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亦清双手环胸靠在医院走廊的墙上,望着对面长椅上佝偻着腰,双手捂脸在缓着情绪的毕月。
她不知道弟弟在电话里都跟毕月说了些什么,这女人哭的不行。
没听到不代表不了解。
她也从毕月回答的那三五句中听明白了,忽然病倒是承受不住心理压力。
也是。
一方面拿着账本,估计是才发现什么是大家族,扛折腾。
而这毕家,这两年弟妹的小叔积累的财富,不得不说,白手起家,她楚亦清都佩服。
但挣了就分出去,给弟妹一大部分,给东北一部分。等出事儿了再一看,账上没钱,连应急资金都没有。
另一方面,淳朴的人家摊上人命的事儿,心理承受能力可想而知。
而这毕月,心理沉重就沉重在必须得给人命定价。
不赶紧下那个狠手,不硬逼着自己快刀斩乱麻,该赔钱赔钱,一旦出现闹事儿的矿工家属,正赶上要召开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等当了典型,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唉,生意人确实讲个运气。而那毕铁林运气是真差。
要她楚亦清理看,人命倒是小事儿。
比起这个,好几个合同不能履行合约准时交货。尤其是好不容易跟大型国有电力公司签上了合同,本该发达的生意,这一停产,欠下大额的违约金。
不赶紧堵上,等着被跨省起诉吗?还跟国有电力公司打官司,这才是够毕家缓不过来的大事儿。
几百万,账面上还没钱。
楚亦清知道,毕月比谁都明白,心里门清儿。
“我说……”
就在楚亦清开口时,毕月整个人缓过来了,虽然脸色还很差。
两个人边走边说道:
“我小叔那面儿什么时候能出来?今天能见到他吗?”
“我得去见几个人,把这情况说一说。只要不存在非法开采,应该能压下来。”
“不存在。从他开矿那天,我就跟他后面嘱咐这些事儿。手续证件齐全,不怕查。”
“那就好。只一个监管不力,争取明天出事故报告书。上面不施压,下面办事速度快点儿,明天吧,我尽量。”
“你这一来,我心里踏实多了。”
楚亦清听到这话,脚步一顿,她看来比弟弟还好使:“钱上的事儿……”
“钱上的事儿我自己想办法,哪个公司的资金都有用处。”毕月在医院大门口停下脚步,看了眼楚亦清的轿车,冲远处下车的张秘书点了点头:“这就很感谢了。”
此刻有那么点儿惺惺相惜的大姑姐和弟媳妇,两个女人也没再废话,兵分两路,各自忙开了。
毕月回到矿上,给毕铁林的几个手下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
“我很遗憾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我们得先解决问题,面对问题,不能再没头苍蝇似的被牵着鼻子走。
大鹏你负责和所有合作企业解释。
明确告诉他们,毕力被勒令停产整顿的时间不会太久。
明天就会出事故报告书,一旦恢复营业,会加大工作量,会保质保量的履行合约。
相信的,下一年度煤价会比市场出货价有优惠政策。
仍旧要解约的,让他们派人过来吧,你们毕总明天就能接手。”
列席简短会议的几位,听到毕铁林要出来了,立刻像是被注上了兴奋剂,马上恢复精神:“明天?”
毕月却表情未变继续道:
“许矿长你们几位负责安抚住所有矿工,不要搞的人心惶惶。
停产整顿期间,每日按照最低工资额照常发工资。
一定要告诉工人们,随时可能开工。要强调毕力没倒,也倒不了!”
几名矿长马上点头保证道:“大家伙都等着呢。虽说出了事儿,但大家都知道也不赖老板。老板带大家不薄,没人有赶紧再找活的想法。”
“那就好。小杨,你陪好那些调查小组。我们证件齐全,撑死调查出一个疲劳作业,陪好的度你自己掌握。如果找我,推脱我在医院,没时间奉陪。行了,先这样,有问题马上联系我。”
等大家陆续走出办公室了,毕成才着急问毕月道:
“姐,你好点儿了吧?医生咋说的?矿上做饭的陈大嫂说你是那啥……”拿起水杯递了过去,脸微红吱吱呜呜道:
“我也不懂。这是那陈大嫂用山楂熬的大麦茶,你对付喝吧。”
毕月想起昨天衣服都被浸透了,她管人要纱布和毛巾。
喝了口大麦茶,多朴实的妇女。
想起自己接下来要干的事儿,比拆迁还要冷冰冰粗暴。拿起初步拟定的合同书推给毕成看。
毕成一一看下来,这合同上列着:
一次性工亡补助金,按照上一年度全国城镇居民人均支配收入的20倍赔偿,再加上丧葬补助金也是按照上一年度平均工资给,供养亲属抚恤金等等……
也就是说,一条人命全算下来,或许还没有在重症监护室的矿工治疗花的多。
毕成艰难的咽了咽口水:“这,这?”
八十年代二十倍工资能有多少?
毕月心里很清楚。她微拧着眉,仍旧公事公办道:
“你要告诉那三家,这是他们当地工亡的行业标准,闹到哪都是这个标准。毕力不怕和他们打官司。”
“姐。”
“受伤住院的,告诉他们工资照发,治好为止。
如果治好了想回来继续干活的,还能得补偿金。
像那俩个腿炸烂的矿工,回毕力也会安排工作。
但如果不回了,赔偿金写的清清楚楚,就那一笔钱,按那个办。
大成,我希望你今天能签下几个,把那钱给过去,让其他病床的矿工和家属看一看。”
毕成坐不住了,腾的站起身:“姐,是不是太狠了?”
“我们更惨!”
屋里立刻静了,姐弟俩都面红耳赤。
毕月本不想解释的,还嫌她不够焦头烂额吗?
可想起这是弟弟,还是深吸一口气,沉声道:
“要先把人心想恶些,不能任他们狮子大开口。
有行业标准,我们就按那个办。否则,很可能简单的事情会因为人心而复杂。
至于我们良心能不能安,至于那些遇难家属以后日子能怎样,那不在我的考虑之中。
我考虑的,就是咱家能不能迈过这个坎儿!
大成,咱家很倒霉,小叔很倒霉。如果单单是出事故了,几十万顶天儿的事儿。
但你看看现在,小叔步子迈的太快,卖煤合同堆了十几份,其中还有一个那么大的合同,那是跟国有公司签的啊。
现在停产,谁知道哪天能恢复?恢复了出煤量会如何?
我们将面临的不止是给那些矿工赔偿,大份是那些违约金,你明不明白?!”
毕成不吭声了。
毕月却站起身看着窗外。
她小叔出来能怎样?只能说这面她能脱身,她照样得赶紧回京都筹钱。
“姐,等小叔东山再起,或者你有钱那天,咱们多赔偿一些,别全都按合同办事。那些人都是一个家庭的顶梁柱。”
“去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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