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传统的观念里,老人应该是明事理、辨是非、充满生活智慧的。
他们会用生活经验来指导你。
要不然怎么有老话说呢,年轻人吃的咸盐,都没有老人走过的桥多。
但是事实上是如何呢?不是家家的老人都是有智慧的。
摊上能说通道理、心心念念不给儿女添麻烦的,那真是一种福气,要感恩他们在“老小孩儿、小小孩儿”最后的时光里,还能如此通情达理。
很多家庭的老人,是存在蛮不讲理、高声喧哗、不排队,对年轻人、对儿女、对社会都是一副“理所应当”的态度。
就比如楚家的两位老太太,比如此刻楚亦清正用着一副气愤至极的态度面对的老人。
这是亲奶奶吗?
楚亦清多希望不是!
如果不是亲奶奶,是不是她也能用着理所当然的态度,撸胳膊挽袖子扯着老太太扔到门外。
因为眼前这位亲奶奶,是在说她楚亦清的亲妈!
哪个做儿女的,都容不得任何人当面指责双亲,谁也不行!
楚亦清被气的胸脯直喘,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
“奶奶!您真是够了!你这是在胡说八道!你这样跟姨奶学舌,置我妈于何地?是不给你做凉糕吗?您明明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
是你岁数大了,天天吃粘的,那不是大便干燥吗?
给您蒸了点儿粘豆包,就怕您馋得慌,粘豆包也做错了吗?想想这些天您撩倒在床上,是谁给您端屎端尿的伺候,您大便干燥,我妈用手啊!用手给您抠!您糊涂了吗?
您还想让我妈怎么着?欺负人没够是吧?几十年如一日,干嘛啊您?您盼着我爸妈离婚,丢脸丢的满大院人尽皆知是不是?
现在又偷偷摸摸唠嗑的功夫也能编排我妈几句,我妈到底哪做的不到位?您倒是说!说啊!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您这么编排我妈?”
楚亦清情绪极其不稳定,尤其是在她刚刚回忆从前那几十年,正替她母亲心酸不值呢,就冒出了这么一出。
楚老太太反应不及,这属于背后嚼舌被当场抓包,尴尬谈不上,就是面对突然质问的大孙女,她忘了咋反应了,甚至还迷糊到分心疑惑着:
大孙女是啥时候来的呢?咋说推门就推门进来了,就差要卸她屋里门的态度了。
老太太一时被她的大孙女楚亦清逼迫的往床头靠了靠,往后蹭了蹭,她看着楚亦清眼中的熊熊怒火,有点儿措手不及。
但输人不输阵,楚老太太斜着眼睛仰着脖子看着楚亦清咕哝道:
“还不就是你妈?我哪句话扒瞎了?她就是没给我做凉糕!我算看的透透了,你们都被她给糊弄住了,你妈这就是嫌弃我活长了,不愿意伺候我了,抠粑粑抠够了,我吃多了,她还得给我抠,不爱弄了就要饿着我。”
“你!”楚亦清瞪圆了眼睛,她不可置信。
八十岁了,八十了,胡说八道、老糊涂到没有是非,她的亲奶奶,居然能蛮不讲理到让她哑口无言的境界!
她、她真想说出大不孝的话来!
楚亦清正在急喘息压抑情绪的时候,坐在一边儿的姨奶帮腔,适时的加了一把火。
这位老太太可比她姐姐的战斗力还强。瘦的跟麻杆似的,但干架时,那神采奕奕。
在楚老太太气势弱下来时,她的妹子、那位姨奶反应更快一些,盘腿大坐的姿态,两只骨瘦如柴的手合十,使劲一拍巴掌,张嘴评价楚亦清嘲讽道:
“啧啧,啧啧,哎呦我的老天啊,真是活久见啊!啥稀奇事儿都能碰见!你!”姨奶伸出皱巴巴的食指,指向站在床边的楚亦清,直指楚亦清的鼻子方向:
“你个小丫头片子,敢跟你奶呼三喝四的?你个不孝的东西,要账鬼吧你!
就你这样的,换我早一巴掌给你削撩靠了!三十岁了,连我小曾孙儿都不如了你,还干部家庭呢!
啧啧,惯的,就是惯的,挨揍的轻!姐啊,你这大孙女越活越回旋了,你可得跟大天儿说说,得管管!不能容了她这么地,容易遭报应!”
楚亦清“嗖”地一下转头和她姨奶对视。
遭报应?
楚亦清捏紧了两拳。
她看着姨奶那双犹如枯井一般神叨叨的眼神,本就越说越生气,此时听到了让她大受刺激“遭报应”仨字,脱口而出、咬牙切齿道:
“来串门就消停呆着,跟你有什么关系?哪都有你,不冲我奶,你是谁啊?给我闭嘴!”
“啪”地一巴掌,摔了腰一直在床上躺着、天天哼着说下不了地的楚老太太,忽然能半站起来,一个大巴掌就呼在了楚亦清的脸上。
“你个臭不要脸的,让你妈那心眼跟筛子似的教的,不学好的玩应,敢跟你姨奶这么说话?你姨奶是谁?谁给你的胆儿敢这么说话,你再说一句照亮照亮!我咋拉拔过你这么个白眼狼,我肠子都要悔青了!
你三十岁了,活狗肚子身上去啦?痛快给我赔礼道歉,不道歉我让你爹回来削死你,跪下……”
楚老太太话未说完,正要一句接一句的教训大孙女时,姨奶拍着大腿,“熬”地一嗓子嚎哭了起来,哭着还能带节奏地说话、骂人,委屈至极的语气:
“姐啊,你可得给我做主啊!我这个没能耐的妹妹进城来看看你,寻思趁着我还没死的时候,来伺候伺候你啊!
我不该来啊,你家孙女赶我走啊,心真狠啊,我这手都没捂热乎、心拔凉拔凉的啊!被人指着鼻子骂滚蛋让我闭嘴啊!”
楚亦清捂着滚烫的脸,她眼泪珠子也掉了下来,看着她奶奶,她心里在翻来覆去的重复着、恨着、想着:
其实奶奶没了、也挺好,真挺好,太特么好了!
要是她这么想,真的会遭报应,那就冲她来吧!
三十岁的楚亦清,没被梁吟秋打过,没被楚鸿天打过,因为姨奶驾到、因为奶奶背后扒瞎说坏话被挑破,终于尝到了被人扇巴掌的滋味儿。
不分青红皂白,自己孩子都六岁了,她挨了一个大巴掌。
楚亦清捂着脸含泪用着看陌生人的态度,和楚老太太对视着,耳边听着姨奶那跟唱二人转一般连哭带骂的胡搅蛮缠声。
姨奶一会儿拍大腿、一会儿拍巴掌的,一把鼻涕一把泪,随手能把鼻涕抹大腿,继续哭嚎道:
“爹啊,爹!你快看看啊,你睁眼看看我啊,我上我姐家,居然让个小兔崽子都能给骂了啊,拥护啥啊?还不是我这个当姨奶的没本事啊!要是我有本事儿,她敢吗?!她个小犊子啊!
姐啊,你过的到底是啥日子,当妹子的这回也算明白了。
连孙女的气都得受着,更不用说儿媳了!
姐啊,你不容易啊,你跟我回我那嘎达吧,妹子我有口干粮保准儿不让你饿着啊,我怕他们不孝真能饿死你啊!
原来你在大天儿这,这么受气啊!我咋才知道啊,你咋不告诉我呢!
我可怜的姐姐啊,爹啊,你给俺们姐俩拖个梦吧,俺们都快死了,你在那面接一把吧,活着遭人嫌啊!”
姨奶的句句哭诉,哭的楚老太太心酸至极。
在她心里,妹妹句句说到了她的心坎儿里,一辈子不容易,到老到老,连孙女的气都得受着!
……
梁吟秋手里拎着个萝卜,根本不清楚二楼都干起来了,她大闺女三十岁了,让她奶奶还给扇了一耳光的事儿。
她站在院子里,正好听到门口车响,站在院子里等了两分钟,想着要和刚下班回家的楚鸿天先碰个面儿,打算偷摸说两句抱老母鸡来的事儿,还在火车站跟人干架啥的。
楚鸿天进院儿就打听道:
“我老姨到位了吧?亦清接的?怎么样?身体看上去硬实不?”
“硬实!下火车就跟人干仗,能不硬实吗?还说她外甥是军区大官叫楚鸿天,不服就来战!”
“啥意思?”楚鸿天抬头瞅了瞅自家的小楼,脚步停下,站在院子里。
梁吟秋冷哼道:“啥意思?啥意思你问你闺女去!我怕学一遍被气的肝疼。啥意思也不能给撵回去,我还得照样顿顿几个菜几个菜的招呼着。”
“你这娘们,吃的不是饭是化肥吧?句句话甩冰碴子,这天儿够冷了。”楚鸿天又小声嘀咕,有点儿哄的架势说道:
“忍忍,我就剩这一个姨了,都挺大岁数了,她们老姐妹相见也怪不容易的!就那岁数了,还能折腾的来咱家几趟?啊?媳妇,差不多点儿,菜都做了,得给好脸,别赶明回农村,里外不讨好!”
“嗯。”梁吟秋倒是完牢骚,理智了,她举了举萝卜:
“这大冬天的,除了白菜就是萝卜的,我刚做完六个菜,又现去后院地窖翻冻萝卜,也忘了化上了,看看不行拿萝卜再对付个凉菜,不三个盘子五个碟的,你娘又得跟我找事儿!你放心,我不怕你姨挑理,我怕你娘过后折磨我!”
楚鸿天听的一皱眉,刚要斥责梁吟秋少说他娘坏话、这老娘们又犯病了,话到嘴边、忽然顿住。
两口子对视了一眼,也正好走到了门口,听着噼里啪啦的声响,都被吓了一跳、愣了一瞬。
一个手里还拎着公文包的,一个手里还拎着萝卜的,脚步匆匆开房门往楼上跑。
在毫不知情的两口子眼里,当看到眼前的景象,是一种什么感受呢?
老太太的卧室里,有点儿“地动山摇”状态。
还有,他们的大女儿……疯了。
楚亦清一胳膊呼噜掉桌子上所有的东西。
床头柜上的各种小药瓶哗啦啦掉了一地,老太太吐痰用的小盒子、连纸带吐沫也被她挥到了床上,撒了一床。
楚亦清确实是要疯魔的状态了,她觉得自个儿忍不了、也忍不下去了。
尊重老人、孝敬老人、要没底线的容忍老人!
奶奶有当长辈的样子吗?她凭什么毫无底线的容忍!
楚亦清作为白天一名理智的公司老总,碰到公司大事小情、多急的事儿、多让人暗恨的人,她都云淡风轻。
即便是婆婆家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前些年说酸话的日子,她也从没有过如此动怒过。
而此时她的状态,不再是个成熟女性的典范,倒是像极了不管不顾、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玻璃花瓶伴着两位老太太的尖叫声,咔嚓一声,被摔的稀碎,里面养花的水也洒落一地。
楚老太太捂着心脏的位置,哆嗦着手指头骂道:
“你个不孝的东西,不孝!逼我死啊你!”
楚老太太似一瞬间老了很多,这回是真被气着了,和跟儿媳打嘴架那感受真是不同。
老太太甚至得伸着胳膊被她妹妹搀扶着,不被扶着容易倒下,她不停地倒着气,强忍着跟着大孙女对着摔东西表达愤怒,因为她舍不得家伙什,在她眼里,太特么败家!
而那位姨奶眼中还含着眼泪,只是此时惊恐大于其他,她现在倒是真心认为,她姐姐家真是生了一窝不肖子孙。
楚亦清回头的一瞬间,眼神一下子就定位在电视机上,几大步上前,电视机的天线还支着呢,划着了她的脸,她抱起就要摔……
“你给我放下!”楚鸿天暴怒出声。
同一时间,在楚老太太看见门口有军装的毛呢裤子出现那一刹那,她“熬”地一声喊道:“儿啊,你闺女要逼死娘!你要闺女还是要娘!”说完直接仰靠在她妹妹身上。
楚鸿天只感觉后背瞬间冒出一层汗:“娘!!”
而楚亦清手中的电视被梁吟秋抢下。
梁吟秋略显木愣地看着大女儿的脸,那张白皙的脸蛋上,居然有一侧通红通红的,她培养的女儿、非常理智、干练的女儿,到底是因为啥?
她问道:“闺女,你怎么了?别吓妈,啊?”
楚亦清侧过头,她看着楚鸿天弯腰捡药瓶给她奶奶喂药,那慌张的样子……
她认为她不是恶毒,而是奶奶用这一招,一用就是十年年,父亲次次上当。
苦的是谁?
楚亦清转过头和梁吟秋对视,她妈五十多岁了,最近操劳的,白了那么多头,都没时间染上。
她哭的不能自已,“妈。”
喊完这一声,跑出了老太太的卧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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