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参谋长夫妻俩尴尬地站在门口。
他们想到了这屋生了争吵,要不然不能刚才是又找医生,二楼书房那屋,又听见噼里啪啦一顿碎东西的声音。
但没想到能这么严重。
你说装聋没听见吧?不好。
一方面是刘参谋长刘立伟和楚鸿天搭档多年,曾经虽没像军辉他父亲和楚鸿天的交情似的钻过一个战壕,可关系一直不错。
另一方面是邻里邻居的这么多年,楚家什么样,别人不知道,刘家却是基本上清楚的。
别看楚老太太出门说话办事儿,跟谁都挺客气。
但人之本性,那有时候是压抑不住的,楚老太太站在院子里骂梁吟秋,刘立伟一家这么多年下来,还是耳闻过几次的。
“这?老楚啊!这是?”
上身只顾得上披着件军大衣的刘立伟,率先开口,他的老妻王慧芳也愣在那,看一眼楚鸿天,又看了一眼梁吟秋。
他这一开腔,被吓傻的“姨奶”,熬地一声反应过来了,她反应过来的不是梁吟骂她滚,而是用着干瘪的手指,指着一地的碎盘子碎碗,破口大骂道:
“你个浪蹄子你!你不过了,想着急投胎嘎嘣温死,你别祸害我大外甥,你真是个活祖宗啊你!”看着一地的碎渣,还有散架子的饭桌子,“姨奶”替她大外甥心疼胆疼。
败家娘们!真是找了个败家娘们!
这样的娘们,就该给休了,惯的啊,这要是在她们老家,上去咔咔地给两个大嘴巴子,老娘们立刻消停。
她大外甥没立起来啊,立起来了,她姐能受气吗?
姨奶想到这,急忙地看向她大外甥,用着急切的眼神看向楚鸿天,而后者咬紧后槽牙,正在紧闭着眼睛运气中。
“你骂谁呢?你给我滚出我家!这是我家!我怎么个死法也得死在你后面,用不着你操心,滚!滚!”
梁吟秋对着老太太扯着嗓门喊,她掐着腰,喊的用尽全力到身体前倾。
楚鸿天脖子粗脸红,猛然睁开一双铜铃大眼,瞪视着所有人,他只感觉脑瓜银子蹦着跳的疼:
“都给我闭嘴!不呆都滚!”
随后深吸一口气,楚鸿天才又伸出胳膊,对门口的刘家两口子摆了摆手。
在刘立伟看来,楚鸿天是在趁机缓口气,那摆手的动作是无奈、是求助。
看老楚那样,真怕被当场气死。
梁吟秋就跟没听到似的。
她想的是:
听了几十年了,她顾着他的脸面,她顾着他就剩一个娘了,她顾着他的事业要稳定,她顾着他楚鸿天要平平稳稳再升一级退下二线。
她顾着太多太多了,但能让她顾着的前提,是要过日子有奔头,谁愿意盼着盼着、顾着顾着,忙活一六十三招,最后盼了个透心凉。
真是寒心。
她已经退无可退了,她儿子、她女儿都跟着受这股窝囊气,被骂不能吱声,她一个做母亲的,听着女儿被咒骂被诅咒……
以前不是顾虑多吗?所以她梁吟秋才会像软包蛋一样,都拿她当泥一样,所以啥事儿都能碰上!
梁吟秋愤怒到了极点,她先是恨恨地看了一眼楚鸿天,心中搅合的,似像是要爆炸的锅炉一样。
她几步上前,同时刘立伟身后的王慧芳也赶紧小跑上前拦着。
直觉,女人的一种直觉,驱使王慧芳有了必须得拦着的想法。
梁吟秋一把薅起坐在沙上的老太太,吓的楚鸿天都不自禁上前,他呵斥:“梁吟秋!”,可没人再听他的了。
他也有直觉,他家这个娘们,平时跟猫似的,今日要变虎!
梁吟秋越怒越把脸凑向“姨奶”:
“你是我谁?你还真拿自己当根葱是瓣蒜了是吧!蝙蝠身上插鸡毛,你算什么鸟?!你跟谁面前摆婆婆架子?你不说我虐待你姐吗?”
“姨奶”猫着腰仰着头,都忘了挣扎梁吟秋扯住她的胳膊了,她那双浑浊的眼睛只顾和梁吟秋对视,她看清了那里面正燃起的熊熊怒火。
王慧芳用着半个身子想挤进去隔开俩人,不停地说着:
“弟妹,弟妹,你给嫂子面子,大娘那么大岁数了,再说就像你说的,不是正主,犯不着,真犯不着。”
王慧芳此刻不知为何,她居然心里有了一个荒谬的想法,那就是怕梁吟秋掐断老太太胳膊。
梁吟秋冷笑一声,扬起胳膊挥开了往面前挤的王慧芳,伸出手指一指拉着楚鸿天胳膊的刘立伟:
“看见了没?他是刘参谋长。是,你们老楚家是出了一个尿性人物,在京都这地界儿还真没几个人能管得了他。
但我告诉你,听好了老太太,他再尿性,也轮不到你骑我脑袋上作威作福。他再尿性,也得听党指挥,有个王法!
你不是嚷嚷着要找人说理吗?说我虐待你姐?
来,你跟参谋长说,他跟你大外甥同一个级别,你今个儿要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别说你不甘心,我都不让!
我明儿个就领着你,扯着你那个被虐待的姐,参谋长这说不清楚,咱找政委,你都说不清楚,我给你领法院去!
你和你大姐不是常说犊子犊子吗?犊子啥样我不知道,但我告诉你,你们要是敢不告我,不掰扯我梁吟秋哪对哪错,以后痛快都给我滚犊子!”
“你!大天儿啊,你这媳妇要上天,她要揍我,我是你亲老姨啊,你瞎啊?这娘们再不管,要特么上天啦……”
“姨奶”话还没说完,梁吟秋终于松开了紧捏住老太太胳膊的手,在其他三人眼中,像极了动手打了老太太。因为她是使劲推搡的动作。
梁吟秋把老太太拽离起沙,拽的有半米距离,可她挥手推的时候,真的没有顾虑老太太会不会摔倒,如果不是有王慧芳在中间扶了一把……
梁吟秋忽然侧头仰头看向楚鸿天,他们中间的距离很近,可此刻的心却很远,你的从此是你的,我的是我的……
视线慢慢模糊一片。
嫁错了人,就是逼的她有一天骂了人,前段日子和婆婆差点儿没撕扯到一块去。
嫁了他楚鸿天,忍气吞声,就连儿女都得跟着她一起受气,忍来忍去的下场就是,他、他娘、他姨,越来越没人味儿了。
何必呢?
遮羞布彻底扯开了……
王慧芳也真的傻眼了,包括楚鸿天、刘立伟。
这不该是梁吟秋,这和他们从前认识几十年的女人,完全不同。
以前别说脏话了?梁吟秋说话都是慢声慢语,从不高声。
现在尿性、滚犊子……
刘家两口子站在客厅里略显懵了,而楚鸿天此刻是心里泛起了凉意。
以前小吵大吵,他都觉得家里这娘们往被窝里一搂一哄,转天儿自个儿就能好了。
而此刻……梁吟秋从前最反感他说脏字,现在,这代表什么?
楚鸿天脑仁疼的厉害,他这次有种委屈袭上心头,他明明和自家娘们一个战线的,现在却被她推开。
梁吟秋什么都不打算再想了,从前就是擦粉进棺材死要面子了一辈子,她要是再继续窝窝囊囊死要面子,那真是要进棺材了。
快六十岁了,她也快退休了,这张脸要不要都没什么意思!
可为什么,她的心和手在抖,都得她嘴唇也跟着颤悠了。
客厅里的“姨奶”继续高声骂着,她真的拿梁吟秋的话当真事儿听了,对着刘立伟就开始告状,一开口告状就是梁吟秋饿她姐、教唆孙女跟奶奶告状。
谁都没听老太太嚎哭说的话,每个人眼神都落在梁吟秋身上。
楚鸿天一把搂住梁吟秋,这回的大嗓门和以往不同,他声音里有着恐慌,看着梁吟秋那慢慢变白的嘴唇:
“秋儿啊?秋?你别吓我!”
刘家夫妻都慌了。
刘立伟指着衣挂上的皮包,王慧芳一把拽了下来,把皮包里的东西全部抖落出来,找出丹参丸塞到了梁吟秋的嘴里。
王慧芳看着被楚鸿天搂在怀里哆嗦的梁吟秋,即便身体情况已经这样了,还举着抖的手试图要推开楚鸿天,她强行抱住梁吟秋。
不止是被吓的还是怎样,同为女人,她抱住梁吟秋时,也在低头间跟着落泪了。这得是什么样了,才能在心脏病犯了时还要推开丈夫:
“弟妹,走,跟我上我家,你现在情绪不稳定,嫂子求你了,走!咱得静养,气死不值!”
楚鸿天一瞬间似老了很多,他听着楼上母亲起不来床还冲楼下骂着梁吟秋……
而被梁吟秋身体情况吓着了的老姨,当听到他娘的声音,似是忽然间又有了精神头,跟着遥相呼应着……
他再看向被慧芳嫂子抱着托着往外走的妻子,听着慧芳嫂子喊勤务员的声音都变了调……
“老楚!!!”刘立伟很少麻爪成这样,风风雨雨几十年,打鬼子、打谁都成,面对炮火都很果决。
可你让他解决现在碰到这种局面,真是擀面杖、一窍不通了!
楼上传来了几大步爬上楼楚鸿天的大嗓门:
“娘,你跟我老姨在家自个儿过吧,她能伺候好你,你还不用挑理!
梁吟秋也要奔六十岁了,没功劳有苦劳,您让她歇歇吧!
你一口一句骂的小犊子、不孝的东西,是您亲孙女!您咋就能骂出来?您是亲奶奶啊!
娘,要是觉得儿子不孝,把我命拿去吧!我就该跟鸿迟一样,死战场上就都消停了!”
楚鸿天喊完了一通,噼哩噗噜的又跑下楼,他也顶着一脑袋白头茬子,可此刻像极了二十多岁的傻小子状态,直接从楼上下来往外跑。
他着急去刘家,他要看看他媳妇去,他自从弟弟牺牲后,始终选择站在他娘这头……
从生争吵到楚鸿天将门大敞四开离开,他始终没和他的亲老姨对话,也不打算对话了。
这小楼,他转让,饭菜都找人给做好送来,让亲娘和亲姨自个儿过吧。
刘立伟叹气。
这个老楚!
先是梁吟秋差点儿没被气疯,他一点儿没起作用,现在雪上加霜又跑楼上跟着亲娘大喊大叫,这是平日里那个运筹帷幄有胆性的人吗?
这情商加智商!别媳妇媳妇没了,老娘八十岁了,再被他气过去,那得后悔一辈子!
刘立伟也不打算跟坐在客厅傻眼嚎哭的“老姨”对话,他迈步上楼。
老楚和吟秋都走了,楼上还撩倒一位呢,他就是要劝,也得劝楼上的老太太。
边爬楼边想,唉!也是,老楚要是会处理家庭关系,至于走到这一步吗?
……
这个夜晚,注定不平静,弥漫着苦涩,渗进着、吟唱着人生的悲喜交加。
楚鸿天不顾他大闺女的脸色,不顾梁吟秋不再和他对话的冷脸,只来得及拿着公文包,跟刘立伟耳语几句让找勤务员去他家守着他娘之后,就强行挤上了车。
还好,他大姑爷跟他一直说话,缓解了他的尴尬。
晚上十一点,楚鸿天、梁吟秋、抱着梁吟秋哭着的楚亦清,以及进屋就烧水泡茶的王建安,都来到了楚亦锋的“外宅”。
……
生活啊,怎能没有坑坑洼洼。
人啊,就是在坑坑洼洼里爬起倒下后,才能长大。
同一时间,刚刚回家就心伤的梁笑笑,也尝到了“人活一世、其实挺不易”的滋味儿。
她倒是不饿,因为在回家之前,在毕家吃了一顿饱饭。
但是不饿却心冷。
就因为她骂了丁丽,父亲这一晚上没上饭桌,直接摔了她的房门回了自己屋后,再没出来,自然也就没人叫她再吃饭。
苦涩埋在了心头。
她听着丁丽站在客厅里,不停地叹气出声给父亲听,被搅合的心火腾腾地往上涌。
她想着,爸爸啊爸爸,你就是再因为那女人跟我生气,也不该在我都受伤到需要拄拐的时候置气吧……
饿着我当做惩罚,可以。
可你问过我有没有不方便吗?
梁笑笑无言地坐在床上落泪。
心粗的毕月都知道,要给她拿水拿药。
她想象着:
如果妈妈活着,即便她说了什么更过分的话,是不是会有人生气地推开她的门,然后没有好气的骂她:“不吃饭不吃药你作谁呢啊?”实则是不放心她。
梁笑笑拿起了床边儿的拐杖,她慢慢挪动着下地,两道秀眉紧紧地皱着,眼泪扑簌簌地往地上滴着。
打开房门,小心翼翼,一步一挪腾地站在厕所门口,哭的太认真,没有听到里面有异样的声音传来,之后,梁笑笑看到了让她崩溃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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