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邃隧道两边是红砖铺设，砖块间流淌着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流到哪去的水。弧形的顶部由古铜色的岩石搭建而成，看起来古老而美丽，表面还有各种天然纹。
水流忽然震颤起来，这震动的源头来自地面上的铁轨，很难想象在这样的水流侵蚀下铁轨表面竟没有任何锈迹。
震动由小及大，轰隆哐当的声响已经从隧道深处传递过来，最终是震耳的轰鸣，一列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地铁疾驰而过！
地铁上老旧的设施已经多年未曾修缮，绝大部分的车厢漆黑一片，只有车尾的一节还有光亮照出。
这地铁看上去几乎是濒临报废的程度，却在以堪比高铁的速度运行，车厢各处都发出“咯吱”的声音，禁不住让人怀疑会不会下一秒就脱轨散架。
“我记得来的时候还不是这速度，就这么着急把我送走吗？”
路明非看了眼车顶摇晃得厉害的白炽灯，有些担心那脆弱的电线支撑不住被甩下来。
以大地与山之王这里如此堪忧的财政状况，恐怕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他看向荷官，大地与山之王的意志从它的身上抽离了，现在变回荷官本人……本鸟。它缩在桌子前，双手不停洗牌，类似于人紧张时的搓手，缓解尴尬。
“等等，你主人不会是想把我诓到那里，然后强行把我送出去，这样就不用送礼物了吧？”路明非狐疑地看向仍在工作状态中的摄像头。
“跑得了和尚可跑不了庙，我和你说，要是那样干的话我迟早带着人回来找场子！”
“哈哈哈，怎么可能呢？”荷官干笑。
“果然就是这样打算的吧！”路明非盯着它，视线停在哪个脑袋上，哪个脑袋就扭到一边。
“别在这恶人先告状！要是不防着你一手的话，如果伱拿到好处了，又不肯离开怎么办？”荷官忽地又恶声恶气起来。
显然是又被大地与山之王接管了。
九个脑袋一起盯着路明非，路明非顿时就有些看不过来了……没办法，数量差距确实有点大。
“别乱说，我可是上学路上都会扶老太太过马路的三好学生，怎么可能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来？”路明非哼哼唧唧地扭过头。
虽然确实是有过一点这样的想法……但自己并没有打算实施，所以当然不算。
“那我还是老老实实搭房子不惹事的穷龙王咧，你这样敲诈我良心不痛吗？”“荷官”将扑克牌放在一边，“这里可都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当个龙王捡垃圾也确实是蛮惨的……”路明非点头感慨。
“什么垃圾？这可都是古董！再传个几百年就可以拿出去卖钱的懂吗？当然，如果你非要说是垃圾的话也行，看在我这么穷的份上就别敲诈我了……”
“不可能！”路明非坚决摇头。
“荷官”不说话了，又缩起来。相比起那些死侍而言它似乎具有不少人类的智慧，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才被大地与山之王留了下来吧？虽然有点怂……
但在这死人的国度里，有一个能说话，可以聊天的东西都算是幸运了。路明非想起那赌局的筹码——孤独。
就连传说中的四大君主之一，龙王级别的存在，也会忍受不了孤独吗？
“喂，要不交换个联系方式什么的？”路明非看了眼摄像头。
“干嘛，想定位我，然后带着更多的人来搞敲诈？”大地与山之王再度接管，“荷官”说。
“别把我说得和个诈骗惯犯一样好不好……”路明非眼角抽了抽。
“我的意思是，你这条龙感觉还蛮好说话的，好像和我从资料里了解到的不一样，所以想着要不要保持联系，别人要来砍你的时候，说不定能够提前通知你一下。”
“你看的资料里是怎么写我们的？”
“暴虐、好杀，随时想着统一世界，迎回龙族统治世界的时代……”路明非想了想，“差不多就这些吧。”
“说得没错。”
“啊？”路明非一愣。
“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但关于这些点他们还真没故意污蔑，龙族里确实有很大一部分是这样想，也是这样去做的。”“荷官”说。
“大部分？”路明非挑眉，“像你这样的，就是其中的例外吗？”
“谁知道呢，”“荷官”的声音低沉，“你呢？”
“我？”
“呵呵呵，你在以一个人类的角度去思索问题，但……你真的是人类吗？”
“荷官”呵呵地笑起来，又恢复到那九种声音轮流，每种声音各说一个字的说话方式，听上去邪异无比。
“你不会以为，一个人类，一个混血种，能做到你做过的事吧？”
它的声音不大，落在路明非耳中，却如雷霆炸响。
有些事情不是没意识到，而是潜意识地不想往那个方面去想……但现在，既然被点了出来，就让人忍不住思考。
刺耳的刹车声再度传来，地铁制动，最终缓缓停在最开始出发的站台。
路明非扭头看向车外，一个人影站在青色的雾气里，那人穿着熟悉的黑色羽绒服，围巾和帽子将脸遮挡，只露出一双刺目的黄金瞳。
正是将路明非诱进这尼伯龙根的不知名女性。
“你学过生物吗？”路明非回过头来，忽然问。
“吾主知识渊博。”荷官恭敬地说。
“转个头就玩消失，你以为你蝙蝠侠啊？”路明非知道眼前的荷官又已经变回了本鸟，吐槽着站起身，往列车外走去，留下一句话。
“父母携带隐性基因遗传子女导致基因呈显性懂不懂，我可是名正言顺的人类！”
他下了地铁，来到那个只露着黄金瞳，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女性面前，谨慎地保持了一段距离：“货呢？”
在【地图全开】的视野里，充斥这个女性身体轮廓的是刺目的红。
这意味着她对自己具有相当程度的威胁，比当时在奥丁的尼伯龙根里天台上遇到的那只巨人死侍还要强上许多。
当然，并没有像奥丁那样的一片红到发黑，不然路明非就得要想着怎么跑路了。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掌心向上摊开。
三枚金色水滴状的固体在她的掌心漂浮而起，随后静滞于半空，她收回手，主动后退。
“路鸣泽！”
就在此时，路明非运转《净心神咒》，一念踏及道心真我！
四周一切瞬间进入几乎静止的状态，并非时间暂停，而是路明非瞬间“入定”了。
除了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影响外，他就算保持这个状态一天一夜，再退出去时，对于外界而言，也不过只是过了瞬间！
“来了来了！”
几天没见过面的小魔鬼兴奋地出现在路明非面前，“哥哥哥哥，有什么事情需要吩咐小的？”
没等路明非回答，路鸣泽便察觉到这次现身的空间不太对劲。
他左右看了一圈，视线落在那空中飘浮的三枚金色水滴状固体上，一张好看的小脸瞬间塌了下来。
“哥哥，白嫖可耻！”
“下次一定，下一次一定……”
路明非哄小孩似的按了按他的脑袋，“来，帮你哥看看这玩意是真的不，有危险吗？可别让你哥被骗了！”
没错，这是路明非早就打好的主意——让路鸣泽当鉴宝师。
哪怕这大地与山之王表现得再中二逗比，相比奥丁而言友善许多，路明非也不会忘记祂的身份——龙！
万一有什么阴谋诡计呢？多少英雄豪杰都是栽在路边摊的一碗放了蒙汗药的酒上！
如此多的前车之鉴摆在那，大地与山之王愿意给，没经过路鸣泽鉴定确保的话，路明非还不敢要呢。
虽然不知道路鸣泽是怎么知道这些东西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对于龙类的各种东西都相当了解。无论是言灵，还是其他。
这样的“百科全书”不用白不用，可以被白嫖的小魔鬼就是全天下最好的小魔鬼，不，小天使！
路鸣泽就算是再想达成交易，也不可能鉴定个东西就要路明非1/4条命。
故而，当他看到那玩意的时候，就明白这次的交易是不可能了。
“真的，无害，有用！”
路鸣泽恼怒地甩开路明非的手，气冲冲地走向地铁，将要走上时，又扭头看向路明非：“哥哥，我大老远地来一趟，你好歹给点辛苦费吧？”
“嗯……”路明非思索一会，打个响指，“我给你鉴定费怎么样？命给不了你，但钱我还是能给的。”
“呵呵！”路鸣泽冷笑两声，登上地铁。那列车竟真的开始运转了，轰隆隆地前往下一站。
时间恢复，路鸣泽主动将路明非从“道心真我”里踢了出来。
“这玩意儿是外用还是内服的？需要就无根水吞服吗？”
路明非玩了个《西游记》里的桥段，走上前去，将那三枚金色固体抓在手里。
他正准备好好观察一下这所谓的“力量刻印”是个什么东西时，却发现触手的物体并没有固体应有的实感。
温润如玉，触之如水，那三枚“力量刻印”在接触到路明非手掌时便化开了，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没入皮肤表面，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有路鸣泽的鉴定结果，路明非几乎要以为这是对方的什么陷阱生效，但现在，心里有底的情况下，他就能淡定地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的变化。
也没有什么玄奥、福至心灵一类的感觉，只有一股灼热在肩胛处浮现，凭感觉而言，正好和奥丁的尼伯龙根之印对称。
“这不会又是个文身吧？”路明非大惊，“回头我要是考不了公务员，一定回来找你们麻烦！”
女人：“……”
“那个……这玩意要怎么用，只能用三次，总不可能是个被动技能。”路明非又问。
“颂唱吾主。”
女人终于开口了，声音听上去低沉沙哑，像是拿着生锈的刻刀在钢板上划。
“伟大的大地与山之王，您的威势遍布大陆，您的权能承载四海，天空因您而存在，生命因您而繁育，您……”
“停停停！”路明非举手打断，“虽然你说的在某种角度是事实，但这玩意和怎么用力量刻印应该没关系吧？
麻烦搞清楚一点，我不信仰你的主，是异教徒。要是异教徒颂唱你的主，就能使用你主的力量刻印，那也太随便了吧，你们这些虔诚的信徒不会信仰崩塌吗？”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大概也正是因为太有道理了，女人直接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应该有触发关键词的吧，告诉我关键词就行，别说那些有的没的。”路明非催促。
“……食我直死之魔眼啦。”女人憋了会，憋出一句。
“啊？”路明非呆滞当场。
半晌，为了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再度询问：“你确定，是这个？”
“没错。”女人点头，“就是‘食我直死之魔眼啦。”
“不是！等会儿，你……我……来，你告诉我，你刚刚那段听着完全就是传教圣经的格式，是怎么过渡到这么中二的话语上的啊！”
路明非震惊了，他很难不震惊。
大地与山之王的尊号从太古流传，自那时起掌握“力”便是祂的权柄，结果这个权柄的使用方式是喊“食我直死之魔眼啦”？
这件事的炸裂程度，就相当于考古人员经过千辛万苦终于进入了秦始皇的陵墓后，在最核心处发现了一个放满了猫和老鼠、虹猫蓝兔、喜羊羊和灰太狼等手办的陪葬品墓坑。
还特么是聚氯乙烯制成的！
“伟大的大地与山之王……”
女人竟然真的按照路明非的要求，重新将那段圣经祷词一样的东西念了一遍，这回接了下去。
“生命因您而繁育……您是大地，是山川，亦为力之主宰，吾等祈祷您的庇佑，祈祷您赐予吾等使用高贵的‘力——食我直死之魔眼啦！”
“明明就不搭吧，一点都不搭吧，最后这句话出来之后整段都垮掉了！”路明非跳脚，“你主人不会是故意想整我？”
“再会。”
女人并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和路明非纠结，她一挥手，青色雾气顿时变得浓郁起来，能见度几乎不足半米。她的身影模糊，渐渐淡去。
四面八方忽然传来行人的脚步声，与进入这个尼伯龙根时的远去不同，这时的脚步声是越来越近的，雨声终于渐渐变小。
【地图全开】的视野开始虚化，崩散，代表着出口的金光出现在地铁入口的位置。
路明非来不及犹豫，三步并两步跳上台阶。
撕扯絮般的漫天雪占据全部视野，堆叠了厚厚的一层，看上去已经是足以将鞋面盖过的厚度。
穿戴厚实的行人绕过他，进入地铁口。车轮滚动打滑，车主大喊，鸣笛，路人的闲谈交流……这些代表着“活动”的，有“生机”的杂音又充斥在耳朵里。
他又回来了，回到这个属于活人的世界，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
“真的假的？食我直死之魔……”
路明非喃喃自语着，在最后关头停下。因为一股热意，随着他将那句话说出口时，向他的双眼部位聚集，格外明显。
“竟然真的能用啊？”
他松了口气，双手插兜，踩着雪，往回酒店的方向去，暗自腹诽。
“这穷鬼龙王，果然就是个中二死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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