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之中。.M
苏长安又一次来到了黑暗之中。
这些日子,他过得并不好,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里有许多人,认识或者不认识,活着或者已经死去。
他们总是浑身是血,就像是方才从阿鼻炼狱中爬出,他们纠着苏长安的衣衫质问他。
莫听雨问他:“为何学刀?可记初心?”
玉衡问他:“天岚何在?苍生何辜?”
北通玄问他:“西凉百姓死于何人之手?”
而后密密麻麻的死尸从黑暗之中爬起,他们形容枯槁,衣衫褴褛。
他们朝着苏长安的涌来,苏长安并不认识他们,但很奇怪的是,他清楚的知道这些死尸是那一年在西凉被他抛起的西凉百姓。
他们铺天盖地的涌来,似乎要将苏长安的身子淹没。
苏长安的身子开始颤抖,额头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冷汗,他想要抽出他的刀,却现自己的背上空无一物。他想要运起周身的灵力,却现此刻的自己与常人无疑。
于是他瘫坐在地,任那些死尸将他的身子淹没。
然后,他出一声惊呼,满头大汗的从自己的床榻上醒来。
他在那时意识到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但他并没有因此轻松下来,因为这样噩梦这些日子每晚他都会经历。
他伸出了自己的手,低头去。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的手已经染满了鲜血。
那么多人,或直接或间接的因为他死去。
他叹了一口气,脑海中的思绪万千。
“这很难熬吧。”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声线忽的响了起来,贴着他的耳朵,直直的射入他的心中,那感觉让他毛骨悚然,他蓦然侧头望去,却见一双一黑一白的眸子此刻正含着古怪的笑意,直勾勾的望着他。
“烛阴。”待到眸子主人的模样,苏长安反倒平静的下来。
他将方才脸上的不安以极快的度收敛,就好像,那样的神色从来都不曾出现在他的脸上过。
这对于以前讲息怒写在脸上的苏长安是一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可现在,他却在如此不经意做到了。
“你似乎过得不太好啊。”烛阴笑了笑,他自顾自的做到了苏长安房内的茶桌旁,拉出一张木凳坐下。随后极不客气的提起一旁的茶壶,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水,放在嘴边轻抿了一口。
但随即,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将嘴里的茶水又吐了出来。
“这水,你有些时候没换了吧?”他有些抱怨的嘟哝道。
苏长安瞟了他一眼,缓缓的站起了身子,他穿上了床底的马靴走到了烛阴的身前,亦拉出一张木凳与他相对而坐。
然后伸手触碰了一下桌上的烛火,体内的凤凰灵炎涌动,那烛火瞬息便亮了起来。
而这时,借着这烛火,烛阴方才刻的苏长安嘴角已经长出了胡渣。
他目光低沉,不再似当年那般明亮,那种对世上任何事,任何人都抱有无限憧憬的明亮。
烛阴自莫听雨将刀交给苏长安那一刻起,他便一路见证了这个的少年的变化,即使是神,在长安变作了这番模样之后,也难免心底生出一些唏嘘。
“凡人啊。”忍不住,他出这样一声惆怅的感慨,然后下意识拿起了手中的茶杯再次放到嘴边。直到嘴里传来一股异味,他这才意识到,这水已经坏了。
自然又得狼狈的将之吐出。
苏长安又白了一眼这冒失的神祇,问道:“说吧,找我有什么事?”
距离上一次的西凉军与七族弟子的大比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的光景,冬日的寒意早已远去,江东俨然已是一片春光灿烂。但中原的战事依然没有平息的架势,只是朝廷的军队在这样的鏖战中已经渐渐支撑不下,司马诩极为少见的收兵回了长安,与他之前死战到底的策略似乎又明显的不同,只是常人真的难以去揣测这位丞相大人究竟想的是些什么。
于是与拓跋元武对抗的主力军渐渐的变成了左玉城手上的蜀军,虽然蛮子们家大业大,但左玉城多智近妖的名头却不是徒有虚名,一时间和蛮子打得是难分难解,想来短时间内是没有心思染指江东的。
但是烛阴这位真神,可并不像那种无事前来与苏长安闲聊胡诌的人,他的到来必然是有什么极为重要事情。甚至苏长安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事情很有可能与司马诩的一系列举措有关。
烛阴对于苏长安直白倒也并不介怀。
他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脸上的神色一正,说道:“司马诩班师回朝了。”
“哦?”苏长安闻言脸上的神色一变,但这样的变化转瞬即逝,下一刻他又恢复了一脸的淡漠,“你们神族什么时候有心情关心起人族朝廷的事情了?”
烛阴笑了笑,说道:“你是我们的盟友,你的敌人自然便是我们的敌人,帮朋友做些力所能及之事,我们神族从不吝惜这些功夫。”
这话自然是客套话,苏长安听得出来,但也不去点破。
神族想要利用他牵制天人在人间布下的势力,甚至想要让他彻底平复下这个乱世,为神族争夺天道争取足够的时间,已让诸神有足够的时间准备对天人的复仇。
但苏长安何尝不是在利用神族呢?
他偏安江东之地,敌人们家大业大,他同样需要神族带来的情报,以及各种益处去对抗那些敌人。
二者相互利用,却又心照不宣。
“那这和我有何干系?”苏长安又问道。
“纵观司马诩这一生,他可以说是你们人族朝廷如今这般模样的幕后黑手,他比任何人都渴望耗尽魏朝的国运,破开天门。”
“前面的每一步他都走得很对,但最后一步,只要他将朝廷的军队尽数耗尽在对蛮或者对蜀地的战场上,魏朝便失了立足的根基,那被覆灭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你觉得到了这个时候,他有必要班师回朝吗?”烛阴反问道。
苏长安讨厌这样卖关子的聊天方式,所以他并没有顺着烛阴的话猜测的意思,反而是直截了当的问道:“那是为何?”
烛阴对于苏长安这样并不友好的聊天方式倒也并不在意,他笑了笑,黑白分明的双眸中忽的闪过一道神光。
“王朝气运,江山社稷盛五分,民心天运盛三分,剩余二分落于帝王之手。”
“帝明,则气运不落,社稷崩塌,但国运仍在。如今江山社稷尽毁,五分气运去了四分,民心不存,这三分已无,但帝星仍明,所以大魏气运难断。”
“因此司马诩归朝,恐怕其一所指便是断了这最后几分魏朝的国运,此运一落,魏朝便岌岌可危。届时天道衰微,天门必然大开,而天人们也必将带着邪神降临人世。”
说道最后,烛阴的声线渐渐变得阴森了起来。
可见对于邪神的可怕,即使是这位真神也不得不畏惧三分。
“你是说司马诩是要去杀小皇帝?”苏长安皱了皱眉头,夏侯昊玉假死之后,佑安帝继位,而西江城破时,在位不到两年的佑安帝便在太和殿上自缢殉国,如今魏朝名义上的皇帝是那位年纪不过十七八岁的夏侯明。
苏长安知晓的是,无论是天人还是司马诩所想要毁坏的国运便是这魏朝国运,人族作为这方天地最富饶也是最辽阔土地的拥有着,兴衰之事便关系着天道的强弱。
想要打破天人们的算计,最好的办法便是平定乱世,中兴人族王朝。
可是司马诩想要杀小皇帝,无论这小皇帝是否还有实权,但他毕竟是人族名义的帝王,他一死,天下便彻底乱了,解释群龙无,又有蛮军作乱,各方势力必定纷纷举旗,天下便再无宁日,而这些无异便落了天人们的算计。
所以,无论怎么皇帝都不能死。
但江东与长安数千里之遥,就是苏长安有心营救也是鞭长莫及。
因此他烛阴,他相信若是这一切已成定局,烛阴便不会这般轻松坐在他的面前与他说这么多无关紧要的话。毕竟说道天人,恐怕神族们比自己更要着急。
似乎也是苏长安的心思,烛阴不可置否的笑了笑,说道:“若是小皇帝那么容易杀,以司马诩的手段恐怕早已杀了,然后再随意找一个替身,岂不美哉?魏朝国运未坏之前,帝皇身负紫薇星护佑,其实寻常人杀得了的?待到魏朝气数十去七八,紫微星的护佑之力不足时,他方才能动手。当然,也就是现在。”
“可是根据我得到的消息,小皇帝照在数月前便被人从皇宫中劫走去向不明。”
“嗯?”苏长安闻言眉头一皱。
小皇帝被劫走了?
他实在是想不出是谁会干这样的事情,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知道你心底的疑惑,这些疑惑我同样也有,但我确实没有办法为你解惑,我们的力量因为不再如之前那般有天道认可,而再无之前那般无所不能,这天下之事我们也未必能尽数知晓,更何况司马诩本就擅观天机,劫走小皇帝之人为了避开司马诩的耳目自然会将有关于小皇帝的一切隐藏下来。”
烛阴这话像是忽然点醒了苏长安。
说道擅长天机之数之人,苏长安仔细想了想,整个大魏在这方面能与司马诩媲美之人不过寥寥数人。
其一观星台,太白真人。
其二南斗苍羽门,天机老人。
其三便是如今还躺在病榻之上未有苏醒过来的郭雀了。
排除郭雀的可能,那么剩下的便是太白真人与天机老人,苏长安想了想,觉得那太白道人的机会更大。
可是这老者似乎素来与皇室亲近,掳走小皇帝难道是受夏侯昊玉的指使?
但夏侯昊玉在耗尽自己王朝国运方面素来与司马诩是穿同一条裤子的,他又怎会做出这般与自己初衷相悖之事?
更何况夏侯昊玉就是真神之一天吴的转生,若真是他所为,烛阴不应当毫不知情。
那这么说来此事还另有他人在其中作梗?
苏长安着实想不真切。
“你想让我去寻他?”他在那时阴,这般问道。他暗暗揣测,烛阴告诉他这些就是为了说动他离开江东去寻找那小皇帝。
“非也。”烛阴却摇了摇头,“若是没了江东这一干将士,你拿何去与那些蛮子较量,此等舍本逐末之事,我们怎会让你去做,我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若你真相总结乱世,不让天人降临,这小皇帝同样也是事情的关键。”
“而且,我虽然不知道是何人劫走了魏朝的小皇帝,但管他行事的风格,我想定然是司马诩一方的敌人,而敌人的敌人自然便是朋友,这天下乱到如此地步,他带着小皇帝恐怕也没有别处可去,这江东定然是他唯一的选择。”
“嗯?”苏长安闻言一愣,细细想来却又觉得有理,西蜀想要覆灭魏朝,北地有夏侯昊玉坐镇,中原无论是拓跋元武还是司马诩都定然容不下夏侯明这小皇帝,思来想去,确实只有江东才有那小皇帝的一席之地。
苏长安这时终于想明白了事情的关键,他朝着烛阴点了点头,言道:“嗯,我知晓了。”
烛阴的脸上亦在那时浮出一抹笑意,他站起了身子,作势便要离去,但嘴里却说道:“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或许会很忙,你可还有什么疑问?”
苏长安顿了顿,他忽的现这似乎是一个解开那尘封在他心底许久疑问的一个机会。
“司马诩,究竟是谁?”他沉着眉头,亦沉着声音这般问道。
“他啊?”烛阴似乎早已料到了苏长安会有此问,他的眉头在那时忽的挑起。
“他是一个人,也可以是很多人。”
苏长安闻言,眉头皱起,他讨厌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
似乎是苏长安心头的不满,烛阴接着张开了嘴,然后一个个名字在那时自他的嘴里吐出。
“秦白衣落无尘顾南听向岸左方言令李江流玉亭墨柳笙箫。”
言罢,他的身子渐渐变得模糊,最后消失在苏长安的房内。
而那时,苏长安眸子中的瞳孔忽的放大,他的脸上写满了浓郁的震惊之色。
这些名字,他曾见过,在天岚院某本关于那些天岚院先贤的记载中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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