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婕妤自宫人手里接过一个用绸缎包裹着的小匣子,放在陈婕妤面前。
“高姐姐,你这是?”陈婕妤没少收高婕妤的馈赠,一开始她还格外的不安,时日一长,知道高婕妤并没有其他意思,不是想收买拉拢或是利用她什么,纯是因为宫中长日无聊,找个人说说话打发时辰。再说,陈婕妤身子破败就象一座四面漏风的房子,这辈子也没什么翻身的希望了,高婕妤同她往来,大概图的也就是一个放心。
不过平日收到的馈赠虽然不少,却大多数都是高婕妤打发宫人、太监送来的,亲自这么捧来,郑重其事的,显然盒子里不是一般的东西。
“是雪参。我问过太医了,你吃这个正对症,很滋补的。你先收着,吃着要是好,我再去帮你多找些来。”
陈婕妤虽然眼下不行了,以前也风光过,很是经过见过些好东西的。
“这太贵重了,多难得的东西,高姐姐留着自己补养身子,我这病就这样了,再吃好东西也补不进,要说坏也坏不到哪儿去,这样的东西给我用那就糟蹋了。”
“我不用这个。”高婕妤笑着说:“我身子好着呢,一向连头疼脑热都不大得。药材这东西又不经放,别的贵重物件儿搁着还能涨价,这些吃的用的可就要搁坏了,别不舍得,趁着这节令赶紧吃了吧。暑天里不好进补,这个雪参却正相宜。”
陈婕妤只好让人收了下来,顺便给高婕妤说了一个笑话。
说是笑话,其实就是陈婕妤自己的事。
“那会儿才进宫,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有人送了我一小包茶叶,差不多有一两,说是好东西。试着喝了一次,果然特别的香。那以前我不爱喝茶的,总觉得涩,苦,颜色也显得黄浊。可是那茶不是的,茶汤碧绿清亮,还能喝出一种甘甜味来。喝了一回之后,我就把茶叶收起来舍不得喝了,有时拿出来看看,又放回去……”
高婕妤已经笑的忍不住了。
陈婕妤接着说:“总想着待客时再喝,平时喝了太糟蹋东西,这么搁啊搁的,突然间发现这茶叶搁了一年了。赶紧倒出来再冲泡,样子已经变得象枯草了,冲出来的茶颜色发黄,除了一点涩味,什么味道都没有了,把我后悔的啊,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去。”
高婕妤扶着炕桌笑得前仰后合,这种事陈婕妤自己要是不说,旁人肯定不会知道。而这样丢人的事陈婕妤平时也不会主动说出来。
也就是因为她们现在关系已经算是很要好了,陈婕妤才会这样自曝其短的。
“真想不到陈妹妹还有这么逗趣的时候。”
高婕妤也乐了,说了一件自己干过的事:“我倒是没干过把新茶硬存成了陈茶的事。不过我倒是干过一件旁的事。有一年……嗯,那时候皇上还没登基,还住在潜邸时的事情。我过生辰的时候,皇上赏了一件火狐狸皮的氅衣给我,那皮子真是好,到现在也我也没见过比那更鲜亮的颜色,上头是珍珠镶水玉的扣子,还有细细的银丝镶边儿,别提多好看了。我当时试了一试,觉得这衣裳哪哪儿都好,就是袖子稍微长了一些,手一垂下就全遮住了,有些不便。我就把针房的人叫来,想把袖子改短些。针房的人问我改多少,我一比划,说起码截掉两寸……”
这回轮到陈婕妤忍笑了。
“针房的人给我改好了,我套上一试,垂下胳膊的时候确实不长了,可是手一抬,袖口就滑到了肘弯,半条胳膊都露出来了。多好的一件衣裳硬让我改坏了,我那个后悔啊,真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才解恨。”
陈婕妤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高婕妤不是那种娇小的体格,肩膀有些宽,身材也比较丰腴,可不适合穿短小的衣裳,陈婕妤想都能想出来那是个什么样子。
“确实可惜了。”
“可不是嘛。虽然针房的人说还能想法儿再接上,可是截短了再接那还能一样嘛。我又怕皇上知道我把他特意赏的衣裳给改坏了,从那以后就压在箱底再也没有取出来过。”说到这儿高婕妤想起来了,打量了陈婕妤一眼:“对了,那个你穿说不定合适。”
陈婕妤比她矮,比她瘦小,肯定比她合适。
要换做以前,陈婕妤听见她这么说,肯定以为高婕妤这是看不起她,有意找碴生事。拿自己的旧衣旧物给人这种事一般都是主子对奴才,位高者赏赐位卑者的。
不过她和高婕妤现在的关系不一样,她也知道高婕妤这话没有别的意思。
“回去我让人翻一翻,不知道搁在那个柜子里呢。”
“高姐姐且别忙了,那是冬天的衣裳,肯定不知道压在哪里呢,找起来多费事。再说现在这大暑天儿里,就是你找出来了,我难道在三伏天披件裘衣?不热傻,旁人也以为我是失心疯了。”
“不忙,我回去先让人慢慢翻找,免得一回头事情多倒混忘了。”说着这个,高婕妤凑近了些,轻声问:“这几天有没有人往你这里来?”
陈婕妤问:“什么人?姐姐肯定知道,我自打病了之后,除了太医,旁人哪里还会登这个门,也就是高姐姐你不嫌弃我,隔三岔五的过来,旁人打云和宫门前过都要快走几步,像是生怕沾了晦气一样。对了,高姐姐怎么问起这个来?”
高婕妤声音低低的,一面用茶盏盖拨着茶叶片,一面看起来象是漫不经心的说:“有人往我那儿去过,话里话外的探口风,想问这出宫不出宫的事。”
“不是都不肯吗?”
“说是不肯……可是看现在的情势,就算留下,皇上也只专宠贵妃一个,越往后日子越难熬。有人影影绰绰听说,要是现在肯出去,皇上说不定会给指个婚,配个体面的夫婿。可要是再拖延下去,皇上恼怒她们不识抬举,这配婚的体面就没了。她们坐不住,不光我那里,能找的人她们好象都找过一遍了。”
陈婕妤摇头说:“也不能怪她们。从我失了宠,日子有多难熬我自己心里明白。她们还没有被皇上临幸过,若是能出去,自然还是出去的好。”
“那你呢?”高婕妤忽然问她:“要是你能出去,你肯不肯?”
陈婕妤一挑眉毛:“可我们是不能出去的啊。”
她们都是曾蒙圣宠的妃嫔,和那些未曾承宠的秀女、宫人是不一样的。
“就是假设。要是你有能出去的机会,你想不想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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