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墓的事非常顺利。
牛老太爷夫妻俩的坟离码头有点远,坐马车要走上差不多一个时辰。秦柏事先打发过去的仆人买好了香烛纸钱等物,在墓地上一一摆好。秦柏与牛氏一行人过去,就可以直接开始祭奠。
两座坟头都维护得不错,周围没长多少杂草,坟前还残留着上一回祭祀时烧剩的香烛等物,看起来也就是没多久以前的东西,兴许是七月半中元节的时候留下来的。
牛氏在坟前哭了一场,又让秦含真过来给曾外祖父母磕了头,秦简、赵陌跟着上了香。秦柏将这三十年里的事在岳父坟前说了,给他烧了不少纸钱。事情办完,他与牛氏夫妻俩都觉得心头轻松了不少。
秦柏对牛氏道:“待我们从南边回来的时候,就在天津多住几天。到时候给岳父岳母好好做一场法事,为二老祈福,如何?”
牛氏想了想,微笑道:“这是个好主意,就依你吧。”
牛氏的祖父祖母葬在牛氏家族的墓园里,那儿有专人看守,闲杂人等却是不好过去的。不过秦柏事先派人跟牛七爷家联系过了,牛七爷派了儿子守在墓园门口,领着他们一行进了园。牛氏不想让族人知道自己的身份,牛七爷的儿子便对人说他们是亲戚,前来祭拜先人。看守墓园的老头子压根儿就没有多问。牛氏便顺利地祭拜了自家祖父母。
离开墓园,他们又去了牛七爷家。
牛氏已经几十年没见这位族兄了,只隐约记得些小时候的事。但两人长年通信,她心里对这位族兄十分敬重,看着他陌生的面容,也依然觉得亲切。
牛七爷一家对牛氏秦柏夫妻的到来都觉得十分高兴,特地在家中准备了丰盛的午饭。见了秦含真与秦简,也十分亲切地给了他们表礼,连赵陌也没落下。这些表礼对于秦简与赵陌这样的王孙公子而言,自然是简薄的,但他们都收得很开心。因为他们看得出来,牛七爷一家是真心拿他们当作亲戚晚辈看待的。
牛七爷一直不太清楚秦柏的身份,当年秦柏带着牛氏到天津来办牛老太爷的后事时,并没有提起自己的家世。但牛七爷光是看他的谈吐学识、行止气度,就能猜到他出身不凡,当时没好意思问,现在却没有顾虑的必要了,便直接问出了口。
牛氏也觉得没必要再瞒着牛七爷。其实当年她没把未婚夫的家世告诉族伯族兄,只是因为心里存了一点疑虑,生怕两人的婚事生变,日后提起也是丢脸,所以隐而不谈,如今却无须再担忧了,便老实告诉了族兄,连秦柏因为受到长兄逼迫,不得已在西北隐居三十年的事,也都说了出来。
牛七爷惊得半晌没说一句话。他妻子牛七太太也是目瞪口呆。他们私下都猜想过,族妹的夫婿可能家世很不错,说不定是官宦人家出身,可谁能料到,居然是国舅爷呢?!
牛七爷好半天才冲着秦柏喃喃低语:“你居然是永嘉侯的儿子……”
秦柏听了微微一笑。秦含真在一旁插嘴道:“七舅爷,我祖父如今也是永嘉侯呢。”
牛七爷又怔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这是怎么说的?我都懵了!当年八叔可是被永嘉侯救的呀!他那时候还跟我爹说,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侯爷的恩典呢,往后若是有机会报答,哪怕粉身碎骨都愿意!我爹后来听说侯爷遭了难,心里就一直担心,打听得侯爷被流放去了西北,还在想八叔会不会遇上。后来听说侯爷没了,再过没多久,你们俩就护送着八叔的灵柩回了天津。我爹只道他没遇上侯爷,哪里知道,他们早就做了亲家?!”
他握住秦柏的手道:“好妹婿,好侯爷呀,你们当年就该告诉我的!你哥哥待你不好,你也用不着回西北去呀。那儿多远啊!你到天津来安家,我们两家人也好相互照应,总比在西北吃沙子强!别的不提,你就是想要打听家里人的消息,也比在米脂方便吧?”
秦柏有些感动,他反握住牛七爷的手:“七哥的心意,我们夫妻都明白,心里十分感激。其实这些年,我们在西北也过得不错,并没吃什么苦头,七哥无须担忧。”
牛七爷一边摇头,一边拉着秦柏与牛氏的手:“你们早该回天津来住的!”念叨了好久。
牛七太太见丈夫啰嗦个没完,忍不住拍了他一下:“好啦,都过去的事儿了,你还念叨什么?妹妹妹婿过得好,如今也是儿孙满堂了,是在西北还是在天津,又有什么差别?你少废话了!妹妹妹婿忙了这半日,早就饿了,还不赶紧请他们入席?!”
这才提醒了牛七爷,他忙拉着牛氏与秦柏的手,满面笑容地带他们到外头厅上去:“对对对,我都忘了。你们一定饿了,快来吃饭吧。我儿媳妇做得一手好菜,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你们也来尝尝。兴许比不得侯府里的厨子,但终归是地道的天津风味哪!”
秦柏夫妻俩笑着入了席,牛七太太反手搂住秦含真,拉着她也坐了过去,又让女儿十九娘多照顾表侄女儿。秦简、赵陌有牛七爷的儿子们招呼。屋里十分热闹,一片欢声笑语。
牛氏尝着家乡风味,心中却是感叹不已。她虽是出生在天津,长到几岁大,才随父亲前往西北,但仔细算起来,在天津待的时间其实也没几年。她母亲是蜀人,小时候照顾她的便是母亲留下来的蜀人乳母,养得她吃饭的口味也偏好麻辣。后来在西北住了几十年,她又习惯了那边的口味,爱吃面食多过吃米。她虽是天津人,却没有天津口味,尝着这些美味的菜肴,反而有一种新鲜感。
秦含真倒是吃得很欢,赵陌也觉得不错。秦简有些不习惯,可吃着吃着,也适应下来了。这饭菜好歹比客栈的出品强许多。
饭后,众人撤了席,重新落座,吃茶闲谈。牛七爷提起这些年的经历,虽有种种不如意,但日子也算是平顺。自打那年牛老太爷离了家乡,牛七爷的父亲也跟族人疏远了许多,平日里除非族中有大事,否则一般不跟族人来往。大约是因为那时的族长确实做错了不少事,后来又闹出了几桩大事,引得其中一支族人闹着要分宗,又有一个很有出息的小辈被族长一家逼得自请出族,后来却功成名就回来打脸了。族中议论纷纷,都对族长十分不满,族长也自觉脸上无光,便退位让贤了。
如今执掌族务的这位族长,才干虽然平庸一点,为人却还宽厚,在族中颇有威望。他对牛七爷一家十分礼敬,再三请后者帮忙料理族务。族中有人遇到困难,他也乐于伸出援手。托这位族长的福,牛氏一族的门风总算稍有好转了。如今牛七爷跟族中相处得也算融洽,族中有小辈有读书天赋,却家境贫寒,无力科举,也是他出钱资助的。
牛七爷对牛氏道:“其实我能有多少家资?说是我资助的小十七,其实我用的都是你们那八十亩地出产的粮食换来的银子,因此,也算是你们夫妻资助的他。他如今只感激我的恩情,倒叫我惭愧了。要不……我让十七过来见见你们?他如今就在城里上学,叫他来,很快就能到了。”他其实是真心盼着那位族侄好的。
牛氏看向秦柏,秦柏微笑道:“从这里进城,也要走大半个时辰的路,太过费事了。此番我们夫妻南下,是回我家乡祭祖去的。因着眼下中秋将近,我们怕越往后,天儿越冷,若是遇到运河封冻,可就被堵在路上了,便想着尽快赶路,路上不会在哪个地方逗留太久。不如等明年春暖花开,我们从老家北上返京时,路过此处,再见侄儿吧?”
牛氏听了,便也跟着点头:“确实啊。这匆匆忙忙的,见一面有什么用?等到明年我们不必赶路了,索性就在天津多住几日。七哥把小十七叫过来,让我们老爷问问他的功课。可不是我吹,我们老爷在米脂就是名师,教了好几个进士、举人出来,指点几个孩子功课,又有什么难的?”
牛七爷忙道:“那可真是太好了!”又指了指自己的小儿子,“我们家十六,也是童生,读了好些年书了,总没有长进。妹婿明年可得好好替我看看,这孩子到底有没有读书的天赋?若是不成,索性叫他别读了,好好学个营生要紧。”
秦柏一口答应下来。牛十六却在旁露出了苦笑,抓抓头发,那表情别提有多烦恼了。
秦含真忍不住偷笑,坐在她身边的表姑牛十九娘笑得比她还大声。
秦柏一行人在牛七爷家待了两三个时辰,宾主尽欢。离开的时候,牛氏还有些不舍。她没有娘家亲人许多年了,如今才知道“娘家人”这三个字的好处。
秦柏就安慰她道:“回京时在天津多住几天就是,又或者咱们在天津置一处别院,闲了就来住几天,正好与你族兄一家多聚聚,如何?”
牛氏听了欢喜:“真的能行么?那可太好了!我也不用常来,一年里有那么一回就够了。我瞧七哥家那几个孩子都是心正的,人也不蠢。咱们家反正有余力,帮着拉一把也好。当年若不是七哥他父亲,我祖父母的坟都要被人挖了呢。这份恩情我一辈子都没法忘记,更别说这些年一直是他们家帮我照看爹娘的坟了。”
秦柏点头:“都依你。”又建议,“那八十亩地就送给你七哥吧?咱们再补上二十亩上等好地,凑足一百亩好了。祭田我们可以另外再置办。我看你七哥家也不富裕,多几十亩地,他们总能过得宽松些。”
牛氏自然是赞成的。
一行人回到了客栈。坐了那么久的马车,秦含真觉得自己的腰都快要断了,跳下马车后,她恨不得立刻回房间里躺下,好好伸伸筋骨。谁知才进门,她就发现客栈大堂里多了好多陌生人,一个个都人高马大地,穿着清一色的军装。
坐在大堂正中央,与沈太医对面相谈的,是一个二三十岁、高大儒雅的男子,不过瞧他那一身服饰,就能知道,他定是位武官了。
这人是谁?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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