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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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延恩县城刺史府的萧去病看上去非常高兴,一路上拉着李光弼和那名叫做浑进少年将军问东问西的。

  这让李倓非常好奇,因为他能看得出,师父对两人不是一般的热切,特别是对那名少年,还说要教授他两个强筋骨和长力气的桩法。

  不过说起来,师父的眼力还真是好,这少年确实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比自己还小一岁,就能拉开四石的硬弓,十一岁从军,立下战功数十,勇冠诸军。

  不过李倓就是好奇,师父是怎么看出来的,李倓知道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那少年除了看上长得身高体长一些,也没什么特别显著特征啊。

  除此之外,李倓同样好奇师父这一路上总问一些朔方军的待遇,马匹有多少,还有都经营了哪些产业什么的?

  难道师父对朔方节度使这个位置有兴趣?

  有这样疑惑的不仅是李倓,李光弼和浑进同样觉得奇怪。这萧去病非要拉着他们前往延恩县城,说是有要事相商,莫非就是这事?

  自从去年八月,前朔方节度使张齐丘因为放钱粮问题被免职以来,朔方节度使先是由河西节度使安思顺暂代;今年正月的时候,则改为李林甫遥领朔方节度使,由户部侍郎张玮担任节度留后,坐镇理事。

  但张玮是个文官,只能管理一些钱粮户口等问题,并不能带兵打仗,所以等于到现在为止朔方军的军事主官一直空悬。

  两人想来,如果让萧去病做他们的节度使,倒还真是一件极好的事。

  先,萧去病有极高的练兵能力,从他训练飞龙禁军一个多月的成果就可以看出。如果让他来到朔方军。不出一年,朔方军的战斗力肯定会有极大提高。

  其次,这个萧去病一些军事思想也极其符合两人的心思,如军队重服从和纪律。其次是执行能力和动员能力,而两军对垒时,最后决定胜负的最关键一点是气势和信心。

  再次,这个萧去病还特别会经营产业,有钱。

  别的不说。就说他们这次出征所带的干粮,一种叫肉松的,一斤肉松需要三斤羊肉才能做出来,听说这样小吃现在在长安卖一两一贯。

  感情自己两口吃掉的东西,就抵得上朔方军一个高阶校尉一个月的军饷?

  还有那个名叫仙人醉的酒,据说长安酒楼一坛就卖两百贯,吓得两人都不敢喝。还有那个油炒面,里面竟然放了一成的霜糖。

  这哪里是在吃干粮,这简直就是在吃钱啊。

  飞龙禁军还有这一千安西军,有这样的上官。还真是让人羡慕嫉妒。

  不过,等到随着萧去病一行人来到延恩县城,两人就有些明白萧去病为什么会这么有钱了,感情一多半都是抢的。

  整个延恩县城四周,搭满了马厩,牛棚,羊圈,据新任宥州刺史何小芬汇报,总共有战马四万多匹,牛两万多头。羊三十万头。

  被他扫荡过的党项五羌,一多半的战马牛羊都集中到了延恩县城,成了萧去病这次出征河中的战利品。

  据萧去病说,已经派人去长安运送一些粮食草料过来。但估计粮草还会不够,所以还会派来一些厨子。

  在这里宰杀牛羊,然后加工成牛肉干,羊肉松,骨头汤等各种产品,然后再卖到长安和朔方去。

  看到这么多的战马牛羊。李光弼和浑进的第一反应是有些眼热,然后是有些为萧去病担心。

  不过看到萧去病好像没有一丝担心的样子,两人也就懒得为他去操这个心了,专心消灭起桌案上的饭食来,还别说,就连这简单的肥羊炖,也比他们以前吃的美味得多。

  酒足饭饱之后,李光弼问道:“萧将军之前所说的要事相商,到底是指的何事?”

  萧去病笑着说:“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有些事情,想与朔方军一起合作,我们先简单谈一谈,你们回去再向张留后汇报。”

  “合作?萧将军指的是哪些方面”

  “当然是钱财方面了。”萧去病笑着问道:“不知李将军还有浑果毅可知道这次武威王为什么能够在河中取得如此大的大胜?”

  李光弼和浑进对视一眼,道:“自然是因为安西军能征善战,武威王指挥有方,再加上辅臣的出力了。”

  在吃饭的时候,萧去病已经要求李光弼以字相称了,李光弼推辞了一下,也就照做了。

  他以前算是李晟的上级,现在李晟都和萧去病以字相称,自己却要口称将军,心里多少有些不爽,好在这个萧去病并不摆架子,反而对自己极为热情。

  萧去病笑着点点头:“这是一部分原因,其实还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安西军有钱,这一点良器就颇为清楚。”

  两人有些不解地望向李晟,李晟点头道:“辅臣说的没错,早先安西军只有战马三千多匹,这么多年来,各任安西节度使一直鼓励出征携带私马和骡子。

  后来武威王担任安西节度使以来,更是大量收购战马,此次出征河中,两万安西军却一共带了战马两万四千,骡子和驴七千。

  因此安西军这才能够快机动,安西军的弓弩手,跳荡兵还有陌刀兵都是骑着战马赶到战场的。”

  李光弼和浑进有些愣住了,傻傻地看着李晟和萧去病,难怪安西军能立大功,这就等于整个安西军全是可以快机动的骑兵了。

  而朔方军七万多人加一起战马竟然还没有安西军两万四千人的战马多,这人比人,简直气死个人。

  萧去病看到两人吃惊的样子,心中暗想,安西军这些战马自然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

  在去年二月份的时候,高仙芝在奉命出击朅师国凯旋回安西的路途中,应宁远国所请,攻打与黄姓突骑施和流落在碎叶川的昭武九姓胡勾结的石国。

  然后劫掠了石国拓折城所有的战马和金银珠宝,回到安西之后。就大量购买战马,这才在一年之内,将安西军的战马扩张到这么多。

  也是幸亏这回怛罗斯之战因为自己的出现打赢了,否则史书就会记载:“仙芝为人贪……”贪图石国宝物。

  过了两三息。李光弼才道:“竟有这么多?”

  萧去病笑道;“现在更多,这次武威王在河中大败二十万大食军军马,缴获骆驼两万匹,阿拉伯骏马五六万匹。

  这次献捷的队伍里,除了献给陛下的一千匹阿拉伯骏马之外。还带来六千战马,你们可能不知道,这阿拉伯战马负重还耐力都要强过河曲健马。”

  两人再次震惊了,微张着嘴巴,愣愣地看着萧去病,又过了两三息,李光弼才开始说话,声音都有些变了:“那辅臣说这些是何意思?”

  萧去病轻轻笑道:“我准备送两万匹党项马,八百匹用作配种的阿拉伯马给朔方军。”

  “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喊道,差一点从条凳上跳了起来。别说他们。就连李倓,马燧,南霁云,顾小俊等人也忍不住咋舌。

  萧去病这手笔也太大了,一出手就是两万多匹战马,这实在也太……任性了。

  萧去病出手这么大方,都让李光弼忍不住有些怀疑,难道他认为自己这次闯的祸太大,所以要分一些好处,让朔方军帮他一起承担责任?

  但没过多久。这个想法就被他否定了,甚至觉得非常可笑。

  萧去病颔道:“除此之外,我还想和朔方军合作,为四海商社赚钱的同时。也让朔方军变得有钱起来。”

  说到这里,萧去病长叹一口气,颇有些不平道:“边军将士生活太苦了,顶风冒雪,刀枪如林,矢石交攻为大唐守卫边疆。而得到的报酬却远远抵不上他们的付出。

  安西军从明年起就将全面提高所有士兵的待遇,除了有功勋田分之外,最低的士兵每个月都有两贯的军饷。骑兵和陌刀兵四贯,军官是士兵是一倍半到三倍。

  想一想,到时候朔方军士兵知道安西军士兵待遇这么高时,人心会有多么浮动?”

  李光弼和浑进嘴巴张得更开了,萧去病说的没错,如果安西军待遇一下提得这么高,而朔方军却没有军饷,这兵就不好带了。

  之前他们的节度使张齐丘就是因为放军粮失宜造成士兵哗变,这才被免职的。而为什么会失宜,不是张齐丘贪污了,而是因为张齐丘不善营田,那一年朔方军的收入确实捉襟见肘。

  士兵守边本就辛苦,不但没有军饷,甚至连应得的口粮也得不到保障,哗变就是理所应当的了。

  这次过了四五息,李光弼才反应过来,道:“辅臣所说的合作是指的什么?”

  萧去病笑了,一路上他就仔细问清楚了,朔方军之前那个张齐丘就是一个没本事,只会带兵不会打仗的,现在这个张玮,虽然是个户部侍郎,管理钱粮,营田方面确实做得比张齐丘好,但朔方军还是一个字,穷!

  他们难道不知道黄河九曲,唯富一套,河套地区,后世的鄂尔多斯草原到处都是宝吗?

  别的不知道,这里的矿产资源就是是全国都靠前的,除了天然碱资源以外,还有石油天然气资源也极为丰富。

  不过这两样目前两年来说,还不具备开的条件和能力。但煤矿可以啊,萧去病的笔记本上的地理资料写的清清楚楚,这里有亚洲最大的露天煤矿——准格尔煤矿,地点就在胜州,朔方军驻防的东受降城西南方向不远处。

  不过准格尔煤矿出产的煤只适合工业动力,不适合炼焦,也不适合老百姓用。但没关系啊,整个河套地区煤炭资源不仅储量大,分布面积广,而且煤质品种齐全。

  就在之前党项八羌野辞部所在位置,就有非常适合炼焦的桌子山煤田。而在灵州西北方向的贺兰山北段,就有整个中国最好的煤,被誉为“煤中之王”的太西煤分布,而且其中的大峰矿还是露天煤矿。

  萧去病并没见过这种极品煤。但据资料上讲,太西煤几乎接近纯煤,不但烧起来热量极高,而且烧完之后几乎无灰。在另一个时空这些优质太西煤很多都是精包装按千克卖。高价出口到外国作为古式高级住宅壁炉的上等料。

  既然如此,自己为什么不可以学他们?就算没有壁炉,也可以直接将这种煤当木炭卖给那些贵族冬天取暖用啊。

  除此之外,朔方军驻守的中受降城便是后世的包头市,而包头则以钢铁厂出名。也就是说,这里还有一个或几个大型的铁矿。

  萧去病打算在此处冶铁炼钢,相比四海商社的商业帝国,和之后四海钱庄的金融帝国,这里就是萧去病设想中的工业帝国开始。

  除此以外,这里还有各种草药,比如后世出名的宁夏枸杞啊,以及畜牧资源,盐池滩羊什么的,还有后世中国最好的羊绒也出自这里。

  萧去病娓娓讲起他的打算。先四海商社全面进入河曲之地,在各个地方寻找各种优势商品,比如适合养山羊的就养山羊梳羊绒,适合养细毛绵羊的就专门养细毛绵羊,盐池县就养盐池滩羊,适宜种植枸杞就专门种植枸杞,……

  与此同时,自己会派遣专业寻矿人员,在某些指定位置,寻找铁矿和石炭矿。然后冶铁炼钢,一般的无烟石炭还可以运到长安做居民生活料赚钱……

  总之,将这一块地区交给四海商社来开,不用朔方军出一分钱。只要朔方军保证四海商社的安全并给予最大的便利或配合就行。

  作为回报,四海商社会支付给朔方军丰厚的报酬。当然如果朔方军能一致请求让自己担任朔方节度使,就再好不过了!

  听完萧去病规划的蓝图,包括李光弼和浑进在内,房间里十多人都有些听傻了。没办法,信息量有点大。很多他们都不是很懂,但他们相信只要给予足够便利和配合,萧去病说的都能做到。

  过了好半晌,李光弼咽了一口口水,道:“辅臣能来我们朔方军做节度使当然好了,我们回去就与张留后和各军军使商议此事,一齐向朝廷请命。”

  萧去病皱了皱眉头,他想起之前张献诚和康神奴的谈话,还不知道回到长安会是个什么情况呢。

  他苦笑一声:“给四海商社提供保护和便利的事情先说,节度使的事情先不要去讲。想必你们也清楚,我这次回去吉凶还难料呢?

  若是陛下恼了我,别说朔方节度使,就是飞龙禁军也不让我带了也是可能。不过四海商社的事情应该没有问题,这是为国库赚钱。”

  李光弼也苦笑一声:“辅臣不必忧心,此次毕竟是党项羌动手在先,而且他们还出动了全部常备军与辅臣决战,视同谋反。相信陛下会有圣断的。”

  萧去病点点头,之后又将马蹄铁和步兵用绑腿的明告诉了两人,又说了一会话,时间已晚,李光弼和浑进一脸欣喜地告辞出去,这次来宥州,来得太值了。

  两三分钟之后,李晟马燧等人也相继离开,曲终人散。

  李倓在外面站完每天晚上例行的半个时辰的桩,回头看到师父房间的等还亮着,就走了过去。

  没想到平日极为警觉的师父这次好像并没有现他进来了,这让李倓觉得非常奇怪,往常不是应该自己一到门口师父必定会开口说话的吗?

  李倓轻声推门进去,现萧去病正一个人呆呆望着灯光出神,连自己走到他面前都没现,只是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甚至连呼吸和心跳都停止了一样,愣愣地看着不停跳跃的灯火,脸色扭曲得吓人。。

  “师父,你怎么了,你别吓小倓。”李倓推了两下才把萧去病推醒,焦急地喊道。

  “小倓啊,怎么还不去睡?”萧去病回过神来,眼睛里重新焕了光彩,一脸疑惑道。

  “师父你刚刚想事的样子好吓人。”李倓急切问道:“师父是在担心回到长安会惹恼皇帝阿爷吗?”

  萧去病愣了下,黯然道:“当然不是,这些事情会生就会生。想也没有用。”

  “那是什么?”

  萧去病抬起头,看着李倓的眼睛:“小倓,你说师父是个残暴冷血的人吗?”

  “啊……”李倓一下愣了,过了两三秒才道:“师父当然不是。是那些党项羌……”

  李倓想说是那些党项羌背叛在先。但又觉得那些党项羌孩子确实无辜。他知道萧去病对那些党项羌孩子,包括被扫荡的党项羌牧民并没有太多敌视。

  这一点,从他一直以来教导自己所说的话就可以看出,师父对很多胡人都很钦佩,比如契苾何力。阿史那社尔,黑齿常之等人,只对像安禄山,康待宾,康神奴等反叛成性的胡人特别痛恨;

  而对于出于两个极端之间的大多数胡人,就没有多少喜欢,也没多少憎恨,师父有的就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杀死像安禄山,康神奴这样天生反骨。死性不改的,然后努力将大多数胡人变成像安抱真和契苾何力这样的人。

  正如师父自己说的那样,他做这样的决定,只是为了惩罚他们,让他们心痛,让他们畏惧,同时也是震慑敌人,因为这个原因,师父选择了牺牲这些无辜孩子的性命。

  原本李倓也觉得这样做有一些不公平,有一些残忍。但一想到是师父做出的决定,李倓就下意识地认为师父的决定总不会有错,便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

  现在,没想到师父其实和自己一样。也会有不忍,也会有痛苦,而且还有反思,一时之间,李倓就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萧去病缓缓道:“小倓,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师父,其实不是一个道士,而是一名战士,山上还有一个非常慈祥的老阿翁,他也是一名战士,他们都会了保卫国家,曾经和最凶恶的敌人战斗过。

  我呢,从小就是听着他们的战斗故事长大的。你知道吗,再下山之前,我连只鸡都没杀过,可是我下山第三天就开始杀人了,杀的是想要截杀高大哥的马匪。

  当时我把他们当成是凶恶的敌人,杀第一个人以后,我只反胃不适了两息时间,然后就没有任何不适;在河中面对那些凶悍残忍的,狂热彪悍的大食人,师父在杀死他们的时候,竟然会产生一种兴奋的感觉,就是那种热血沸腾的感觉……

  我下令扫荡党项八羌的时候,也没多想,就是想严厉惩罚他们。但当拓跋守寂眼中带血,像疯了一样质问我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那些孩子是无辜的,却因为我一句话而丧命……”

  李倓一时语噎,同时又有些愣住,师父的师父不是道士,竟然是战士,师父说师祖为保卫国家而与最凶恶的敌人战斗,是什么敌人?

  萧去病继续喃喃自语:“可是,即使我意识到这个问题之后,为了快平定党项羌,我又算计了野辞继迁,我觉得我好像是个天生的实用主义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而且是这种想法几乎是不请自来……”

  顿了顿,萧去病说话的声音越地小,但李倓还是听得清清楚楚;“我真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将这种习惯用到自己人身上……这样的我,让我自己都觉得害怕啊!

  有时候我真想什么都不做,带着你师娘,找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隐居,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做,这样就不会有错,也不会有罪,更不用被良心谴责……”

  李倓一下害怕了,很多年以后,他都会想起这天的事来,都会忍不住问自己,当时自己到底害怕的什么?直到更多年以后,他才想明白,原来当初自己害怕的不是师父会走,而是师父走,竟然不带自己。

  李倓大声道:“师父你说过你爱大唐的,你最爱大唐的开拓进取,昂扬向前,最爱的大唐的兼容并蓄的宽广博大的胸怀的!

  可是你怎么可以因为受不了这么一点事就要中途放弃呢?你爱大唐的胸怀宽广博大,为什么自己胸中就装不下这点污垢呢?”

  李倓委屈得要哭出来:“师父,你说过,你最大的梦想,就是想看到比开元全盛时期还要好的盛世,一直绵延下去。你说过要和我为这个梦想一直努力下去,为什么要中途抛下我,去山里隐居?”

  看到李倓惊惶至极,委屈至极,快要哭出来的样子,萧去病一下惊醒,有些迷茫的眼神再次变得清明,他摸了摸李倓的脑袋,笑着道:“你放心,师父不会抛下你的,而且师父也不会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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