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何家,竟然瞒了他半辈子。
若非近来时局变化,何家准备联络各世家起事,需推出他这个前朝遗脉来收拢人心,他怕是要一直被瞒到死!
怪不得那便宜父亲总着人看着他。原以为是紧张儿子,现在想来,应是担心他这个小皇子失去控制吧?
何泽慢慢垂眸。
他被何密养大,最了解何家做事的风格。连亲生血脉何溪、何氏都能舍弃的家族,若说“抚养”他只是出于对前朝的忠心别无他求,鬼也不信。
往日自己真是活的蠢!
何密四子,唯自己最得……溺爱。读书比不上兄弟们,照样被家里安排的前程似锦。现在看来不是何密疼爱他,只是刻意教他不上进,因而事到如今便是预感何家只不过是拿着自己做噱头,他也只能听凭安排。
那又怎么样呢?何泽漠然想。何家惦记着复辟却无法收服其他世家:大家都想恢复前朝时的风光,可谁都不服谁,便得了天下谁来做皇帝?他们还是要推自己这个前朝遗脉上位的才能平衡权势。天教他捡个皇位,抚养之恩敌不过君臣之义,等自己登基,总不用再听那便宜父亲的训斥了。
只要自己继位,便能扬眉吐气。往日看不起、排挤自己的,都要挨个教训。尤其是沈栗,朕要把他诛九族!
“都准备好了?”想到将来风光,何泽微笑道:“这段时间皇上时常罢朝,家叔望见皇上走路不稳,想来他也撑不了多少日子。”
“万事俱备,”武稼笑道:“殿下只管等着登基吧。”
“要小心保密。”何泽嘱咐道。
武稼恭声道:“微臣遵命。”
这一声“微臣”又哄得何泽开怀。他虽知道自己身世,却仍受制于“父兄”,在何家摆不起殿下的谱。唯有武稼一直对他忠心耿耿,很是满足了他的虚荣心。这也是他提前将自己身世泄露给武稼的原因。
“待我临朝,便封你为大将军。”何泽许诺道。
武稼一脸喜色:“微臣谢恩。”
两人先后秘密离开茶楼。何泽晃悠悠回府,随即被何密找去:“又去见武稼了?”
“儿子与他商议起兵之事。”何泽低声道,并不奇怪何密会知道他的行动。
“老臣只是代先皇照顾殿下,如今身份既已明朗,规矩还是要有的,殿下无需再称老臣为父。”何密摆摆手道。
“儿子不记得……先帝,是父亲将我养大,如今您是不愿意认我做儿子了吗?”何泽含泪道。
何密感动道:“君臣有义,不可违逆……”
“父亲!”何泽伏地大哭。
“殿下!”何密垂泪跪下。
两个人抱头痛哭,演绎一场彼此心中都不怎么相信的父子情深。
“殿下没有向武稼泄露什么机密吧?”何密不放心。
何泽驯服道:“儿子知道轻重。”
什么机密!我的身世不是你们泄露给那些世家们的?就准你们说,我偏需瞒着心腹?
武稼起码比那些与你等一样贪婪的世家可靠。
“这便好。殿下只管耐心等待,邵英病重,好时机就在眼前。”何密道。
何泽恭声应是,见何密并无其他吩咐,便借口疲乏退下。
望着便宜儿子的背影,何密抖着手端起茶杯。虽嘱咐何泽耐心等待,但实际上,却是他自己等的更急。
何密自谓从不缺乏耐心,可他等的实在太久了。熬死了先皇,又是邵英当政,几十年过去,何密已经垂垂老矣,再过几年,怕是要等到底下去了。
自己总要在活着的时候拼一场!
何密拍拍手,房门无声开启,侍卫垂手肃立,静待吩咐。
“看好了二老爷,他当邵家的阁老当得舒服,小心他临阵倒戈。”何密想了想,又嘱咐:“二房的人都要盯紧了。”
“小的明白。”侍卫恭声应是。
何泽回府与他的便宜父亲勾心斗角,武稼却绕了几圈,见确实无人盯梢,便寻僻静处换了打扮,往福榕寺去。
摸了摸寺中许愿树,武稼心中喟叹。
听说沈栗夫妇便是在福榕寺中一见钟情,和和美美地过了这许多年,生了三个儿子,个个出息,真是羡煞旁人。而自己也是在这寺中偶遇易薇公主,也是一见钟情,如今却生死茫茫两不知。
到现在武稼自己也说不清当年那一面之缘怎么就令他念念不忘,纠结半生。一片心思起于爱恋,经过思念,化作执念。
或许只是错觉,夺妻之恨造就的耿耿于怀?武稼微微出神。
“武兄久待。”有人走来道:“在下失礼了。”
“沈大人公事繁忙,能拨冗前来已是不易。”武稼施礼道。
沈栗笑道:“无论多忙,武兄想请,在下却是一定要来的。”
武稼也不多言,正色道:“下官得了个消息,何泽乃是前朝遗脉!”
“什么?”饶是沈栗素来沉稳,也忍不住惊了一跳:“此话当真?”
武稼好生欣赏了一番沈栗惊讶的样子,才心满意足道:“是他自己亲口对在下说的。是前朝末帝的闵美人生的,当年战乱,他一出生末帝便死了,闵美人觉得势头不好,教何密偷偷将他抱出来。他还带着一方小印……”
“是前朝皇帝的私印!”武稼悄声道:“何家已经联络各世家,准备皇上一……他们就起事!”
沈栗深吸一口气,郑重道:“多谢武兄为朝廷忍辱负重这么多年,这消息太重要了。”
武稼满不在乎道:“别,在下本是为自己。我蹉跎这许多年,起因都在何家!”
沈栗至少是个主战派,若叫何家得逞,谁还会去打北狄?谁还会去寻公主?
武稼越了解何泽、越了解何家,便越清楚所谓的光复前朝只不过是何家躺在故纸堆上发的清梦。前朝便是教这些人折腾没的,北狄人的野心也是教这些人惯出来的,再教世家掌权,他的夺妻之恨便永无可解了。
待沈栗满腹心事从寺中出来,天色已经擦黑。正上马欲行,忽听官路上人声喧哗,长随转了一圈回来:“大人,是个马车不甚撞了人,伤者看着不行了。”
沈栗皱了皱眉,人命关天,倒不好视若不见。驱马过去,见车夫趴在地上哭号:“惹了官司噢,这可怎么办?”
受伤的却无声无息,连呻吟都没有。也有人吵吵嚷嚷叫郎中,然而这里不是闹市,哪有医馆?
沈栗道:“去个人到寺中请和尚来。”
“对对对!怎忘了寺中大师医术非凡?”围观的有腿脚快的,连忙向寺中跑去。
和尚来的虽快,不期伤者断气。
“没福气也!”围观的叹息。
沈栗摇了摇头,教长随留下些银两:“在下还有急事,还请大师多费心。”
人死在寺院附近,本就该寺里费心。和尚合十谢过,自去安排人报官不提。
沈栗惦记着武稼所言诸事,急匆匆回府。至书房写了一封书信,交给初明——飞白早被他安排了前程,如今是初明跟着他:“将这封信交给家父,你亲自去,亲手交给家父,明白吗?”
初明慎重道:“奴才明白,这封信亲手交给侯爷,断不令他人见到!”
“去吧,”沈栗点头。
初明方才转身,远处忽传来云板声,紧接着便有东宫太监跟着大管家冲进来哭道:“沈大人,快往东宫,太子殿下忽发急症,如今已经……薨了。”
沈栗脑中嗡的一声。
近年来太子的身体确实一天不如一天,心疾也发作了几次。大家也知道心疾无常,一旦犯病,这人说没就没,倒也早做好准备。然而听到上午还与自己谈笑风声的太子如今竟然薨了,沈栗仍忍不住震惊。
他自穿越不久即入东宫成为伴读,跟着太子的时间未必比与家人相处的时间少。这许多年来也算是主臣相得,猛听得噩耗,不觉潸然泪下。
府中已经哭声四起。
沈家是东宫一系,如今太子走在皇帝前边,若非早立了皇太孙,沈家怕要哭得更伤心。
沈栗吩咐大管家:“去与母亲和大哥说,近来我不一定能常回府,这府中安危俱都托付给他们了。从今日起,府中闭门塞户,除了采办衣食,盖不许随意出入,更不能接见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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