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陌的父亲赵硕娶了王家七姑奶奶,而张公子的妻子则是王家的嫡长孙女,若要认真论起辈份来,赵陌勉强算是张公子的表小舅子。当然,这个亲戚关系,王家也就是表面上认一认,赵陌却是绝对不想认的。
但赵陌认不认的,也不碍着他拿这段所谓的亲戚关系来膈应张公子。他如今就这么大咧咧地来到张公子面前了,若是以王家亲戚的身份来质问张公子,张公子哪儿还有话可讲?
他到江南来,可是瞒着妻子的。不为别的,他们张家想的这个脱身法子,目前是不能惊动王家的。王家前景再黯淡,如今也还没出事呢,以他家如今的权势,想要报复张家人,张家就算能保得无事,也要伤筋动骨了。况且王家若是事先得了消息,有了准备,张家再想休妻就没那么容易了。他们不可能无故休妻,又不能等到王家出事再休,那就只能用些阴私手段陷害王家嫡孙女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了。人家要是有了防备,张家还如何能下手呢?
张公子明知道赵陌在传言中与继母不和,此时还是不敢大意,勉强笑着说:“辽王世孙怎么也在这里?”
赵陌摆摆手:“你也别问我怎么在这里,这不是明摆着的么?我如今跟在永嘉侯身边读书,全京上下都知道了,我不知道?”
张公子干笑两声,吞了吞口水。
赵陌背着手,歪头看着他:“张公子怎么不说话了?你方才不是说得很溜么?王家竟然要在背后放谣言,污蔑黄姑娘,好图谋与张公子的亲事。王家行事实在是太过分了!如此厚颜无耻……我父亲与这样的人家做了亲,自然不能被蒙在鼓里的。我待要写信告知他真相,还得请张公子来做个见证才好——张公子觉得如何?”
张公子结结巴巴地:“这……这恐怕不大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赵陌笑笑,“不但如此,黄佥事一家至今都不知道,原来当初放谣言的事是王家在背后主导的,只把责任怪到了张公子一家头上,心里恨得很呢。不过是碍于长辈们的交情,黄佥事才一再容忍罢了。如今既然证实了张家不过是替王家背了黑锅,自然要还张家一个清白。黄家为了自家姑娘的清誉,还得回京去告王家一状呢。他们家的女儿嫁不出去就罢了,怎的还祸害别人家的女儿,硬抢人家的夫婿呢?况且张公子自个儿也是不情愿的,被逼着娶了王家女,都快难过得要死了。等这一状告实了,让官府判你们和离,张公子的病想必就能好了。”
他回头冲黄晋成夫人笑了一笑:“黄夫人觉得如何?是不是这个理儿?”
黄晋成夫人拿帕子掩了口在偷笑,闻言忙道:“可不正是这个理儿么?既然是王家干的好事,我们当然要告他们一状了!再没有这样恶心人的,难道世上就没有别的男人了?王家的女儿,惯会抢别人的夫婿,真是好不要脸!我们家妹妹受了这等委屈,凭什么忍气吞声呀?就该闹到衙门去,让衙门还她一个清白,也好把王家那虚假的面皮给撕下来,叫世人看清他们是什么货色!”
张公子越听,面色越是苍白。若真要这么干,他跟王家就要结成死仇了。若是王家马上就倒霉了还罢,若是他家还能撑上一段日子……
可他又不能否认自己方才说的话,他把责任都往王家头上推,若是如今再反口,黄家更要瞧不起自己了。能不能赢回黄清芳的芳心且不提,真得罪了黄家,他们如今是太子的外亲,而太子又地位稳固……
这简直就是死结,张公子心乱如麻,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才好。
赵陌见他表情,便知道他正在纠结,笑了笑,上前几步,来到他面前,降低了声量:“张公子,你知道自己如今的处境么?知道自己最应该做的是什么事么?你张家的大祸就在眼前了,你可要分得清主次才好。”
分得清主次?
张公子怔了怔,抬眼看向赵陌,若有所思。
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让他们张家与王家划清界限,免得王家倒霉的时候,把张家也拖下水。他们不知道王家是不是要图谋不轨,但张家是真的不知情啊!当初结亲,也只是以为能借着王家与赵硕这位热门皇嗣候选人的关系,沾点未来皇帝的光而已!若他们早知道王家的打算,便是宁可继续现状几年,也不会答应婚事的呀!
张老爷马上就是小九卿了,太子那时虽然传闻病重,但皇帝还好好的,黄家怎么也能再风光几年。张黄两家是多年的交情,等双方成了亲家,张家借着黄家的关系,让张老爷再往上挪两步,想来是不难的。等张老爷在朝中成了高官,就算黄家失势了,对张家影响也不大。他们张家明明是很稳当的,当初真的只是一时糊涂,想贪图一个从龙之功,才会走错了路呀!
所以张家本来是清白无辜的,问题只在于跟王家的姻亲关系罢了。张公子想要哄回黄清芳,就是想要借黄家之力,把自家从王家的泥潭里捞出去,再保住未来的荣华富贵。所以,纠缠黄清芳只是方法,目的是要跟王家划清界限。
既然迟早都要撕破脸了,那么把事情闹得大一些,彻底跟王家撇开关系,是不是更能取信于皇帝、太子还有朝中大臣?只要让他们知道张家的忠心与无辜,无论张家是否娶了黄清芳,都不会再因为王家而被清算了吧?
张公子终于想明白了。他动了动嘴唇,但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口,双眼里露出惊惧挣扎的神色来,但是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还是下定了决心:“我明白该怎么做了……”说完就忍不住咳嗽起来,还越咳越厉害了,好象差点儿就能把肺给咳出来似的。
赵陌温和地笑着,扶住了他的手臂:“张公子这是怎么了?既然生病了,就不该在这样的天气里出门乱跑才是。万一吹着了风,加重了病情,那可怎么好?我让随从带你下去歇息,回头再给你请一位大夫来,好好诊治诊治。你受了王家那么大的委屈,不把身体养好了,如何能跟他们算账呢?”说完就示意阿寿接手,把张公子给扶了下去。
张公子本来回头看向黄清芳,还想说些什么的,但因为阿寿扶着他,走得太快,硬是没来得及把话说出口。众人只听得他喊一声“芳妹”,便风一样地消失在亭轩门外,再也见不到踪影了。
黄晋成夫人这时候才笑出声来,对赵陌道:“辽王世孙这一招高明!叫他从此死了心,不再纠缠我们芳姐儿了。至于他要如何跟王家打这场官司,那是他自个儿的事,横竖不与我们黄家相干。就让他们狗咬狗去吧!”
倒是黄清芳若有所思:“世孙难不成真打算让张家去告这个状?”
赵陌笑笑,没有说话。秦含真一直在旁边看戏,这时候才走上来道:“这个状怎么可能告得了?明摆着放谣言的事就是张家干的,王家才不会吃这个闷亏呢。但只要张家下定决心去休妻,王家一定不肯甘心的,两边把事情闹大了,才叫热闹呢。”
赵陌会有这种想法,原因简直再明显不过了。王家害得他不浅,这种事不过是小小报复一番罢了。小王氏的亲侄女被夫家休弃,她难道就是有脸的了?说不定……
秦含真当着黄家姑嫂的面,没有继续说下去。等到黄晋成夫人命人去传斋饭,打算大家就在轩中用午饭了,她方才将赵陌扯到了外头放生池边,打量得左右无人,才小声问他:“你是不是打算把这些事写信告诉你父亲?”
赵陌眨了眨眼:“表妹觉得我应该告诉他么?”
秦含真想了想,笑道:“当然要告诉了。这件事跟他可大有关系呢。王家算哪根葱?就算曾经势大,如今也不算什么了。在太子病愈的消息传出来之前,他家之所以能吸引到那些官员武将与他们结盟,不就是仗着你父亲有望入嗣皇家的幌子吗?王家想要兵马大权,是为了增添他们在你父亲心中的份量。可在外人看来,他们这么做是替你父亲做的,定是受了你父亲的指使。皇上与太子如果要处置王家,你父亲也肯定要受牵连。虽然他对你不好,但他要是真的出事了,你的处境也好不到哪里去。既然是这样,何不把实情告诉他,让他知道王家给他惹了什么大祸,叫他下定决心断尾求生呢?”
至于被断的那个“尾”指的是谁,不用说,赵陌与秦含真都心里有数。
赵陌心里正打这个主意呢,闻言笑道:“世上再没有比表妹更能猜出我心中所想的人了。”
他目光微闪,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王家也得意得太久了,大约还以为自家精明呢,为了权势,不把别人的性命前程放在眼里。他家算是什么东西呢?凭着一点帝王恩宠,能获得如今的富贵权势,竟还不知足,一心要算计天家骨肉,真是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他们这样的,真叫皇上一锅端了,干净利落地去死,倒是太便宜他们了。从来钝刀子割肉最疼。我倒想瞧瞧,他们一心要捧起来的宗室女婿,一个个嫌弃他们、将他们踩在脚底下时,他们心中又会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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