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埋伏,结车阵!”
常威的直觉作出的反应比大脑思维还要快,一带丝缰,马车立刻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朝西面的高地驶去,骤然变向产生的离心力差点掀翻了车子,车上粮垛最上面的几只米袋更是飞了出去,常威展开轻功身法躲在了车辕下,让余下的粮袋遮掩住自己的身体。
几乎与此同时,对面山坡上的倭铳响了,震耳欲聋的响声在坡谷中回荡,惊得宿鸟乱飞。枪丸打在米袋上,噗噗作响,拉车的马更是被打得血花四溅,一阵暴叫,前窜了几步就轰然倒下,马车戛然而止,后面的马车躲闪不及,相继撞上来五六辆,才看见老孙驾车从旁边驶过,然后一个漂亮的转弯,将马车横在前面。
见老孙的身体已经完全暴露在倭铳下,常威赶忙抄起马鞭一甩,刚把他抽落在地,耳边已响起了倭铳的第二次齐射声,老孙原本坐着的地方立刻变成了马蜂窝。
身后传来刺耳的惨叫声,声音扭曲的竟听不出是男是女,回头望去,却见两人借着车马的掩护飞快地匍匐而来,那两张易过容的脸上的惊恐与担心竟然清晰可辨。
“你们没事,太好了!”
见到羽飘翎和颜如玉无恙,常威心头一块巨石陡然落地,目光顿时活泛起来,形势立刻尽收眼底。
连环相撞的七辆马车和车上那一袋袋的粮食无意中形成了车阵的第一道坚固屏障,躲在后面,倭铳就失去了作用。
而老孙他们不愧是辎兵中的精锐,虽然头脑简单,却一丝不苟地执行了将令,除了受惊冲入敌阵的两辆马车之外,其余的十一辆在常威身后围成一个半圆,与前面的马车形成了一个简易车阵,虽然尚有多处缺口,可敌人的骑兵也无法完全挥威力了。
“血?爷,你受伤了?伤……伤哪儿了?”羽飘翎扑进常威怀里,眼前便是血红一片,她不知道那是薄田溅射来的,想摸又不敢摸,急得顿时哭了起来。
“这是敌人的血,我没事儿,你呢?”
羽飘翎心情一松,顿时软在常威怀里,却不说话,只是使劲摇头,半晌才呜咽道:“那些坏蛋……鸟铳都冲着你开,我、我都快吓死了!”
后面的青鸾见状,身子一翻,依靠在了马车上向山坡望去,似乎是在了望敌情,可眼角余光却不曾离开常威片刻。再看她身上,一路匍匐过来,衣服不仅沾满了泥土露水,更是划破了多处,哪里还有半点绝色美人的模样?
不过,或许是常威重伤薄田引起倭寇众怒,敌人的第一次齐射几乎都瞄准了他,这让辎兵们有时间作出躲避的反应,真正被倭铳第一轮射击击伤的没有一个,只是因为马车相撞,一个弟兄跳车选错了方向,连同被惊马拉着冲上山坡的那两个弟兄一道死在了第二次齐射下。
剩下的弟兄虽然狼狈,却最多是点皮肉伤,受伤最重的一个是从马车上跌落下来,胳膊脱臼了。
“无畏,事情好像不太对头。”何冲灰头土脸地爬到跟前道,他殿后,自然也成了倭寇的靶子。
“是,可冲田哪儿得到的情报?”常威苦恼地思索着,事情怎么会变成眼前这副样子?
保密工作已经做到家了,然而冲田依然设下了埋伏,难道他是再世诸葛,有神机妙算之功?可既然知道来的是大明军队,为何又让薄田领着十几个人来白白送死?心中既沮丧又迷惑。
环视在马车后面躲避倭铳射击的辎兵们,虽然因为骤遇埋伏而显得有些慌乱,可黑石村一战打出来的士气却支撑着他们。
“军心士气尚可用也!”常威暗自点头,随即朗声命令到:“老孙,点人数!”
“原有士兵二十五人,阵亡三人,余者无人受伤。”
摔得鼻青脸肿的老孙立即报出了数字,然后凑到常威近前,小声道:“大人,人没有多少伤亡,可兵器却丢了一半,二十二个人只剩下十把刀、三副弓箭……”
他突然一顿,狐疑地望着常威怀中的羽飘翎,待听到那娇嫩的啜泣声确实是从羽飘翎嘴里出来的,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说话都结巴起来:“大人,她、她、她是个女的?!”
辎兵们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了羽飘翎身上,军中禁妇孺,这乃是约定俗成的惯例,国公大人的亲兵竟是女人,难怪士兵们满脸都是惊讶和不解。
而就在此刻,山坡上一阵马蹄轰鸣,百余骑兵从坡后冲出,转眼就冲上了坡顶,当中一人满面戚容,神色冷峻,正是冲田;左手边立花勘助、右手边一灰衣美貌少妇--想必是冲田的情人阪本初芽,两人也是一脸悲色,显然已经知道了那十几个同伴的死讯。
目光凛然掠过坡谷,冲田团扇朝坡下一指,突然戾笑三声,断喝道:“呔!明军听着,投降,饶尔等不死;胆敢反抗,定让尔等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刻意以内力吼出来的声音如雷鸣一般,和之近两百倭寇的齐声呐喊,远远传来,惊心动魄,不少辎兵想起倭寇的残忍,脸上当时就变了颜色。
冲田真在这儿!
眼看士气因为敌人兵力突然大增而陡然下降,常威低头看见羽飘翎,心头一动,将羽飘翎身子转了半圈,让她面对着大家,然后朗声笑道:“老孙说得没错,她是我的侍妾,自然是女人了!”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吸引过来,羽飘翎窘得面红耳赤,却知道常威此举必有深意,便一动也不敢动。
“弟兄们,我们军人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马革裹尸、血洒疆场,在所不惜。可我们抛头颅、洒热血,所为者何耶?”
“一言以蔽之,上,为朝廷百姓;下,为妻妾儿女。为国为民,那是军人的职责;为妻为子,更是男人的义务。”
“男人追求的是什么?功名和利禄,可荣华富贵没有人和你一齐分享,就狗屁不如!我庆幸我有红颜知己愿意与我分享这一切,我更骄傲的是,她们要和我一起创造这份荣光,生则同富贵,死则共哀荣。”
“当然,谁都不愿意享受死人才配享有的哀荣!但凡有一线生机,谁都不会放过,因为只有活着,我们的血流得才有意义!而我的爱妾,就是想用她那双神奇的手,让我和我的弟兄们能在战场上拥有更多活下来的机会!正因为如此,她才毅然决然地投入到这血腥战火中!”
“对啊,要不是夫人的伤药,在黑石村的时候,我就玩完了。”
“你别说,有夫人在,老子胆气就是足,砍个十刀八刀的小意思,夫人是活菩萨嘛!”
几个在黑石村一战中接受过羽飘翎治疗的辎兵的窃窃私语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赞同,有这么个神医在,自己在战场上活命的机会自然大了许多,至于这活菩萨是男是女又有何妨?
更有一个小子调皮,装出一副受伤的模样直嚷嚷要救治,逗得大家哈哈大笑,不知不觉的,众人都把恐惧丢到了脑后。
笑声远远传出,倭寇既疑且怒。冲田眉头一皱,团扇一挥,低声吩咐了几句,立花勘助和阪本初芽便带着四五十倭寇纵马如飞,驰出了本阵,在倭铳的掩护下,朝车阵冲来。
“好了,弟兄们,为了功名利禄、妻儿老小,打起精神准备战斗吧!”
常威叫道:“骑兵对车阵,倭贼分明没把咱们放在眼里,弟兄们,让他们知道咱大明辎兵的厉害!”
心中暗自庆幸,因为正面攻击宽度不足,冲田就无法展开兵力,无形中削弱了他人数上的优势。
近藤指挥的倭铳二段击训练有素,前后两排轮流射击,中间最多只有五息的空隙,加上立花的骑兵,与剿倭营的‘三叠浪’战法简直异曲同工。
不过辎兵们经过几次对抗演练,对如何应对早已胸有成竹,此刻都躲在马车后面,侧耳倾听那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其实剿倭营早有结论,在平原开阔地带,车阵几乎是防守三叠浪的最佳阵法,特别是如果车阵内有足够多的远程攻击兵器的话,攻击一方就算能最终取胜,也要付出相当惨重的代价,可眼下唯一让常威有反击力量的弓箭却只有三副,没办法本来辎重兵的任务只是拖住倭寇,真正的作战任务是大军的,可谁能想到冲田竟然真的上岸了呢。
冲田能使出类似三叠浪的战法,自然明白攻守双方的弱点所在,挥骑兵来攻,难道他是看破了弱点?轰鸣蹄声带给常威的压力不小,稍稍让他感到安慰的是,看来冲田着实缺粮,舍不得烧毁这二十车粮食,结果就无法使用破车阵的最好手段--火攻。
透过缝隙看去,出人意料的,立花并没有冲在最前面,他高大的身躯在马队中忽隐忽现,让常威打消了射杀他的念头。
“老鲁、师姐,那胖子,他就是立花!”
“师弟,我来对付立花,你来对付倭铳吧!”
“倭铳总有打完的时候,我算过,他们已经射击九次了,真正要命的,还是冲田的骑兵。立花内力很强,师妹你千万不要和他硬拚。”
常威和青鸾都有把握击杀立花,可只有常威才能快大量的射杀敌骑,虽然担心青鸾中毒后功力可能受损,可再没有更好的人选,只好叮嘱她小心。
敌骑飞驰如电,五十丈的距离眨眼就缩短到不足十丈,而倭铳此时也终于停止了射击。被它压制得抬不起头的辎兵们此时才有机会进入预先安排好的防守阵地,何冲、颜如玉带着四名辎兵守在东面大缺口处。
西面的缺口小,道路又被车阵封住了大半,只留两个辎兵守卫。
宽约五丈的车阵正面则有常威、青鸾带着老孙等四个辎兵把手,羽飘翎则带着三名弓箭手和剩下的手无寸铁、只能拿马鞭子扰敌的辎兵居中策应。
弓箭手率先反击,立刻就有一马中箭倒地;颜如玉的短火枪紧接着出手,趁着一名敌人探出身子拨打弓箭的机会,一枪要了他的性命,引得众辎兵大声叫好,只是这些倭寇骑术精良,虽然遭遇阻击,度却没有减弱多少。
常威却一直引而未,箭壶里只有二十枝箭,每一箭都要珍惜,倭寇人马合一,想一箭射死一名敌人,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机会。
正凝神注视着敌人的每一个细小动作,却突然现落在后面的十几骑倭寇度一下子缓了下来,疑心方起,那十几骑已经骤然变向,竟脱离了战场,朝大海方向奔去。
来不及细想,疾驰而来的倭寇前锋已经到了。敌人兵分两路,一股约十二三骑直扑东缺口,其余大部则猛攻车阵正面,立花和阪本更是带着七八个身手不凡的倭寇从马上跃起,想趁势窜上马车,显然在山坡上,冲田已经觉了车阵在布阵上的缺陷。
扑向东缺口的敌人已经把侧翼暴露给了常威,可见立花跃在半空中,常威顿时改变了主意,只是刚闪出身来张弓搭箭,立花就立刻看到了常威,左手一挥,一把短刀扑面而来,竟是早有防备。
虽然边闪躲边射出的一箭如雷似电,可常威知道那不足以要了立花的性命,立花力大无穷,一旦失去出其不意的效果,用弓箭攻击他,就等同与他比拚力量一般。果然他大喝一声,倭刀闪电一挥,已将弓箭磕飞,半空中的身形不过只是晃了一晃而已,便抢上了马车。
“小子,果然是你!”他双足一点,倭刀当头劈了下来。
身子诡异一转,常威已经躲开了立花的雷霆一击,当他变招横扫,却正碰上了毒龙枪,百鸟朝凰枪中的‘凤点头’施展开来,毒龙枪真如毒龙一般,逼得立花连连后退,胳膊大腿更是连中三枪,虽说伤口俱浅,可气势已经完全被压制住,不出五招,他必死于枪下。
眼角余光中,青鸾剑出如风,眨眼间便有两个倭寇捂着脖子摔倒在地,回舞出一团剑幕,又将阪本初芽出的暗器尽数击落,随即一剑将她逼下了马车,更是顺势又杀了一个前来相救的贼人。
倭寇再不畏死,此时也有了惧意,纷纷躲开青鸾,阪本更是满脸惊容。青鸾现老孙那儿吃紧,正想过去支持,脚下方动,眼珠却突然一缩,身法不易察觉的凝滞了一下,易容的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变化,可娇俏的耳廓已染上了一抹陀红。
“春风一度丸这么快就作了?”
常威心中疑念顿生,手下不由一缓,立花经验极其丰富,顿时有所感应,拚死反击,竟抢得一线生机。
“想溜?没门儿!”
毒龙枪爆出十数朵枪花,转眼又将立花卷进枪风中,可就在这时,突听羽飘翎焦急地喊道:“爷,不好,敌人要抄后路!”
转头一看,那奔向海边的十几骑已经涉过了浅浅的海滩,迂回到了车阵背后的山坡下,正调转马头向西北斜插过来,用不了一袋烟的功夫,他们就该占领我军背后的山坡。
再看马上的倭寇从背后摘下的竟然是倭铳,常威心中恍然大悟,原来冲田真实的意图是想占领坡谷的两侧高地,利用倭铳进行交叉攻击,一旦达成作战意图,我军腹背受敌,将活活被绞杀在车阵里。
“师姐,这儿交给你了!”
顾不得击杀立花,常威反身扑向东缺口,立花看出他的用意,竟提刀纠缠。
青鸾闻言,暗咬银牙,手中长剑有如匹练一般斩向立花。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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