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局长上任之后的变化是看得见的。
全县各派出所的债务问题得到解决,小债先还上,大债统一归口到装备财务科,局里跟债主进行协商,签订还款协议,争取三年内全部到位,不许再去找派出所讨债。
债务只是一方面,所里现在有办案经费,虽然不多但也比一分没有好。
给符合条件的协警交保险,前天甚至给城区和城东派出所各配发两辆警车,其它派出所治安压力没城区和城东大,各配发一辆。
一下子采购三十辆面包车,花一百多万!
城东派出所王大海既有了警车,又进入局党委班子成了局领导,工作当然不能含糊。
思岗政商代表团明天中午到,县委县政府要给客人留下一个雨山虽然很穷但民风很淳朴的印象,不光社会治安要好,城区及城东主次干道上也不能有讨饭的,所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全要暂时收容,等客人走了再放他们出来。
气象局长和文化局长因为卫生没搞好,被县里通报批评。
作为城东派出所长,要是这个任务完成不好,刚当上的局党委成员估计干不了几天就要被撸。
王大海不敢当儿戏,吃完晚饭,叫上两个协警和刚从保安公司调来的司机小吴,亲自带队去国道边的几个批发市场巡逻。
经过第一个十字路口,小吴突然笑道:“交警队发财了,今天扣多少摩托车!”
派出所要巡逻,交警队同样别指望这么早回去休息。
大晚上还在查车,在国道与通往城区的十字路口布下一个“口袋阵”,违章行驶的摩托车来一个逮一个,路边暂扣了两大排,停整整齐齐。
王大海回头看看,不禁笑道:“横冲直撞,有的证照都补齐,该扣。”
协警老赵对这些不感兴趣,扶着前排座椅问:“王所,我家小姨子说思岗是韩局的老家,明天的政商代表团是韩局拉来的?”
“什么韩局,现在是韩书记。”
“对,韩书记。王所,到底是不是韩书记请来的?”
局长前段时间天天呆在雨山,整天忙这忙那,哪有时间去招商引资。
尽管韩博现在已经成为名副其实的县领导,但在王大海眼里他依然是公安局长,依然是一个警察,微笑着解释道:“我问过政委,政委说跟韩书记有点关系,但关系不是很大。是韩书记的爱人和韩书记的老领导,带王县长他们去招商引资的。”
“韩书记的爱人?”
“人家来雨山前是沿海地区一个城市商业银行的董事长。”
“干部家庭,难怪这么厉害。”
调整局党委班子那天晚上,局党委成员一起吃过饭,知道大家会有各种猜想,韩博提过家庭的事。
王大海在场,知道得比较多,解释道:“干部家庭倒算不上,韩书记跟我们一样是从农村出来的,他父亲以前是木匠,母亲是农民。他爱人跟他是大学同学,他家就他一个人当干部。”
“学出来的?”
“学出来的,也是拼出来的,不拼能成为二级英模。”
公安晋升很难,想获得英模荣誉更难,不是靠关系就能实现的。
韩博到雨山上任以来虽然得罪过很多人,同样做过多实事,老赵只是一个协警,之前见过韩博三次,但身份差距太太,从未说过哪怕一句话。可在老赵心目中,韩局是好局长,韩书记是好书记。
正大发感慨,司机小吴突然放缓车速:“王所,前面有个人。”
一个黑夜蹲在四门紧闭的蔬菜批发市场门口,王大海顺手拿起手电,低声道:“走,开过去看看。”
开到跟前,果然是一个流浪汉。
看上去四五十岁,穿破破烂烂,头发乱糟糟,身上脏兮兮,蜷缩在屋檐下,用茫然呆滞的眼神看警车。身边有两个编织袋,一个袋口扎起来了,一个袋口没扎,里面全是塑料瓶和废纸等能卖钱的垃圾。
昨天雨山没收容所,也没有专门给这些人提供救济的地方。
今天有了,离这不远,去那儿有饭吃,有床铺睡觉。
民政局掏钱,公安局只负责收容。
王大海没什么好顾虑的,蹲下问:“叫什么名字,什么地方人?”
可能颠沛流离太久,流浪汉反应有些迟钝,不太善于交流,添添嘴唇,迟疑了好一会,才用本地话战战栗栗说:“齐二山,花渡人。”
“花渡人,又不远,怎么不回家?”
“房子倒了,没家。”
“倒了修,没钱修请亲戚邻居帮帮忙。”
“没亲戚。”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估计又是一个好吃懒做的,说不定脑子还有问题。
他跟其他流浪汉不一样,家在本地,不符合收容救济条件。先带到所里,给花渡乡派出所打电话,让花渡乡政府派人来把他接回去。
平时花渡乡不会管,但现在不是平时,谁破坏招商引资大局关书记就跟谁急,花渡乡领导不敢不当回事。
提上两个编织袋,把他带上车,一直带到所里。
给花渡派出所打电话的空挡,他居然盯着办公桌上的一份告示看,王大海暗叹一口起,暗想看样子不是一个文盲,断文识字的人怎么会混成这样。
“公安同志,你们……你们……你们找尸体?”
“你知道?”王大海心不在焉问。
流浪汉再次看看征集6.14案线索的公告,小心翼翼问:“建材市场后面沟里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为找那具尸骨,局里投入多少人力财力,城东派出所也被折腾不轻,又是参加搜寻,又是连夜摸排,搞所里人几乎累垮了。
王大海欣喜若狂,扔下电话问:“建材市场后面沟里的尸体,你见过?”
流浪汉吓一跳,不敢说话,只敢点头。
王大海意识到反应有些过激,递给他一根香烟,帮他点上,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问:“齐二山,你什么时候见到的,除了尸体有没有看见其它东西,比如包什么的?”
“我,我肚子饿。”
他娘的,居然趁火打劫。
肚子饿是吧,没问题,王大海立马回过头:“老赵,去厨房看看,搞点饭过来,没剩饭下面条,多下点,放两个鸡蛋。”
让他哭笑不得的是,流浪汉吧嗒吧嗒嘴,又小心翼翼来了句:“我,我想吃肉。”
要求还挺高!
吓唬对这样的人没用,他一无所有,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
以前曾遇到过一个,快到年底,跑派出所自首,说干过多少多少坏事,结果查无实据,纯属信口开河。他不为别的,就想公安把他抓进去,在看守所至少有饭吃,至少能过个衣食无忧的年。
天知道眼前这位是不是也在信口开河,不过这么大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王大海点点头,大声道:“老赵,去街口看看卖熟食的有没有收摊,没收摊买半斤猪头肉,要是收摊了就去王二饭店炒个肉菜,动作快点。”
“好,马上去。”
“等等。”
王大海干脆给他来个一步到位,微笑着问:“齐二山,要不要再来点小酒?”
“有酒也行,我,我好长时间没喝了。”
“听见没有,再买瓶酒。”
王大海从怀里掏出几十块钱递给老赵,点上根香烟,微笑着看着他问:“齐二山,现在可以说了吧?我不跟你开玩笑,只要你说的是实话,你不光今晚有肉吃、有酒喝、有烟抽,明天一样有,我管你三天,大鱼大肉,让你有吃有喝,顿顿吃饱喝足。”
“过了三天呢?”
“你既不是我劳资也不是我儿子,我特么还管你一辈子!齐二山,给我听清楚,别蹬鼻子上脸,别再跟我讲条件,不然立马让你滚蛋,晚上既没肉也没酒。”
流浪汉是真饿真馋,口水都快流下来,吓一跳,不敢再提条件。
他探头看看门口,确认老赵是出去买酒买肉,忐忑不安说:“我见过,真见过,在沟里,都臭了。”
“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是去年。”
他整天在外流浪,风餐露宿,只会想下顿有没有东西吃,不会去想别的事,对时间没什么概念很正常。
王大海点点头,追问道:“能看出来是男是女?”
“男的。”
“有没有其它东西?”
“有个包,这么大,我在林子里住几天,还捡到一个小钱包,这么大。里面没钱,只有身份证银行卡。”
对上了,不是信口开河。
王大海按捺住激动,又问道:“然后呢?”
流浪汉挠挠头,欲言又止地说:“我,我无儿无女,无家可归,早晚要跟他一样死在外面,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看见他死成那样,就想到我自己,我想做个善事、积个德,把他埋了、帮他收尸,等我死了,说不定有好心人帮我收尸。”
“再然后呢!”
“我就把他埋了,死者为大,死人东西不能要,包埋了,钱包估计也他的,一起埋了。本来想帮他穿衣服的,穿上衣服再埋,臭,真臭,都烂了,生蛆,不好弄,就直接埋了。”
“埋在哪儿?”
“离沟不远,正好有个坑,我没锹,只能这么埋,把他放进去,东西放进去,搬石头盖上,大石头小石头,干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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