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安又低头看了一眼,那一副所谓的碗筷。
碗筷自然还是碗筷。
只是里面却装着男子吃剩的残羹冷炙。
说不上恶心,但着实令苏长安反胃。他也很明白,男子这么做的目的,是想要羞辱他。
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
他与他素未相识,更谈不上仇怨,为何会如此对他。
他总是想不明白这些问题,就好像当年在将星会上,为什么所有人都对他抱有敌意,他自问自己未有做错些什么。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苏长安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很多时候,你不必去想为什么,你只需知道,你该怎们做。
所以,他说道:“我很嫌弃。”
在场诸人闻言一愣,显然想不到这个修为不过太一境的毛头小子,竟然如此大胆。
而那位向苏长安扔来碗筷的虎豹男子亦是在那时眉头一挑,很是惋惜的说道:“那倒可惜了,就这一副碗筷去了,若是男将军嫌弃,恐怕就只有去外面吃些米粥窝头了。不过这个时候,恐怕米粥窝头也都被那些崽子们给抢光了。”
“哎,这可怎么办呢?莫不是要男将军饿着肚子?”虎豹男子说道这儿顿了顿,转头看了苏长安一眼,见他神情木讷,暗以为是被自己唬住,故此心中得意,又接着说道:“不过南将军也别太担心,尤某倒是备了些干粮,若是南将军愿意将你那娇滴滴的妻子带出来让兄弟们认识认识,均给你一点都也不是未尝不可!”
“哈哈哈。”长桌上顿时响起一阵哄笑。就连周围立着的护卫的身子也开始轻微的抖动起来,似乎在极力忍住,方才能不笑出声来。
而那位一直低头吃饭的镇西关神将的眉头亦在那时,皱了一皱,他手的动作顿了顿,像是在犹豫些什么,但数息之后,又开始低头吃了起来,依旧对桌上的情况视而不见。
苏长安看向那位副官的眸子里寒芒一闪,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声音很平静,没有半分怒意或是怯懦。就像是两个熟识之人,在互相攀谈。
男子愣了一下,随后嘴里下意识的回答道:“尤清。”
但随后,他便意识到自己并没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他不禁觉得再同僚面前丢了面子。而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自然被他尽数归咎于眼前这个男孩身上。
他猛地一拍桌板,站起那比苏长安足足高出一个半头的身子,喝道:“爷爷的姓名也是你能问的?”
苏长安这时才发现,男子的腰际配着一把三尺长的鬼头大刀。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再次声线平静的说道:“你道个歉吧。”
他看向尤清的目光如此平静,就如同他的声线一般。清澈却又冷冽,虽是仰望,却似俯瞰。
尤清像是有些没有听清苏长安的话一般,满脸不可置信的问道:“你让我道歉?”
“恩。”苏长安点头,他又想了想,似乎是怕男子没有明白到自己的意思,故此他又说道:“你是刀客,又是男人。”
说到这里,苏长安顿了顿,看了一眼尤清满脸的胡渣又补充道:“恩,年纪很大的男人。我老爹曾和我说过,老男人都好面子。而我的一个师傅也与我说过,面子对于刀客来说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你二者皆是,所以我想,面子对于你应该尤为重要。”
“所以我不想拂了你的面子。你与我道个歉,此事便就了了!”
尤清闻言,怒极反笑。
论官位他是正二品神将的副将,是正儿八经的从三品高官,而苏长安的千夫长满打满算也不过正五品。论修为,他已是天听境,而苏长安不过区区太一境。再论资历,他在跟随镇西关之前便已随着数位神将在边关闯荡多年,他手中大刀斩下的人头,已不下五百之数,而苏长安初来乍到,无非便是靠着观沧海的关系混了一个千夫长。要知道,镇西关麾下其余几位千夫长最次也有地灵境的修为。
而就是这样一个毛头小子,竟敢当着这么多同僚的面大言不惭的说要给他面子,这让他如何不怒?
“刀客!?就你这小身板也敢妄称刀客?你的那位师傅想来也就与你一般,不过空有伶牙俐齿,实则鸡鸣狗盗之辈吧!”尤清用所知的并不多的措辞回应道。
苏长安的眸子在那一刻终于完全冷了下来。
“我可以打他吗?”他这么问道,目光却转向了一旁正低着头比慌不忙吃着东西镇西关。
而这位神将大人终于在这时抬起了头,迎上苏长安的目光,说道:“军队,不比江湖。私斗是重罪。”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目光在苏长安与尤清之间来回巡视一番,又才说道:“不过现在尚在训练,寻常比试倒不是未尝不可,只是,这军队的比试可也不比江湖学院中的比试,那可是真刀真,免不得有所损伤”
他的话音未落,苏长安便将他的目光再次转向了尤清,说道:“我们打一场吧。你敢吗?”
在场的诸人在苏长安问出那一句“我可以打他吗?”之时,已经俨然愣住,而还不待他们回过神来,他竟然再次语出惊人,直接向高出他两个境界的尤清邀战。
诸人的脑袋皆有些转不过来,不明白是苏长安究竟有何倚仗敢于做出此等惊人的事情。
而尤清显然也是愣住了,过了半晌之后,脸上的愕然方才渐渐化作一抹残忍的笑意,他看向苏长安,说道:“既然你执意找死!那你尤大爷便成全你!”
呜!!!
伴随着一阵绵长的号角声。
黑夜里的军营中有一道道篝火被点亮,伴随着一阵人潮涌动,原本已经准备休息的士卒们匆忙穿戴好自己的甲胄,开始朝着号角响起的方向集结。
不得不说,镇西关对于治理军队还是有自己的一套本事,这支东拼西凑,匆忙间被观沧海凑齐的部队,在他手中不过两三月的时间,如今已经有了几分模样,号角声起,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除了回到牢笼的陷阵营,其余八营尽数集结完毕。
但镇西关显然对此还是有所不满,在大声的训斥了士卒一顿之后方才说道此番召集众人的来意。
“今日召集诸位,是因为我们新来的南将军要与尤将军为大家展示一番高手之间的过招技巧,机会难得,诸位细细观看!”镇西关的声音中气十足的在黑夜里荡开。
话音方落,那些围着的士卒们便发出一阵欢呼。
军中生活本就枯燥无比,能见两位高手打斗,对于已经过了数月枯燥日子的诸人来说确实是一件新鲜事。
他们的兴致瞬间高了起来,很是自觉的围着场中的二人而站,兴奋的等待着比试的开始。
青鸾亦被这样的嘈杂之声所吵醒,她随着众人漫步来到人群中,或许是因为她身为女子的身份太过扎眼,又或是因为今日在台上与苏长安一道时被众人记得。这些士卒们自然不敢冲撞了这位千夫长夫人,故此都很是自觉的让开一条道,由她走到人群前。
待看清场中所立二人时,青鸾的眉头皱了皱,但当她探明了尤清的修为时,眉目又舒展开来。
“刀还是剑?”她朝着场中那位少年问道。
苏长安亦在那时闻言转头看去,他想了想,夏侯血、九难以及十方都被他用那日从哪些逃兵身上收刮来的衣物包裹着被在背上。这三物都是闻名天下的神器,太过扎眼,用了难免受人觊觎,惹出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如今他已是上了大魏的通缉令,虽然不知道那画像到底是出了何种问题,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剑吧。”在心中权衡利弊之后,他回应道。
青鸾闻言,只是手中微微一提,便把自己的佩剑往空中一抛,稳稳的送入了苏长安的手中。
然后身子退下,又想了想说道:“快些,我有些饿了。”
“恩。”苏长安颔首一笑,再次转头看向尤清似乎催促一般的说道:“开始吧。”
而尤清的脸色在此刻变得极为难看。
他本以为以苏长安的修为敢于与他邀战,不过是少年人热血上头,骑虎难下之时的意气用事。待到真正上了擂台,苏长安定会说些软话。而他也可以借此,好生羞辱他一番,以找回方才在将军营帐中,诸位同僚面前丢下的面子。
但不成想,苏长安不仅丝毫没有求饶的意思,更是当着他的面与青鸾眉来眼去,一副丝毫不把这场比试放在心里的样子。甚至还摆出一副在他看来极为不耐烦的模样,催促于他。
这让尤清怒火中烧,他先前本来想的是点到为止,毕竟大战在即,若是真把苏长安打成重伤,于镇西关于观沧海他都不好交代。
但苏长安三番两次的如此羞辱于他,他如何能忍?
他决定不去考虑哪些后果,若是真被他们追究起来,大不了受些责罚,他不信大战在即,镇西关会为了一个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千夫长而对他真的如何。
这般想着,他体内的灵力涌动,周身杀意涌现,只听哐当一声脆响,那把三尺长的鬼头大刀便被他抽了出来。
他寒声冷笑道:“就是你现在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放过你了!”
那些熟悉他的同僚都知尤清是动了真怒,他们脸上的笑意更甚,似乎很是期望看到苏长安被尤清打得满地找牙的场景。毕竟,对于这位忽然冒出来又境界低下的千夫长,他们的心里都有些恶感。
战场是一个冷酷的地方,没有人希望自己的战友会是一个只会拖后腿的关系户。
只有那位向来严肃的镇西关神将依然冷眸看着场上的二人,眉头微皱,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而苏长安面对气势骇人的尤清,脸上的神色依然淡漠,他只是长剑出鞘,侧着身子,将长剑指向尤清,却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
这般情形落在尤清的眼中,他心头的怒意再也遏制不住。
身形一闪,手中长刀裹挟着漫天罡风刀意,呼啸而来。
他的速度极快,以苏长安之间数十丈的距离转瞬即至,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的刀便已到了苏长安的头顶。而苏长安却犹若木鸡一般,站在那里纹丝不动,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那些围观的士卒们顿时发出一声惊呼,暗叹这新来的千夫长难道就这般轻易的败于尤将军的刀下?
而尤清的那些同僚更是暗暗瘪嘴,心道,本以为这愣头青敢于挑衅尤清应是有些本事,如今看来却是外强中干,绣花枕头一个。
想到这里,一些人便失了兴趣,就要转身离去。
但苏长安的眸子却在那时雷芒一闪,口中轻念道:“雷动!”
他的身形豁然动了起来。
那是一道快到在场诸人几乎无法捕捉到的身影,只见他的身子微微一侧,便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尤清这势大力沉的一斩。
尤清的心头一震,却又来不及多想,刀锋一转,变斩为扫,直直的横劈向苏长安的腰际。
在他看来方才那一躲应是侥幸,而现在这横扫,距离如此之近,以他与苏长安之间的修为差距,对方断不可能避开。
但他这样的念头还未落下,他便觉得眼前一花,方才还在眼前的苏长安的身影竟然就这般消失不见了。
而也在这时人群中豁然响起一道惊呼。
尤清暗道一声不好,也顾不得许多,再次强行调集起周身灵力,身子豁然一转,手中之刀再次朝着后方斩去。
这一次,他的刀同样落空了。
可他的心头的惊骇尚还来不及升起,一道幽冷的声线伴随着一道凌冽的剑意忽的从他身侧传来。
“莲花绽!”
他心头赫然,侧头看去,只见一朵剑影莲花自他的瞳孔中浮现。
以他沙场厮杀多年的经验,很快便意识到这一朵剑影莲花中所蕴含的巨大力量,这力量绝非一位寻常太一境修士所可以拥有的,亦绝非他仓促间运起些许灵力便可应付的。
他的身子猛然暴退,额头上也开始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但那朵剑影莲华却又若跗骨之蛆,紧随其后。
不快不慢,始终与他的眉心保持着一寸不到的距离。
这样的距离,足以让尤清感到那剑锋之上传来的寒意,亦足够让他嗅到一股名为死亡的味道。
他的心头愈发慌乱,仓促间竟一个不慎跌倒在地,而那朵剑影莲花亦在此时袭来。尤清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朵莲花不断在他的瞳孔中放大,自己却毫无办法。
终于,在那剑锋来到了他的眉心,他已经能无比清晰的感受到自那剑身上所传来的冰冷。
但也在那一刻,剑锋豁然止住,那朵剑影莲花亦随之散去。
露出其后,那位少年冷峻的脸庞。
一阵阵犹若倒吸一口凉气一般的惊呼声自人群中响起。
尤其是方才那几位一位胜负已定便要转身离去的副将与千夫长,他们的眸子里更是散不去的震惊。
就连那位向来面无表情的镇西关神将亦是满目赫然。
他虽然不满于苏长安的修为,但他也不相信,镇守莱云这样的军国大事,观沧海会如此儿戏。
所以,他知道苏长安能得到观沧海的看重定然有他的不俗之处。
也正因为如此,方才在营帐中,以尤清为首的一杆将领挑衅苏长安之时他并未有出言阻止,甚至隐隐有乐见其成之意。
其目的便是为了一探苏长安的深浅。
但令他想不到的是,苏长安竟然如此之强,甚至用匪夷所思四字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与尤清相差两个境界,若是他能在尤清手中撑下数十回合便是斐然,可他不仅击败了尤清,而且这个过程如此迅速,如此干净利落。以至于让包括他在内的在场诸人都有些恍惚,都不可避免的在此时生出些不真实感来。
尤清终于回过了神来,他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尚未散去的惶恐看向这个少年,不觉背后已经被忽然生出的密密麻麻的汗迹所浸透。
军营里的篝火照在这个男孩的脸上,将他那双清澈的眸子映得宛如星辰。
“你先是辱我妻子,后是毁我师尊。”
“我的师傅们都死了,而死人的名声比活人更重要。护他们名声,我不惜命。这是我的规矩。”
“我的妻子,与我出生入死,我曾暗发誓,我活一日,便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为此,我亦不惜命。这亦是我的规矩。”
少年的生意那般清澈,就犹如他的那双干净的眸子一般,不染凡尘。但落入在场诸人之耳,尤其是那些方才与尤清一同欺辱于苏长安的那些将领之耳时却又是那般冷冽,让人犹若置身隆冬腊月。
“你坏了我两条规矩,按理说应该杀了你。”
“但蛮族大军压境,此乃危急存亡之秋。我留你一命,是念你一身修为不易,望你以有用之身行有用之事。”
“但如若再犯,形同此刀。”
说罢,苏长安长剑归鞘,身形一转。而尤清手中之刀亦在那时发出一声脆响,应声化为两半。
苏长安就这么走到了青鸾跟前,他脸上的寒霜在那时尽数散去,换做了和煦的笑意。
“想吃什么?”他柔声问道。
青鸾想了想,回答道:“城东的阳春面。”
“好。”苏长安点头,嘴角浮出一抹温柔的笑意。“这便带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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