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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皇的头发变得灰白,脸上带着嘲讽与冷漠的神情,肚子里装满了愤世嫉俗的词汇,这些词比寒冬里的狂风更具破坏力,听者无不心灰意冷,瑟瑟发抖,但是没有将士因此逃离,不只因为他是人类的皇帝,更因为他有着不可动摇的坚强意志,就是靠着这股意志,圣符皇朝最后一支军队才得以留存,将近十万人才能在乱世中活下来。
他带领三十多名随从——这是最精简的队伍了,他们手里的旗帜能够证明慈皇的身份——来见慕将军,慈皇本不同意这种安排,但是听说祖师塔就在城外之后,勉强同意了。
相距十里能够清楚望见祖师塔的时候,慈皇第一次停下,冷笑一声,“绝情弃欲,道士们还真是绝情弃欲,即使杀死了亿万生灵,也能无动于衷,可他们摆脱不掉一种情绪,那就是炫耀,瞧他们的塔,比圣符皇朝的城池更高。他们假装对什么都不在意,然后等着凡人羡慕他们、崇敬他们。”
包括怀璧王在内,随从们一句话也不说,大家都知道与慈皇是没法沟通的,甚至会有危险。
慈皇催动麒麟继续前进,那是一头伤痕累累的麒麟,一只角断了,身上的鳞片也不齐全,四肢却依然有力,一蹿仍有十几步远,要控制速度才不会将马匹落得太远。
相距三里左右的时候,慈皇再次停下,这回他望向的是断流城,“圣符皇朝的城镇都被毁了,它却保持原样,还穿上一身冰甲,这意味着什么?难道城池也会背叛?啊,它的确会背叛,早在西介国出现一位公主的时候,它就已经背叛。西介王是谁?皇帝又是谁?断流城都不在意。它只知道有一位公主,有一位将军。嘿,最后它连自己的居民都背叛了。”
慈皇扭头对怀璧王说:“我们要重新征服这座城,然后将它摧毁,它没有资格独自耸立在这个世上。”
“是。”怀璧王应道,就算慈皇让他单枪匹马冲向火海,他也会答应下来,踏浪国已亡,他这位诸侯王不比普通的随从地位更高。
驰近祖师塔,慈皇第三次停下。这回什么也没说,只是抬手示意随从们留在原地,然后他一个人骑着麒麟来到塔下。
慈皇仔细打量,过了一会,慕行秋从塔后绕过来,一只手按在塔身上,说:“怀璧王向你说清楚了吧?”
“嗯,他说你失忆了,忘记了五行之劫以前的大部分往事。”慈皇没戴头盔。这也是他与军中将士的明显区别,“这倒是一个不用遵守君臣之礼的好借口。”
慕行秋笑了笑,他听殷不沉讲过许多事情,相信自己即使没有失去记忆。与慈皇之间也不存在君臣之礼,他用右手按着塔身,继续绕圈。
这是新的写符方式,速度更快一些。
慈皇将这种行为当成蔑视。但他将怒火隐藏在心里,“赫赫有名的祖师塔,法力强大的道统至宝。居然是这样一副模样。”
祖师塔虽然比城墙还要高大,但是外表斑驳古旧,像是在断流城外矗立了成千上万年。
“祖师塔也和道士一样,是座虚伪的塔!”慈皇大声说,好像塔也能听懂自己的话,“既然强大,何不显露出来?放出光芒万丈,来一个地动山摇,让凡人恐惧,让众生匍匐在地,岂不是更简单?”
慕行秋又绕过来,“法术内敛意味着控制,控制意味着另一种力量,祖师塔必须管好自己的法术,不能让它们随意泄露。”
“嗯,没错,平时要控制,不能泄露力量,一泄就是万里,杀伤无数。”慈皇从麒麟背上跳下来,大步走到慕行秋面前,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还记得熏皇后吗?”
“西介国公主?据说我应该认识她。”慕行秋从殷不沉那里听说了许多往事,脑子里却没有印象。
“她是我的皇后,可她喜欢的人是你。”慈皇目光冰冷,几缕铁灰色的头发被寒风拂动,像是最后一面旗帜。
慕行秋迈步继续绕圈,慈皇让开,与他并肩行走,“她已经死了,一切烟消云散。”
慕行秋没吱声,在他的记忆中,从来没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如此强烈的情绪,慈皇就像是一匹疯马,没有受到鞭策也跑个不停。
“你要向昆沌挑战吗?”
“我正在挑战。”慕行秋已经找出祖师塔内的昆沌法术,写符就是排兵布阵,时机一到,就要发起决战。
“昆沌是万恶之源,他欺骗了所有人,还要毁灭整个世界。道统要为此负责,起码要负失察之责,但道统也是受害者,所以尚可原谅。”
“据我所知,我早已退出道统。”
“我知道,这是多年前的事了,可是没人能真正退出道统,只要你按照道统的方式修行,获得了道士的力量,你就永远都是道士。‘道火不熄’,道士们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要求的。所以你还是道统的成员,祖师塔就是明证。”
“好吧。”慕行秋不想争论,慈皇的情绪已经高涨到惊人的程度,用不着他推波助澜。
“道统必须纠正自己的错误,担负起自己的职责,你说你也要向昆沌挑战,这是个好的开始,可是不够,你还能找来其他道士吗?”
“城西还有一个人算是道士,城内有一只妖和一名不会法术的刀客,我们算是一伙吧。”
慈皇冷笑,“就凭这点力量,你就想向昆沌挑战?我得提醒你,两三年前,你在皇京已经向昆沌挑战过一次,我记得清清楚楚,你从城外飞来,一路上势如破竹,看上去很有获胜的可能,你甚至冲到了昆沌身边。可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昆沌只出了一招、一道法术,就将你收进拔魔洞,你一败涂地。”
“我出来了。”
“代价是失去记忆,然后还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慕行秋停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听着,我没狂妄到要独自挑战昆沌,我相信以后还会有更多的人加入进来,你想联手,我同意,可我不认为自己担负着道统的什么职责。”
慈皇露出嘲讽的微笑,“只有道士才能如此轻易地摆脱掉身上的束缚,凡人不能,我不能,我是人类的皇帝,是最后一支军队的统帅,即使被身上的职责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也不能放下。战斗,必须不停地战斗,你知道我们在群妖之地打过多少仗吗?平均每十天一次。你以为五行之劫将世界清理干净了?没有,昆沌是世上最邪恶之徒,他用法术杀死可能对他不利的人,留下的全是跟他一样的恶徒。人类堕落了,在皇族旗帜面前立而不跪,甚至还要趁火打劫,妖族更是无耻,他们为毁灭欢呼,向昆沌致敬,争先恐后地向他顶礼膜拜。所有重担都在我身上,这支军队是世上唯一干净的力量。”
慕行秋明白怀璧王的恐惧从何而来了,慈皇已接近疯狂,正坚定不移地奔着悬崖前进,他不是唯一这么做的人,可他身后却跟着将近十万人的军队。
圣符皇朝集中全天下人类的力量,创建了数百万人的庞大军队,如今只剩下这些人。
“人类堕落、妖族无耻——你在为谁战斗?”慕行秋问。
“为天下!”慈皇一掌拍在塔身上,怒气冲冲,“人类的天下、符氏的天下、我的天下,谁也不能将它从我手里夺走,道统不能,昆沌也不能!”
慈皇太愤怒了,以至于忽略了手上的疼痛,过了一会才发现平淡无奇的祖师塔比燃烧的火还要炽热,快要将他的手烤焦了,急忙收回手臂,看着慕行秋一直按在塔身上的右手,“这就是我需要的力量。”
“抱歉,我没办法将力量转给你。”慕行秋轻轻推开慈皇,继续绕圈写符。
慈皇站在原地,等慕行秋绕到另一边时,他大声说:“你以为我很愚蠢,一点把握都没有,就敢来向昆沌挑战,是吧?你错了,我有准备,不过,我需要你提供帮助,一点就够。”
慕行秋绕过来,“怎么帮?”
“把祖师塔借我用一用。”
慕行秋摇摇头。
“我不是要将它带走,就在这里,我要排一座法阵,法阵很强大,如果能得到道统至宝的协助,它会更加强大,击败昆沌不在话下。”
慈皇眼中闪烁着疯狂的热情与自信,“你说你愿意联手,那就做出联手的表示吧。你失败了,道统也失败了,该是你们相信凡人的时候了,尤其应该相信我,没有人比我更在意这个世界、更痛恨昆沌。”
慕行秋勉强点下头。
慈皇露出赞许的微笑,即使是在这样的微笑里,也有着一丝嘲讽与疯狂,“布阵需要一点时间,七到十天之后,我要用到祖师塔。我不会失记,我会记得你的帮助,符氏子子孙孙都会记得。”
慈皇转身要走,慕行秋叫住他,“等等。”
慈皇的脸色立刻变得阴沉,他知道世人皆不可信,做出的承诺转眼就会遗忘,这正是他最为痛恨的行为,“你已经答应了。”
“放心,我不会反悔,我只是要多给你一点帮助。”
“什么?”慈皇皱起眉头。
慕行秋抬起左臂,五指在慈皇额头上迅速按了一下,“你最需要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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