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两百三十八章 拒收

  东厂大牢。

  这里是一个令人闻风色变之处。

  东厂本没有自己的刑狱,但不知何时起即设了刑狱。这里与北镇抚司大牢一般,都可以不经刑部正式流程,自己审讯犯人,所有人只对东厂厂督一人负责。

  现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大牢之中。

  乐新炉,胡怀玉、王怀忠、汪釴,汤显祖等人都被五花大绑捆在刑具上。

  因为此事已是上抵天听,故而东厂很多厉害的手段都没使出来,但即便如此这些东厂牢头也有各等折腾人的手法,如此下来胡,王,汪三人早就吃不住,什么都招了,已无需动刑。

  现在只剩下乐新炉,汤显祖二人。

  其中乐新炉如何审讯就是宁死不说,但他的罪早已通过其余三人的口供为证,无需再审了,上面对乐新炉也没有再动刑,只等着旨意了。

  这些人中唯独汤显祖还在受刑,因为有一份口供,东厂的人还没拿到。

  “汤显祖,咱家问你当年朝廷查封燕京时报,你如何脱逃?何人给你消息,偷了风声?还有其余几个人的下落在哪里?”

  油灯摇曳不定,牢房里充斥着血腥弥漫,以及腐败的味道。此人问完又翘起兰花指,用熏过香的绢帕放在鼻上显然是受不了这大牢里的气味。

  汤显祖被捆在柱上精神萎靡,但听到这话时却大声道:“此事我早已说过数次,不知就是不知。”

  对方冷笑道:“不用着急回答,我再问你这半年以来你们谋划,在朝野之中以飞语中伤大臣,你几人可是受了何人授意?还有原任苏州推官袁可立是否与你相识?”

  “无人授意,全凭公心。至于袁可立我从未见过一面。”

  “没有见过一面,那就是有书信往来了。你们书信在何处?除此以外是否还有其他渠道往来,是否有人在你们之间传递消息?为你们中介的是不是翰林院里的孙承宗?”

  汤显祖闻言狂怒道:“完全是子虚乌有,栽赃陷害,汤某没做过的事,为什么要认?你们是何人授意是要陷害忠良吗?”

  “不用着急。咱家再问你一遍,袁可立你没见过,难道孙承宗也没见过吗?”

  “汤某与孙承宗早已多年不曾往来,何谈中介之事,你们要杀就杀,但汤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不要牵扯到他人,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房间里传来一个尖锐的笑声,牢房里的油灯黑暗,汤显祖如何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只是从声音来听,大概是宫里的一个太监。

  对方柔声道:“读书人有你这风骨算不错。但是你这样何苦呢?你再好好想想,咱家再给你一次机会。”

  汤显祖道:“义之所在,谈什么值不值,无论问几次,汤某都不做栽赃他人为自己脱罪之事。”

  “敬酒不吃吃罚酒,看来汤兄你的苦头还吃够啊!没关系,终有一日你会开口的。”

  说完此人起身用绢帕捂着鼻子离开了牢狱,然后几名如狼似虎的牢卒就来到了汤显祖的面前……

  此人之后直接来到宫里,向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提督东厂的张诚禀告。

  张诚刚刚睡醒,整个人懒洋洋地靠在塌上,左右各有四个小火者,替他捶背捶手采耳梳头。

  听完禀告后,张诚本是半睁着眼睛,转而严厉:“吃了这么多苦头,还是没有招吗?文人居然也有这样的骨气?”

  对方禀道:“中伤朝中大臣之事,他是一概是招了,但唯独涉及林三元的事是一字不提。其实若陛下亲自过问,咱们还有很多重刑没用。”

  “那你还有什么办法?”

  “我看若是无法拿到口供,不如弄一个畏罪自杀,如此就能将脏水泼到林三元的身上了。此事交给小人来办,保准天衣无缝。”

  张诚摆了摆手从榻上坐起身来,几名火者熟练地替他披衣穿袜穿鞋。

  张诚道:“你忘了陛下身边有谁?有陈矩!他在一旁盯着,你以为那么容易?此人窥视掌印太监之位已久,若给他拿到咱家栽赃陷害大臣的证据,他正好可以取而代之。”

  对方一阵默然,然后道:“可是皇贵妃那边与林延潮一直不和,此事宗祖爷若是办得好了,可以到皇贵妃那边领赏啊。”

  张诚冷笑道:“谁叫你们没有拿到汤显祖的口供,没有真凭实据,咱家也不好领这个赏啊。”

  一旁的火者给张诚奉上西域的葡萄,张诚吃了几个满口汁水,然后含糊地道:“但是也无妨只要是扑风捉影之词都可以写上去。你干这一行这么久了,难道不知咱们陛下自张太岳之事后,对大臣的猜忌之心何等之重吗?”

  对方当下拜服道:“这小人怎么没有想到,还是宗主爷高明,熟知万岁的心意。”

  张诚吃完葡萄,火者拿起巾帕擦拭后道:“你休要拍咱家的马屁,此事拖了一段日子了,圣上那边想必已是心急了。你就如此写除了乐新炉外,其余之人一律轻判,然后上禀天子!”

  对方疑道:“宗主爷如此写不知何意?这汤显祖不就放过了吗?”

  张诚冷笑道:“叫你这么写,你就这么写,不要多问。”

  “是。”

  乾清宫大殿中,一对铜鹤正口吐着熏香。

  天子接到东厂对于这一次‘飞语’之事的奏报。

  其实自申时行,许国去位后,王家屏也揣摩到圣意,在很多事上越来越少做主,大多都是给天子批答。

  甚至还有一日王家屏与同僚道了一句,本朝虽无姚,宋之辅,亦无愧开元之年。

  这句话传到天子耳里后很受用,姚崇,宋璟乃唐朝开元的贤相,与房杜可以并称的。

  王家屏言下之意就很显然了。

  天子突然发现王家屏怎么以往从来没有这么上道过,其实天子不知这些都是林延潮授意王家屏的。为得就是延长王家屏的任期。

  不过看完这一次的奏报后,天子却是质疑道:“数月之前次申先生,许先生因清议去位,朝野上下风声这么大,但是为什么只抓了这几个人,只有乐新炉一人是幕后主使,其余人都是传播谣言?就此轻轻揭过,难道没有隐情?朕不信!”

  闻声陈矩,田义都是垂下头来。

  他们侍君多年,有什么事可以全说,什么事可以半说,什么事可以不说,他们心底都有分寸。

  田义道:“回禀陛下,内臣以为此间虽没有全说,但也是全说了。”

  “从判词来看前辅臣许国,礼部尚书林延潮都有嫌疑在其中,但是东厂办事也要讲究实证,否则他们也不敢随便怀疑大臣,这也是疑罪不坐实的道理。此乃东厂臣工给皇上办事的谨慎啊。”

  天子摇了摇头道:“张诚办事也太小心了,难道他不知朕这一次要杀一儆百吗?若不严判,如何能铲除这在背后以飞语扰乱朝纲,干预朝政之奸贼?”

  陈矩继续沉默。

  而田义看了陈矩一眼,以往他有替林延潮说话为何今日不说,但陈矩不说他也不说就是。

  天子当即道:“你们不说,那朕来说。无风不起浪。这许国传播飞语,是以次辅图谋首辅之位,这林延潮授意汤显祖传播飞语,还有他的学生苏州推官袁可立为难申先生,他图得是什么?”

  “这……”田义不知如何答。

  而陈矩却由衷地道:“陛下真是英睿之主。”

  天子冷笑道:“朕还没有说完,朕记得许国与林延潮之间甚是不和,但在此事上却是一致陷害申先生,岂非蹊跷。再说了若是林延潮不利于申先生,申先生不明白吗?那么申先生为何再陛辞之前,又向朕极力保荐林延潮呢?”

  陈矩拜服道:“皇上圣明!”

  陈矩是心悦诚服,深感天子聪睿明智。

  田义也是失声。

  天子冷笑道:“看来张诚办事还是不行,有些事情看不明白。不过朕倒是听说他近来与皇贵妃走得很近!”

  田义闻言当即汗流浃背。

  天子冷声道:“此事就到此为止,这主谋乐新炉枷死,其余之人流放边疆之地三年!”

  闻之此事时,正是管志道与顾宪成在新民报上辩难之时。

  林延潮一知判决的消息,立即对陈济川吩咐道:“你去刑部打点,一定要让义乃不在路上吃任何苦头。义乃是江西人,我记得他说吃不了北方的苦寒,既是如此就安排他去广东吧,如此离家近些,还能顺路回乡一趟。再拿三百两银子,就以义乃的名义安顿他的家室,告诉他们若有什么难处,可以直接找当地的官员,或者书信于。”

  陈济川闻言一一记下。

  “对了,给陈公公的礼品送了吗?”林延潮向陈济川的询问道。

  陈济川道:“送了两次都被退回来了。”

  “第一次是书画笔墨等等,都是我亲自从江南那边收集的名家之品。”

  “还有一次是珍奇古玩,不少都是唐宋流传下来的,但陈公公两次都是拒收,也不知到底是为何?”

  林延潮闻言道:“那就不用再送了。”

  林延潮心底不安,陈矩接二连三帮了自己这么大忙,但又不收这些东西,那他到底要得是什么?自己给不给得起?这实在令林延潮心底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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