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面夷是夷民中最大的支系,共有四十七个寨子。这次头人召唤,凑出了两万余人。夷民凶悍不畏死,两万余夷兵也算一股不小的力量了。
沈栗、童辞所跟随的寨子不算大,区区五百余人,混在其中并不显眼。
出发去湘州之前,沈栗二人有幸观赏了一番夷民的祭神仪式,由大寨的头人和大巫祝主持。他二人只随着首领看热闹,别人拜时跟着拜,别人跳时跟着跳,倒也有趣。
沈栗注目祭台上,除了头人和大巫祝,还有一位锦衣人,明显不是夷民。
“葛木大人,”锦衣人笑道:“贵部兵强马壮,我父王得您支持,定会如虎添翼。”
“山野匹夫,当不得一声大人。”那头人大声笑道。
沈栗遥遥听见,微微瞠目:这人竟说的一口流利盛语,还是湘州味的。
“您可是朝廷钦封的土司,切切实实一位大人。”锦衣人笑道:“日后大人率部杀敌立功,更是会平步青云。”
沈栗低下头,暗暗撇嘴。朝廷钦封的土司大人,却要帮着湘王打朝廷去了。
童辞附耳轻声道:“着锦衣的那位是湘王殿下的三公子邵环。”
沈栗微微点头。
“我们夷民不需要升官,”葛木摇头道:“做了官,就要有人管着,忒不自在。待战事结束,我还是喜欢回来做头人,湘王殿下只要赐我足够的金银便好。”
“但凭君意。”邵环满口应承。
不要官位更好。夷民粗鄙,真要升了官倒不好管束,难免伤及王府颜面。金银财帛反倒易得,这头人虽然贪婪,却也容易应付。
邵环只顾着与头人搭话,一旁的大巫祝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骤雨初歇,天气寒凉,褐槲先生小心着凉。”邵环关切道。
大巫祝的盛语不如葛木流利,不悦道:“三公子为何称我为先生?按照山神的旨意,我与葛木共同管理山寨,也做得大人。”
三公子失笑:“好好,褐槲大人。”
看出三公子态度敷衍,褐槲心下更加不悦。
按照夷民的传统,巫祝与头人地位相同。一个管神事,一个管民事。但自从山外朝廷开始封立土司后,历代只封头人,不封巫祝。
巫祝不明白,出现这种情况,与山里山外的社会发展情况有关。夷民还过着半原始的生活,巫祝在山寨中享有很高地位。而在朝廷官员眼中,巫祝大约与和尚道士差不多,尊敬就好,但要封立土司,还是要选各部头人。
原本夷民聚居排外,这土司之职只被夷民看做朝廷附赠的小礼物,并不受重视。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但随着山里山外交流渐多,既使再排外,夷民的生活与观念仍会受盛人的影响。原始社会总敌不过封建社会的冲击。
于是巫祝们慢慢发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挑战,手中的权柄一代比一代少些。原本处于平等地位的头人也渐渐开始不那么尊重自己。
这种情况在沈栗如今所跟随的寨子中刚刚上演过:巫祝为了争权,或者说维护自己的地位,想要扶助对自己更为尊重的首领侄子上位。可惜事不凑巧,他那推脱之词竟教人捉来了沈栗二人。为了自保,沈栗向首领揭露了他的谋划。
大寨中比较守旧,褐槲的地位较沈栗寨子中那位高些,但也面临着权柄旁落的威胁。故此才会对邵环称葛木为“大人”而只称自己为“先生”表示不满。
夷民情绪外露,又不听朝廷管教,褐槲并未觉湘王之子需要如何忌惮,心有不满便直接说出来。
显然,他的不满并未令邵环重视。邵环对葛木都是面上尊敬心里鄙夷,何况一个巫祝?含糊一句便即略过。而在收到葛木“我就看着你作”的戏谑眼神后,褐槲更是心下难平。
褐槲不知道,在前往湘州盛人的地盘后,这种轻视将更加严重。
因见了湘王府人,沈栗便嘱咐童辞小心隐藏。他二人改换装束,剃发涂面,又在山林中打熬一段时间,混在夷民中,单凭外表是不会被分辨出来的。然而童辞有个引人注目的特点——他驼背。
固然驼背人并不罕见,但小心一些总是好的。未到湘州,沈栗二人也不知那边会不会追捕他们。
夷兵向湘州而去,翻山越岭,非止一日。沈栗二人自被尤行志劫走,一路上并未受太多磋磨,最多不过粗茶淡饭,到了寨子里也被首领好生款待,如今随军赶路却着实受了些风雨。尤其是沈栗。童辞经历复杂,往日还吃了些苦头,沈栗自穿越后锦衣玉食,就算练了些拳脚,又何尝用两条腿走这么多路?惟苦撑而已。
沈栗能撑下去,坐着轿子的邵环却叫苦连天。
“这轿子太过颠簸,公子不若下轿,教小人背着您走。”侍卫道。
邵环苦着脸,摇手道:“传到父王耳中又是错处。父王好武,本就嫌我文弱,若今日教人背着,就不只是文弱,而是娇气喽。左右快出山林,待上了大路,换乘车马便是。”
“都是诸位公子嚼舌,令人厌烦。”那侍卫轻声道。
邵环哼道:“终于将世子大兄赶跑,王妃,不,母妃又殁了,占着位子的人都不见,自然争得越发厉害。”
“世子之位,有得有能者居之。”那侍卫道:“那些人不过是跳梁小丑,一时迷惑王爷而已。公子为王府大业不辞辛苦,王爷心中一定有数。”
“但愿如此。”邵环叹道:“小的那些不提,年长的几个中,单我不出众。我也不图谋世子之位,只求勤勉做事,能令父王开怀一二,便是我的孝心。日后哪个兄弟成了世子,我只安分守己就好。”
这话听听也就罢了。邵环若无进取之心,哪里不可尽孝?何苦争着跑来禺山联系夷民?两万夷兵,倒是好大一份功劳。
“公子至诚至孝。”那侍卫佩服道:“若教小人说,诸位公子中唯有您嘉行可勘。世子之位,非您莫属。将来王爷成就大业……”世子便成了太子。
“不可胡言。”邵环止道:“二兄与四弟勇武非凡,五弟如今也上得战场。唯有我心长力弱,只好做些跑腿的活。”
这跑腿的活儿也是有人想争却没争上的。
邵环兴冲冲去向父王交差,却先与五公子邵珊碰个对面。
邵珊皮笑肉不笑对邵环施礼:“三哥别来无恙。听说您把夷兵领回来了?”
邵珊就是那个想与他争这活计的。
邵环微笑道:“虽路上有些艰辛,不敢有负父王期望。”
邵环手快领了命,如今又将人带来,一份功劳妥妥在手,故此看待这个与他相争的弟弟时很是有些优越感。
邵珊啧啧两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头唏嘘。
“五弟为何如此模样?”邵环皱眉。
邵珊示意左右退下,凑近邵环,方笑了一声:“我叹三哥不自知。”
“什么!”邵环顿时大怒:“邵珊,你敢对兄长不敬?”
“三哥莫急。”邵珊悠悠道:“您不擅武事,就是千里迢迢将夷兵引来,这些人也不会交到您的手中,还不是要分给别人?用心竭力,最后也就能搏得父王一个好字而已。别人用您请来的夷兵杀敌立功……您啊,空为人作嫁衣裳。”
“你!”邵环惊怒。
邵珊叹道:“三哥何苦与我争这差事?如今二哥、四个手下都有兵卒,只我缺少人手。若是我去请人,说不定便能求得父王允这些夷兵归我调遣。弟弟还要领您一次情。如今可好,您请来的人指不定落到谁手中……”
看着邵环勃然变色的脸,邵珊冷笑道:“不要教二哥、四哥得去就好。毕竟比起我这个弟弟,他们才是劲敌呢。”
邵珊扬长而去,邵环郁郁不乐。
他自己不会领兵,去请人时只想立功,展示自己协商交涉的手段,如今也算一偿初衷。但听到夷兵可能会成为其他人的助力,心下又不情愿了。
踌躇半晌,差事还是要交的。只是犹犹豫豫,一反来时兴奋之态。
邵环见到湘王时,这位王爷正怒发冲冠,一时无暇理会自己远行归来的三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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