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父亲教坏了他!”姜氏发狠道:“是你们骗了他!把我儿子还给我!他总会想明白的,还给我啊——”
沈栗冷笑道:“且用不着别人骗他!你当着那孩子的教外人敲他父亲的头……”
“郎君他没死!”姜氏嘶声道:“墨与是误会了,他不肯听我解释,执意要回去看郎君……”
“你杀了表妹也是误会吗?”沈栗厉声道。
姜氏怒道:“她该死,是她透漏消息,才令三娘失手,我姜家家眷都陷在城里没出来,难道还不值她一条命吗?她还叫墨与跑掉!”
“那孩子看见了。”沈栗轻声道:“那孩子没有立时跑开,他就藏在一旁,亲眼看你怎么杀了他堂姐的。”
姜氏猛然愣住。
“亲眼目睹自己的母亲杀死父亲与堂姐,那孩子确信你已经疯了。”沈栗轻笑:“他是被你吓跑的。”
“不会的,他是我生的,我是他母亲啊!”姜氏仿佛寻求支持般,抓住胡三娘的手:“这世上哪有不肯认娘的孩子,是不是,三娘?”
“真可怜啊。那孩子还不知道,因你参与劫法场,整个古家和姜家留下的人都要被问罪。”沈栗刻薄道:“那孩子以为逃回去就能安全了,却不知日后小小年纪就要和父祖一起被推上法场砍头。哎呀,逆谋罪满门抄斩,怕是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你胡说!沈怡是你的姑母,你会保古家的。”姜氏怒道。
“别傻了。”沈栗嗤笑道:“尤大人要带本官投湘州呢,龄州的事本官可顾不得了。”
姜氏愣愣地看向尤行志。
沈栗意有所指道:“那消息不是表妹听到,也会有别人泄露出来,姜氏,只怕你恨错了人!”
尤行志盯了沈栗一眼,沈栗哂然一笑。
胡三娘与姜寒心思转得快些,听出沈栗话外之意,俱都看向尤行志。
尤行志虎着脸,一眼不发。
“本官累了,”沈栗曼声道:“没空与这疯婆子打嘴仗,尤大人,给本官安排的房间呢?”
尤行志没好气道:“来人,带沈大人到客房。”
“慢着!”胡三娘拦道,转向尤行志,似笑非笑道:“这桩事该由女眷来安排的,大人只管交给奴家。”
尤行志知道姜家三人深恨沈栗,胡三娘此时揽事,定是想趁机害人,摇头道:“沈大人乃是本官贵客,不容慢待。”
胡三娘撒娇道:“大人也忒小看奴,放心,保管安排妥当。”
尤行志微微迟疑,他是不愿太过得罪沈栗的。这人才华横溢,湘王又急于得到火药配方,若沈栗甘心归附,日后少不得要同殿为臣。然而转念想到沈栗方才明里暗里挑拨是非,便觉着教胡三娘磨磨这位侯府子弟的脾气也好。有自己在,这女子也不敢下狠手。待沈栗知道厉害,自己再出面卖个人情便是。
“那就有劳三娘。”尤行志点点头,强调道:“要好生照料沈大人。”
“您就放心吧。”胡三娘笑道,睇着沈栗,不怀好意道:“沈大人,请吧?”
“三娘?胡三娘?”沈栗挑眉:“这位就是执龄州海寇牛耳的龙神娘娘?”
“不敢当,”胡三娘冷笑道:“在沈大人眼中,奴不过是个贼婆,伪神之妻而已。”
沈栗点点头:“你知道就好。”
尤行志苦心将他“请来”,自是不会令人伤他,故此心中犹有郁气的沈栗对胡三娘也不太客气。
胡三娘气结,好容易压下胸中邪火,怒道:“沈大人在迟疑什么?海上风凉,快随奴家走吧。”
沈栗扫了姜寒一眼,默然跟着胡三娘离去。童辞一直偷瞄胡三娘,此时回过神来,慌忙跟上。
“少爷,”童辞低声道:“这女子好似咱们来龄州路上碰到那个卖身的姑娘。”
沈栗回头,诧异道:“你认得出?”
当初沈栗只远远注意到那女子穿戴打扮不合身份,并未凑近端详她的面容,时日又久了,早记不清。
“认得出,”童辞道:“小人会些丹青之术,当日也曾仔细打量过那女子。所谓画匠画人只画皮,画师画人亦画骨,她虽换了衣装,这身骨肉却换不得。”
沈栗微微点头。据说善画人物者往往可敏锐洞察他人形貌骨骼,不是有些把握,童辞也不会轻易点出。
“当初在客店中见夫人卖身哭得可怜,我等还着人偷偷送去银两,可惜那人却不见了。”沈栗试探道:“夫人可知他去哪了?”
胡三娘回头娇笑道:“哦,当时是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跟着奴,教奴心中惊怕,只好托尤大人处置了。却未见什么银子。”
沈栗默然。虽当时就料到那人必死无疑,然而如今切实听到死讯,仍是心有戚戚焉。
“说起来,奴有些手下明明跟着尤大人去的,方才却未见与你们一同回来,”胡三娘故作漫不经心道:“沈大人可见过吗?”
沈栗心下电转,目光闪烁道:“夫人怎不直接去问尤大人?”
见胡三娘咬唇不语,沈栗低声道:“夫人怕也觉出尤大人不可信吧?”
“住口!”胡三娘怒道:“奴与尤大人积年交情,却由不得你轻易挑拨。不说便罢!”
沈栗曼声道:“海寇么,原砍杀官兵时还见了不少,离开时他们与尤大人的手下们落在后边,再赶上来时,就只见尤大人的手下了。”
注意到胡三娘的呼吸猛然急促了几分,沈栗轻笑道:“尤大人既容在下与夫人讲话,想来是不怕您从在下这里听书什么的。也是,想来这船上已经没有几个海寇了吧?”
舱内昏暗,胡三娘持灯的手猛然颤了几颤。
“看来这砧上鱼肉非止在下一人。”沈栗轻笑道。
胡三娘回头怒视沈栗。
“识时务者为俊杰,夫人还是忍了吧。”沈栗悠然道:“看来您与尤大人交情颇深?他总不会亏待您不是?”
胡三娘双目泛红,抬手要打。
“您说,如今是我这个握着火药配方的东宫辅臣对尤大人比较重要呢还是一个失去了手下的女海寇对他重要?”沈栗快速道。
胡三娘举着的手挥了一挥,到底没打下来,冷笑道:“沈大人堂堂男子,何必学这小妇口舌样,没得教人耻笑。奴家不听尤大人的,难道听你挑拨?”
沈栗但笑不语。
胡三娘若没有听进他的话,方才那一巴掌为何要收回去?
看来这女子与尤行志的同盟确实存在裂痕,与其说相互合作,倒不如说是在相互利用,而如今站在上风的显然是尤行志。
沈栗微微垂目,这女子能在海寇窝里挣出来,除了被海龟营救的好运气,其野心也不小,显然尤行志不会太喜欢这种野心。
胡三年气咻咻将沈栗二人引至船舱下层,顺手拉开一道门,轻笑道:“二位,地方到了,请吧。”
童辞顿时大怒,讥讽道:“夫人待客果然周到。”
此时船舱下层通常不用来住人,而是多用来储物,或作隔水层。这里阴暗潮湿,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沈栗倒未觉愤怒,他将姜寒送到狱中,又搅了胡三娘劫法场,有这个待遇,怕是还要感谢尤行志先警告过胡三娘。
如今姜寒怕是还没意识到自己已被灌了毒药,否则哪怕有尤行志震慑,姜家姐妹也会跳脚的。
“还要多谢夫人款待。”沈栗迈步进去,打量一番,轻笑道:“不过这房间缺少桌椅床铺,也无灯台茶盏,本官自幼身体虚弱,方才又吹了冷风,怕是要病了。”
胡三娘翻了个白眼,哼道:“奴自是不会慢待大人的,且稍待片刻,奴这就吩咐下去。”
“有劳。”沈栗不在意道。
胡三娘忍着气,顺脚将童辞踹进去,哐当一声将门关上,随即门后响起锁钥声。
童辞一咕噜翻身起来,扑到门前使劲推了推,没有推动,泄气道:“少爷,他们这是要将咱们关起来。”
船舱里漆黑一片,沈栗站在原地负着手道:“阶下之囚而已。”
童辞默然,半晌轻声问:“少爷,您真的打算投湘王。”
“投湘王?太子怎么办?礼贤侯府怎么办?”沈栗嗤笑道:“拙荆为在下生下儿子,我还没看着一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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