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昌从元朔六年就履任丞相一职,到元朔十三年汉帝国才进行改制,之前已经当了七年的丞相,要是没有出现改制的话,他是应该从丞相职位上退下来,可能是荣养,也可能是调入少府或皇城担任某一些荣誉官职,真没可能是在丞相位置上老死。
已经当了那么多年的文官第一人,纪昌自认能够拿得出手的成绩并不多,将人口普查定为三年一次为永例是一个,村寨成镇算是一个。还有什么?修路是可以算在名下,但那其实是军方的功劳。
纪昌最为遗憾的是在他当任丞相的时候,汉帝国内部的民生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发展,不说如汉文帝时期,怎么也要有吕后当时的模样,可是并没有。
汉帝国与之前的王朝不一样的,丞相并不是百官之首,只是文官之首。武官第一人是太尉,等于是文武的职权从一开始就进行了分割,谁都别想去占谁的便宜,更别提干涉谁。
要是汉帝国会进入内政发展期,纪昌还是非常乐意主导内阁,问题是国家又进入到战争状态。这一次战争的规模会远超之前,所谓的战时内阁肯定又是一个为军方任劳任怨,甚至是需要为军方擦屁股的存在。
“唔?”刘彦看出了纪昌的态度,说不上有什么怒意,他刚才还没来得及点名,就没再开那个口,扯了几句其它的话,才说道:“既是战时内阁,便由军方出人吧。”
纪昌胸口一闷,一口老血差点就喷出去。
“陛下?”桑虞笑呵呵地说:“转入文职的那几位日思夜想重新带兵。”
“……”刘彦当然知道这件事情,他还亲自听那些人请求过,暂时没有做出决议,不过还是倾向于让那些重新回去带兵,嘴上却说:“人才,朕何其缺也。”
战乱之世,哪怕是有人才基本上也是以懂得战争的居多,碰上能够处理内政,甚至是能将内政处理很好的人,几乎就是撞大运。
容易出擅长内政人才的不会是当前这个时代,原因不是刘彦不去重视或挖掘,是中原才被胡虏肆虐多久,没有所谓的盛世,也就没有读书的空间,没有这个空间怎么去产生内政方面的人才。
文职方面的人才,莫不是需要有足够的知识累积,可不像武人有一身好的体魄那么容易,脑力方面的运动永远比肌肉要困难得多。
乱世最容易出的是猛将,而猛将不用有多少知识,只需要敢打敢拼便足够了。
纵观所有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初,除非是上一个朝代有过极度的辉煌,下一个朝代又愿意接纳那些降臣,还肯给予那些降臣高位,要不然人才断层是必然的事情。
三位大臣干脆没话说了,对于治理一个国家的统治者来说,人才是永远不嫌多的。
其实刘彦现在还是能够找到不少擅长处理内政的人才,就是那些原先的门阀和世家组成的所谓士族。
早早投效刘彦的那批士族,基本上都有了自己的位置。一些原先矫情或是死硬的人,不说刘彦愿不愿意用吧,便是他愿意接纳,朝中的抵触力量也会是非常强大。
作为失败了又强硬的那一方,他们便是后面死命的跪舔,新的朝廷也必然不会进行接纳,不单纯是权利被分薄的事情,是关于对胜利定义的严肃性。
简单地来说,要是失败了不需要承受代价,那么究竟是有没有获取胜利?
胜利的那一方,接纳失败者之后,还是来多少就接受多少,统治班子究竟是换了没有?打得尸山血海到底是为哪般。
革命之花总是需要有鲜血去浇灌,刘彦是用桓温做刀子狠狠地对南方放了一次血,但是没有将那些门阀和世家全部灭掉已经算是仁慈。
毕竟从因果的角度来讲,北方的汉人差点一度灭绝,锅叩到南方这些所谓士族的脑袋上绝对没错,哪有北方汉人都快被杀绝了,作为始作俑者的南逃士族不需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现在汉帝国的中低层官员其实并不缺,再怎么刘彦也搞了近十来年的基础教育。
虽然说从起初阶段到元朔十七年只是十三年的时间,获得教育的人还是有那么一批,他们接受的是近似于现代的填鸭教育,就是那种流水线生产一般,识字又被普及了基础,可是想要更近一步却需要再进修,才会产生高尖端人才的教育方式。
识字就代表能够看得懂公文,目前这个时代能做到这个,基本上就等于有了当官的资本。
刘彦是在元朔十一年才开的太学,也就是汉帝国的最高学府,录取的学生之中,仅有两成不到是从基础教育中出来的人,其余基本是原先家族教育出来的士子。
那八成之中,五成以上是来自朝中高官显爵的后代,两成是北方的士子,剩下的一成才是南方的士子。
南方被歧视是当前的政治正确,可以视作为一种针对的清算。
事实上也必需要有针对和清算,要不然北方人必将会永远敌视南方人,认为北方人在遭遇不幸的时候,南方却是不但无动于衷还夜夜笙歌,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和心情。
当前在针对南方,其实是刘彦在弥补北方和南方的裂痕,只有这么做了之后,那些该遭到惩罚的做了,北方人不再觉得南方人不是自己人,南北的隔阂才能降到最低。
“陛下,下月要前往南方为远征舰队壮行?”纪昌走在落后刘彦一个身位的后面:“远跨数万里海洋,古所未见之事。大汉是否有必要如此行动?”
他们已经回到宫城,踏步在草坪之上。
在汉帝国之前的朝代,诸夏从海上发起攻击的例子只有一次,那就是西汉时期对朝鲜的战争,再找就真的找不到了。
这一次罗马人和波斯人牵头搞了个反汉轴心,汉帝国已经从陆地上逼近萨珊,一旦李匡手头的兵力足够就会立即对萨珊发起进攻。
罗马离汉帝国非常遥远,要是汉帝国没有远洋舰队也就罢了,只能是等待从陆地上打穿的那么一天,那口气才能发泄出去。
汉帝国有强大到无可匹敌的舰队,不但是刘彦没打算忍,应该说是绝大多数汉人都不愿意忍,远征舰队就是在这种趋势下被组建起来。
“大汉用笈多王朝的覆灭告诉世界,得罪了汉人哪怕陆地上无法发兵,大汉还有强大的海军能够维持正义,灭亡敢于轻辱大汉之人之国。”
刘彦多少觉得纪昌越来越和自己不合拍了,但知道从某些方面来讲纪昌是正确的。他不是一个没有包容心的人,同时明白中枢还是需要有其它声音,用最大的包容心来对待纪昌。
“一个人要是受欺负了不敢反抗,注定是要被一直欺负,还不会有人可怜他。一个国家若是遭遇到了挑战而没有奋起反击,说明这个国家的辉煌已经成为过去,开始走自己的下坡路,并且距离灭亡已经没有多久。”
纪昌听完刘彦所说沉默了。他并不是害怕战争,是认为汉帝国几乎每年都在进行战争,百姓没有得到任何喘息的机会,之前是那么多的仇寇没有消灭,哪怕只是为了洗涮因为西晋和东晋无能给汉人带来的耻辱,咬牙也应该将那些仇寇消灭掉。
曾经欺凌汉人的那些国家和种族先后被灭亡,甚至有几个是从国家到种族被完全抹了个干干净净,用他们的彻底消失重新定鼎汉人再次屹立起来的事实。
那些被消灭干净的国家和种族,是汉人再次崛起的养份,使一度变得自卑的汉人再次变得自信。
一个民族必要要有自信才能建设出一个强国,要不然疆域再大国力再强,有着一帮畏畏缩缩的国民,中枢想要强硬都强硬不起来,无法避免是永远处在被动挨打的地位,甚至是被打了还要腆着笑脸去问“打了左脸,要不要再打右脸”,再一次给右脸狠狠地抽了一巴掌,继续笑容不变地问“要上贡不?俺给你钱,你不要将俺打太狠了,要不然没贡品了呐!”。
刘彦知道那个不是笑话,要是历史没有改变,日后真的会出现那样的一个民族,名为大怂。
“泰安啊……”刘彦停下脚步,注视着纪昌,说道:“朕一直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崇尚黄老学说,为什么会觉得与民休息就是放任不管呢?”
黄老学说可没说与民休息就是放任不管,只是会制定出宽松的国策,一度牺牲律法来保证虚假的太平。
实际上要说治国的话,黄老学说是古典社会中最合适的存在,那是历史用事实一再证明了的铁证。只是黄老学说牺牲律法的这一点很不好,太容易滋生社会上的活力群体了。
刘彦读书不多,再则不是专门读历史,并不是对每个一个朝代都熟悉,但他多少知道黄老从来没有灭亡,其实是在大怂和有明一代重新活跃过。
那些个皇权不下乡的朝代,不管儒家愿不愿意承认,玩的其实就是黄老学说的那一套,只是很多时候是玩了个四不像,另外一种是利用黄老学说在与当权对抗,依附在国家身上不断地吸血,直至这个王朝被灭亡。
使用黄老学说的弊病就是,要么后面朝廷对某些群体通常是需要杀个人头滚滚,真要是能改正过来,少不了会来一个中兴的局面;要是在杀个人头滚滚之中没有成功变法,基本上就是等异族杀进来,然后人头滚滚的画面并不会得到改变。
纪昌愣了那么一下。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黄老学说信徒,甚至可以说是哪个学派的信徒都不是。
长久的执政经验早就让纪昌明白一个道理,想要治理好一个国家,单独任何一个学派的知识和思想都不足够,应该是集合百家的优点,再用实际主义来进行判断,什么时候的哪个环境适合哪个学说的治理方式就使用什么。
“那就是杂家。”刘彦表示自己还是有读书的,尤其是登基之后看了不少百家学说:“杂家就是毁在吕不韦手里了,要不然……”
所谓杂家便是“兼儒墨,合名法”为特点,强调“于百家之道无不贯通”这一特点。说白了就是集合百家之长。
吕不韦作为杂家一代领袖,不是他治国方面失败,是政治斗争上面的失败。
历史只是着重记载了始皇帝的横扫八荒六合,忽略了前几代的先王的累积,更被忽视的是吕不韦作为丞相时期的那些成就。
要是将赢异人的那些年,再看看嬴政没掌权之前的秦国是什么样,会发现在吕不韦的理政之下,秦国是不但统合和梳理了军政,国帑以及粮秣也是得到最大的累积,要不然国家没有钱和缺乏粮食,嬴政怎么去启动一统之战?
杂家?纪昌之前还没有想过这个,被刘彦一提之下,他认为从学派定义上面自己还真的是一个杂家。
“不过大汉现在不去区分什么学派了,没有什么家,有的只是汉学。”刘彦是将这一件事情当成终身大事在做:“朕从未想过重启百家争鸣。学派?后面就会成为学阀,然后因为出身的不同被打上标签,为了争斗而争斗,爆发党争。”
纪昌继续沉默。以他的眼界能听得懂刘彦在说什么,就是因为听懂了才会沉默。
“有一个汉学便足够了。”刘彦爽朗地笑了一下:“大汉之学说。”
纪昌在沉默中想的是,历来皇权对学识只能办到引导,甚至很多时候是连引导都做不到,当代的那些知识分子会配合刘彦整合所有学说一统成为汉学吗?
刘彦似乎是从纪昌的表情猜出是在想什么,说道:“他们要是不配合,朕就能做到不任用。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们学了却难以用自己的才识去获得,会甘心?除了一些脑子不太正常的顽固之辈,有知识的人……尤其是所谓的大家,还是很识相的。”
纪昌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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