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继先凌晨时分赶到断流城,当天下午,圣符皇朝的大军也赶到了,刚在东介国扎营,就派人来邀请道士们相聚。
符箓师刘鼎走进客栈庭院,忍不住向道士们炫耀头顶的变化,“三重冠,符箓师最高九重冠,都是一级一级往上升,很少有越级的,我可是从一重直接变三重。哈,一个月以前我还在酒馆里烂醉如泥呢,谁能想到会有今天?”
刘鼎没喝酒,瘦弱的脸上却红扑扑的,特意低下头,让大家欣赏符箓师的三重冠。
符箓冠前圆后方,由深红色的漆纱制成,上面粘有金色的闪粉,每一层中间还都有编织的金线绳勒住,看上去很华丽,道士们客气地点点头,刘鼎却越兴奋,目光不知不觉转向杨清音,“道士也有九重境界,你们是第三重吸气,我也是,咱们现在算是平等了。”
“可我们不戴帽子。”杨清音左右瞧了瞧,不明白符箓师为什么专门对自己说这些,“不管是几层境界,外表都是一样的。”
“外观有些差异还是有用的,明尊卑定上下,要不然规矩就乱了。”刘鼎认真地说,颇有点评道统的意思。
“这种事我们决定不了。你来是推销帽子的吗?我们暂时不需要。”杨清音冷冷地说。
刘鼎脸色更红了,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不是不是,跟帽子无关。”他整整衣裳,用正式的语气说:“我奉龙宾会之命,前来邀请诸位道友前往军营一聚,共同商讨应对妖族大军的计策。”
杨清音打个哈欠,“这种事让慕将军出面就行了,我们都累了,要休息,我还要做梦当皇帝呢。”
刘鼎尴尬不已。杨清音已经转身走了。庞山道士又住回了客栈,各有房间,其他道士也都不感兴趣,最后庭院里只剩下慕行秋一个人。
“我跟你去吧,我还能做一些决定。”慕行秋说,五行科座申继先不想过问世俗的事情,觉得慕行秋一直以来做得都很好,所以也跟左流英一样,放手让他负责一切。
但感觉还是不同了,两位座将亲自出战。慕行秋就像是专门负责传话的执事人员,不用再忧心忡忡地考虑如何应对强大的敌人,不用再担心自己的决定可能会害死多少人,在经历了无比艰难的一个多月以后,他非常喜欢现在的状态。
“慕将军不乘麒麟吗?龙宾会的人都想见见呢。这回可是左辅大符箓师亲自带队,共有四百六十多人。皇京龙宾会共有十三位大符箓师,左辅只比席差一级,算是全天下符箓师的第二号人物,相当于……道统里的座吧。”
刘鼎一个劲儿地强调左辅大符箓师的重要地位。慕行秋笑着打断他:“麒麟不懂礼貌,还是不带的好,道统也不太讲究尊卑上下,我们的座去了。只怕会更得罪人。”
刘鼎讪讪地笑了两声,“有慕将军就够了。”
门外有一小队骑兵等候,但慕行秋更喜欢步行,于是所有士兵都下马。毕恭毕敬地迎请慕将军。
断流城里熙来攘往,街上堆满了无用的垃圾,大量难民涌入。已经大大出城池的承受能力,许多人走上一整天也只能找到少量食物,但所有人仍然面带喜色,战争的胜利暂时抵消了腹中的饥饿,人人都在珍惜幸存下来的生命,哪怕这生命正在咕咕地提出抗议。
慕行秋所过之处,人群总会变得安静,自觉地让开,默默地注视,好像声音稍大一些就会惊走了慕将军。
“他一点都不强壮,怎么会是将军?”一个孩子大声问,大人急忙将他挡在身后。
慕行秋冲露出来的半颗小脑袋笑着说:“因为我有一柄比别人都大的剑。”他微微转身,亮出背后的大剑。
孩子举起自己的木剑,仔细地对比了一会,“嗯!你是将军。”
人群笑了,紧张与敬畏突然消失,人人都向前挤,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但是仍留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我儿子是玄符军士兵。”一名嗓音洪亮的老者兴奋地说,“他说慕将军是好样的!”
慕行秋向老者点头微笑,突然从人群的兴奋当中感受到一丝难以遏制的悲伤,来源正是这位老者,于是他明白了,那位赞扬他的玄符军士兵,已经死在了战场上。作为一名不相信鬼神的道士,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丧子的父亲,只能说:“每一位玄符军士兵都是少见的勇士,请为您的儿子骄傲。”
老者咧嘴而笑,昂四顾,他感到骄傲。
慕行秋加快了脚步,一个大块头挤出人群,大声叫道:“慕将军,还记得我吗?我是铁头啊。”
慕行秋记得这个人,七日诅咒期间,就是他走在最前面,带领人群围堵军营,但他不是妖魔的奸细,只是受到妖术的影响。
“记得。”
铁头一点也不觉得当初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妥,满是横肉的脸上洋溢着孩子般的笑容,“有人说公主从东介国买来一大块领土,让我们过去安家立业,有人说断流城是西介国最后一座城池,留在这里才安全,在别人家的地方早晚又会被撵走,你替我们拿个主意吧。”
铁头的这句话引来大家的共鸣,众人纷纷点头称是,希望慕将军拿个主意。
“听从公主的安排。”慕行秋心里没有明确的主意,因为他不知道公主对东介国的占领能持续多久。
“那就过河去,那里现在属于西介国啦!”铁头大声喊道,于是人群跟着慕行秋一块向大桥移动,没多久传言就变成了慕将军要求大家都去东面避难。
追踪人群情绪的变化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就像是飞在高空俯视一条任性而热情的河流,义无反顾地撞向最坚硬的岩石,被迫改变方向之后也不苦恼,反而掀起浪花以示庆祝。
这就是念心幻术借以力的对象,慕行秋的力量还太弱,只能稍加引导。他想,等到自己能在人心上面移山填海的时候,大概才算是一名合格的幻术师,在这之后还有更强大的道士和妖魔,他们的情绪得到精心而牢固的保护,想穿透都难,更不用说加以引导或改变。
除了一套率兽九变和几十条不太重要的咒语,慕行秋对念心幻术的修行方法所知甚少,整个道统恐怕也没有留下多少正确的记载,可现在他隐隐约约看到一条路。它将一直向人心深处延伸,每深入一层,都会极大地增强幻术的力量。
过桥之后人群四散,道路没那么拥挤了,符箓师刘鼎突然快走几步,转身向慕行秋正式地作揖,直身之后说:“请慕将军原谅我在客栈里的无礼与荒唐,我只是一名凡人,有时候……会得意忘形。”
慕行秋大笑。拉着刘鼎的胳膊一块往前走,“那就得意忘形吧,和三重冠一样,这都是你应得的奖励。”
刘鼎不好意思地笑了。步子变得轻松不少,过了一会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兵,低声说:“都说左辅大人计谋百出,是皇京龙宾会的智囊。慕将军要小心了。”
在旁观那场战斗的数支军队当中,圣符皇朝的两万大军反应最快,前锋五千人只用了不到一天时间就赶到东介国。顺便将西介国的伤兵都带了回来,他们军营就在岸边,大批士兵与百姓正在填平东介国之前挖掘的壕沟、推翻那些无用的墙壁,显出强烈的决战气氛,后面的军队仍在6续赶到。
慕行秋放眼望去,到处都飘扬着圣符皇朝的旗帜,上面绣着各式各样像文字又像图画的符箓,据说那就是“符”的本字,也是皇室的象征。
除了络绎不绝的百姓,几乎看不到东西介国的痕迹,两**队都被符字旗挡住了,皇朝的标志遮天蔽日。
不出公主所料,胜利果实的抢夺者到了,而且非常强大,若不是她先行一步,东介国可能已经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军营离大桥比较近,慕行秋等人很快就到了,等在军营辕门之下的人却有些急躁了。
陈知味换上了华丽的官服,远远望见慕将军立刻迎上来,热情地拜见,好像之前的冲突从未存在,甚至一度想要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表示一下深厚的战斗情谊。
慕行秋可以接受虚伪的礼仪,但是不能太过分,于是轻巧地避开,让城守大人扑了个空,大步向军营里走去,刘鼎护在他身边,再不让陈知味靠近。
圣符皇朝的军队被称为黄符军,但盔甲也是黑色的,只是在盔顶和甲衣胸部各有一个黄色的符箓,表示他们的身份。将士们对道士显然非常好奇,但是都很矜持,没有盯住不放,更没有聚过来围观
军营仓促建立,却一丝不乱,主帐像是一座小型宫殿,内部更是富丽堂皇,厚厚的毡毯踩上去如在云端,慕行秋觉得自己像是又进到了妖火之山的核心区域。
西介国的很多官员与将领都在,包括刚刚升官的黄都尉,他对慕将军表现得尤其尊敬,几步抢过来,施以大礼,然后在前引导走向帐篷里面。
圣符皇朝的将领也不少,他们都穿着极为醒目的盔甲,有几件甚至是由金魄、银魄制成,价值连城,造型更是争奇斗艳,每个人的身躯都因此放大了至少一倍,其中一位身后耸立着一对金色翅膀。
慕行秋忍不住想,这些人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将自己打扮成妖族的模样,自古以来,妖族一直都是被压制着啊,只不过最近才显出让人大吃一惊的实力。
将军们比士兵更矜持,目光在客人脸上停留片刻就算打过了招呼,整个帐篷里的情绪分为两个极端,一种是西介国众人的敬畏,一种圣符皇朝诸将的不屑与怀疑。
最里面坐在主位上的人,却没有一丝情绪流露出来,念心幻术如同石沉大海,对他毫无效果。
那是一个四肢短小、脸却很长的人,戴着高耸的九重冠,没有起身,向慕行秋笑吟吟地说:“七年了吧,没想到会在这里与慕将军重逢。”
慕行秋吃了一惊,他也认出了对方。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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