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与头麒麟待在一个房间里,站在桌面上,跟它们唠唠叨叨,“干脆咱们四个结拜吧,哦,不行,跳蚤跟我结拜,哦,不好,我要跟你爹娘结拜,以后你就叫我叔叔,呵呵。你们要是会说话就好了。我讲个笑话给你们听,要是能听懂,就点点头……我还没开始呢,现在别点头……”
秃毫无必要地深吸一口气,突然发现事情有点怪,“哈哈,你们瞧,桌在动!”
头麒麟露出警觉的神情,如临大敌,公麒麟起身困难,母麒麟和跳蚤立刻站起来,紧紧护在它身边,跳蚤想走到前面,被父亲严厉的目光制止了。
“哈哈,原来动的是我,不是桌,有意思啦,我都没用力。”秃大笑,好久没这么开心了,“这是怎么回事?我要成神仙了?”
即将离开桌面的一刹那,秃用力向前移动,又回到了原位,可是只要一松劲,又会不由自主地移动,来回玩了几次,他突然想到一个解释,对头麒麟说:“我明白了,这是芳芳在召唤我,她变成鬼了,回来找我玩,哈哈,我就知道她不会忘记我。”
麒麟喜欢新鲜的空气,所以房门没有关闭,秃稍微调整了一下方向,缓缓飞出去,在门口他回头大声说:“再见,长角的朋友、缺一只角的朋友,如果以后你们感觉到有人偷偷拽你们的尾巴,又看不到是谁,那就是我,我变成鬼来跟你们玩。”
秃的声音渐弱,头颅飞远了,公麒麟没发现威胁。母麒麟也卧下了,只有跳蚤迷惑地哼哼了两声,跑到门口,望那颗飞越客栈墙垣的头颅。不明白他兴奋个什么劲儿。不过是一股很小的力量嘛。
秃让自己升高一点,好从密集的房顶上飞过。伸出舌头感受了一下潮湿阴冷的空气,“湿的,雨,还是雪?都不是。是雾。芳芳,是你哭了吗?我和小秋哥马上就来啦!”
他突然看到成群成片的金色小点,正往各户人家屋里钻,于是扯着嗓喊道:“大家快看,天上的星星掉下来啦,谁拣到就是谁的!”
整个断流城都处于沉睡状态,城内的居民比任何时候睡得都要深沉而香甜。每个人都在做着最美的梦,嘴角含笑,全然没有听到外面的叫声。
秃像潜水一样猛地下沉,奔向一群小金人。与他们面对面,“星星变成小道士了。小道士,你们是庞山弟吗?”
金色小人不理睬他,继续前进,有几个甚至直接穿过头颅。秃剧烈地抖了几下,急忙升起,任凭那股看不见的力量将自己向城外拉去,“再见,小道士们,跟你们玩得很开心,以后再来找我啊。”
街道上,一大群符箓师在朝介河大桥的方向奔跑,偶尔停下祭烧纸符,他们看不见城内金光闪闪的小人,心里带着恐慌,只想逃出那股阴冷潮湿的寒意。
“烧纸的朋友们!”秃越来越兴奋,他喜欢这样一个充满意外的夜晚,“我就要变鬼去见芳芳啦,你们要我捎句话吗?”
秃在前几天的战斗中露出原形,许多人都见过他,知道这是庞山的“怪仙”,并非妖魔,可是望着一颗孤零零的头颅在空中慢慢飞行,嘴里喊着鬼话,符箓师们全都吓了一大跳,没一个人敢应声,向介河东岸跑得更快了,几只符箓冠掉在地上,都没人拣。
“老娘、沈昊,快看啊,我不用力就能飞,肯定是芳芳在叫我!”
沈昊望了一眼,“他在朝拘魂之阵飞去。”正要飞起将头颅拽回来,杨清音却冲他摆摆手,然后对天上的秃说:“看见慕行秋跟他说一声……全城都受到影响了。”
“好!”秃挥动缕头发,非常喜欢这种飘飘悠悠的感觉,“老娘,你怕鬼吗?”
杨清音皱眉,“世上没有鬼。”
“有,肯定有。没有鬼,芳芳就可怜了,小秋哥也可怜了。我们个要一块变鬼,到时候我们就住在……你的发髻里,你感到头沉甸甸的,那就是我们了,看你到时候信不信,哈哈。”
沈昊小声问:“让秃过去没事吗?”
辛幼陶抢着回答:“慕松玄虽然只剩一颗脑袋,好歹还拥有生魂,乱荆山道士不敢吸,而且你瞧,有东西保护他,肯定是左流英的法术。”
沈昊仔细看去,果然,秃藏在头发里的那颗魔族心脏,正在微微发光,沈昊再用天目观察,发现十余个金色小人围绕着心脏。
道士们早已发现遍布全城的金色小人,知道这是左流英通过祖师塔发出的法术,秃既然得到座的保护,理应没有危险。
本来不担心的杨清音却改变了主意,飞到秃面前,“左流英让你进拘魂阵的?”
“我好几天没见着左流英了,臭道士兰奇章在他的屋里,我不喜欢和他待在一起。拘魂阵是什么玩意儿?”
“左流英没在你脑里说话?”
秃双眼向上翻去,“没有,我的脑里啥也没有。老娘,跟我一块去变鬼吧,四个鬼肯定比个鬼有意思。”
杨清音眉头越皱越紧,突然发现被拉向拘魂阵的力量变强,身形不由得微微一晃,原来她已经跟随秃飞过了大坑边缘。
秃没有反抗,随着这股力量一下飞向最黑暗的中心区域,“老娘……”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他已经消失了。
杨清音可以将秃留下,最终还是没有出手,凭她对拘魂法术的粗浅了解,乱荆山道士绝不敢公开吸取生魂,符箓师其实没有必要逃走,全城的金色小人也只是防止凡人被惊醒之后陷入恐慌。
杨清音飞回道士们中间,恼怒地说:“每次都有意外……咱们去找座吧。”
大坑上方,秃飞进了九玄引阴阵,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反而更加开心,因此,看见乱荆山的孙玉露坐在半空中低声抽泣,他感到诧异。
“为什么要哭呢?”秃飞到孙玉露和慕行秋中间。在这里正好停下。“眼泪是乱荆山的法术吗?那可糟了,我帮不上忙啊。我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孙玉露沾满泪痕的脸上绽出微笑,对突然出现的头颅一点都不意外,“眼泪的确是一种法术,但不是乱荆山独有的法术。而是通行天下的法术,它能让一些事情变得可以忍受。你不怀念从前有身体的自己吗?还有你的父母?”
“怀念,可我没有眼泪。”秃转向慕行秋,“小秋哥,你怎么不哭啊,芳芳没了,你一定比所有人都难以忍受。我来了。跟你一块变鬼,去见芳芳。”
慕行秋与对面的孙玉露形成鲜明的对比,道袍鼓起,里面似乎灌满了风。脸上神采奕奕,目光坚毅,像是即将在战场上取得胜利的将军,他不明白秃为什么会飞来,可他不在意,“不,咱们不变鬼,咱们要将芳芳找回来。”
“那敢情是好,可是芳芳死了,连那么大的妖火之山都给炸没了,我起码还剩下一颗脑袋,芳芳剩下什么?”
“魂魄,只要再夺回她的神魂,就能想办...
法让她复活,未必是她从前的身体相貌,但会是芳芳。”
慕行秋的热情与整个九玄引阴阵的冷幽气氛格格不入。
孙玉露正在抽泣,另外八名女道士也好不到哪去,她们通过灯烛互联互通,已经成为一个整体,孙玉露将一丝幻术引入阵内,直接影响到了所有人,而且越来越明显。乱荆山的拘魂师们变得多疑与焦躁,怀疑孙玉露所圈定的范围不够大,怀疑左流英藏有阴谋,她们在施展全力扩大拘魂范围。
断流城外的几场战斗还没有超过四十九天,越往西去,魂魄越多,这简直是一场盛筵。孙玉露说过魂魄就像是草药,一次有着特定目标的拘魂,变成采摘魂魄的大丰收。
慕行秋已经习惯了丝丝热线入体的感觉,并因此变得亢奋起来,一直平稳的霜魂剑也开始轻轻地抖动。他的信心水涨船高,甚至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他看着秃,“我要复活芳芳,还要给你一具身体,到时候你也可以修行了。”
秃眨眨眼睛,从飞离桌的那一刻起,他就很高兴,现在这股高兴却变弱了,“小秋哥,你……好像变了。”
“当然,我变得更有力量。去他的高等道士,去他的清规戒律,只要法力强大,就能重新制定规则。秃,你愿意加入念心科吗?”
“愿意愿意。”秃在空中跳了两下,“小秋哥,你要当念心科座吗?”
“座、宗师,我都要当。我才达到幻境第二层,就能控制九名乱荆山道士,她们的修行境界都比我高,凭我的本事,不能当宗师吗?”
慕行秋已经被自信充满了,他的目光越过秃,盯着那只仍与他一块施法的幼魔,“咱们一块努力,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秃看不见幼魔,对这几句话莫名其妙,“我是秃,你是小秋哥,咱俩长得一点都不一样,瞧,我的脸比你尖。”
慕行秋根本没听进秃的话,他与幼魔就像比赛一样催动法力,将幻术注入灯烛之中,虽然他不能直接控制九名乱荆山道士,她们的所作所为却正符合他的心意。
啪的一声,一柄玉斧裂开了,大拘魂师提前施展了置换魂魄的法术,却忘了玉斧的承载能力远远小于霜魂剑。
一道裂纹就让玉斧不再是法器,坠向地面的大坑。这引起了一连串反应,从玉斧当中出来的魂魄立刻冲向另一件法器。附近的一面铜镜也掉了下去。
秃惊讶地看着这一切,突然说:“小秋哥,你还欠我一面铜镜呢,记得吗?打仗之前你许给我的。”
“你马上就会得到数不尽……”慕行秋闭上嘴,他想起来了,那是他与芳芳一块向秃许下的诺言。
信心流走,悲从中来,慕行秋的幻术瞬间中断,幼魔也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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