,你等注意没有,今日城中多了不少江湖客来?”
罗蒲道人将拂尘抖回臂弯:“贫道确有注意,今日锦城中到处可见佩剑提刀,穿镖带笠者。不过,看这些人装束,多半不是什么正道人士。”
“那他们见到尔等青城道士,又作何反应?”
“这...”
说话间,恰有两三个刀客走上楼来,见到青城山众道士,立马便回身下楼去了。
众道士看出端倪,纷纷皱眉,便向浮白道:“确实每每见到,都如这般回身避让,仿佛做了亏心事一般。”
浮白兀自吃喝,断断续续道:“想来紫霄真人甚少出山,寻常人如何能下毒害他?听闻他入水不濡,入火不灼,寻常毒药又如何能伤他身,以致惊动官府?”
“这当中怎可能没有蹊跷?说起来,我也是追寻一味毒药才来川中的。”见众道士若有所思,那酒保又已将两瓮酒全数灌进那大青葫芦中,浮白大嘴一抹,一吹口哨,随即跳起身来将那葫芦背到身上:“那还不快追上抓两个问个清楚!在这磨蹭什么?要在酒楼打坐练功吗?”
众道士目瞪口呆:“不是,浮白施主,你方才还怪我等出家人静功修行不深!”
“哈哈哈!此一时彼一时也!如今我酒灌好了,自然事不宜迟啦!”浮白仰天大笑,转身跃出窗外,“让我瞧瞧各位道爷的本事!将那些怪里怪气的能抓多少就抓多少。酉时三刻,城北十里升仙桥!周捕头到时也请来一见!”
众人凭窗看去,早有那匹青沙瘦马驮着巨剑等在楼下。
只见浮白仰落在马背上,飞翘起腿脚蹬下乌履,吊挂起来摇着往街前去了,一路大声唱道:
“蜀府川都美画阆,芙蓉赏景锦城上;
雕镂珠阁可堪看?不及街角观绣娘!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及街角观绣娘!”
一时行人侧目,妇人纷纷掩面而走。
待到日暮时分,锦官城北斜阳如醉,芳草萋萋。
远远又听浮白声音高声唱道:
“仙人桥上走一走,大病小病都没有;
升仙桥上稍停留,升官发财不用愁。”
送客观前一座朱桥,五丈五孔横在水上,桥头瘦马兀自寻草觅食,浮白宽袖大甩,拄着剑匣一瘸一拐,与几个小童在桥上追逐嬉戏。
见到一众道士并着周旺押着十五六个江湖客乌泱泱朝桥边而来,浮白便朝周旺喊道:“周捕头!你也来升仙桥上走一走,升官发财就不用愁啦。哦对,你已升了一官啦!哈哈哈哈!”
那些江湖客被点了穴道,上身僵紧,双腿酸软,晃悠悠被押到面前,浮白驱散那几个小童走上前来。
罗蒲屈指作礼:“浮白大...哦,浮白居士,这些人已盘问过一遍,什么也未问出来!不过他们各自有些‘江湖名号’,多少听闻过,俱是些杀人越货之徒。果真都不是什么正派人士!如何处置,还请浮白居士决断!”
当前一个人被罗蒲押着,这人矮身阔肩,背挂一柄长刀,左臂已然断了半截,正是洞庭湖夜战时潜水逃走的白沙帮主柳白鹤!
柳白鹤闭目凝神,将“神阙”穴上偷留着那口真气,暗暗运力左右疏通,逆灌而上,渐渐冲破“玉堂”“神藏”“天溪”等处穴道。
浮白身形高俊,面如刀刻,这时神容肃敛,锋眉棱角间更显威严。只见他将双手平伸身前,压拄着巨剑宽匣,便像从前白镜在“蹙锋堂”集会时一般,挨个从这些江湖客脸面上扫看过:“请大伙到这来,是有些事要请教。事关青城山紫霄真人谭天师,还有一味毒药。”
说几句,浮白忽然背过身去,将剑匣扛到肩头,叹了一口气喃道:“装模做样真累,真不懂白老头为何每次都要这般子说话。”
斜阳渐敛,微风习习。
突然,那柳白鹤面露狰狞,猛地挣开罗蒲双手,翻身抽刀,凶神恶煞般朝浮白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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