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就这么看着祖母牛氏的注意力彻底被转移了,心里对表舅吴少英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其实并不是没办法应付师母,只不过是不想使什么手段而已。毕竟他心里也清楚,牛氏是关心他,才会催婚催得这么紧。只要他愿意了,不用哄骗的方式,也一样能把牛氏的注意力转开。
当然,这么一来,秦安两口子那边可能就有些尴尬了。
谦哥儿怎么说也是秦安的儿子,结果送到老家养了这么多年,进学的事秦安就没吭一声,还要吴少英这个八杆子打不着的姻亲开口。偏偏吴少英又是大嫂关蓉娘的娘家表弟,关蓉娘还是秦安前妻、谦哥儿生母何氏害死的。这就有些尴尬了,显得秦安对这个儿子也太过冷情。
他如今已经另娶他人,又刚生了一个嫡出的儿子,对前头的儿子冷淡些,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表面功夫总要做一做。
秦安今日刚好回家探望父母妻儿了,得了消息也很尴尬,可他真的一句话都不能说。事关何氏,他在家里根本没底气。面对兄长和侄女,他心里发虚。长子的事,反正有父母替他照看,一年到头温饱不愁,有人侍候,还能读书,他觉得自己没什么可发话的地方了,一切只需要看父母的安排就是。他是不敢主动提什么接儿子回家的话的。从前他在大同,还有可能提一提,把长子接回身边,只是考虑到何氏在大同的名声不好,为了长子着想,才没开这个口。如今回到京城,又是在家里住着,他更不好开这个口了。更何况,如今妻子也给他添了儿子,身边还养着个女儿秦含珠,他觉得妻子已经很对得住自己了,没必要再给她添一个“庶子”添堵。
其实小冯氏心里也正为难呢。她当然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每常给江宁那边的堂姐冯氏写信时,她也时常请对方帮忙照看谦哥儿。这个孩子连出身都给换了,又换了名字年岁,送回族里养活,根本碍不着她和她亲生儿子什么事,她又何必枉做小人呢?她能把秦含珠养在身边,好好教养,就不会跟秦含珠的同胞哥哥过不去。只需要把该做的事都做全了,婆家就会觉得她贤惠,对她也高看几分,更会惠及她的娘家弟弟。冯玉庭能顺顺利利考中举人,如今还能到京城侯府来读书,还不都是靠公公抬举么?小冯氏不傻,她乐得让婆家人都知道她对谦哥儿、秦含珠都一样好。
只不过,谦哥儿的出身有些敏感,就算小冯氏不清楚内情,也明白永嘉侯府里一般人是不会提起这个孩子的,丈夫秦安尤其忌讳在秦含真的面前提前妻长子,甚至还瞒下了女儿的身世。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多事?别贤惠名声没得到,反而让大伯子和侄女儿记恨了。
秦安与小冯氏两口子尴尴尬尬地不说话,牛氏却还惦记着大孙子呢。她在秦柏面前发愁地说:“从前我们家也没个在江南考科举的人,因此我并不晓得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如果不是少英提醒,我都不知道江南的读书人考科举更艰难些。侯爷难道也不记得这事儿了?不然怎么就没提一提呢?这可怎么办?谦哥儿在世间立身,本就比别人艰难了,若是考试再难点儿,考不中功名,将来可怎么办?不如还是把孩子接回来吧?我看安哥媳妇很是贤惠,对六丫头也好,把谦哥儿交到她手里,我也是放心的。并不是我信不过族里的人,可族里的人再好,也比不得自家亲人呀!”
秦柏叹了口气,道:“这事儿我早就心里有数。江南才子多,科举是比别处更难考些,但我又不是叫谦哥儿考中了举人再回京。他只需要能考中个童生,以他这样的年纪,就已经很有出息了,接回京城来,别人也能高看他一眼,知道他是个有前程的,不会因为他如今是庶出的身份,就瞧他不起。就算江南那地方,哪怕是童生试都比别处更难考些,可谦哥儿是我的孙子,若是连童生试都过不了,那这辈子还读什么书,考什么科举呢?他在江南考不中童生,难道上了京城就一定能考中了?考不中就再试,只要他有天赋,总有考中的一天。若实在考不中,只能说孩子天赋有限。与其让他到京城这遍地权贵的地方受气,还不如叫他一辈子留在江宁老家,做个乡绅。好歹有侯府撑腰,有族人照看,也没人会委屈了他,如此平安体面,淡泊一生,未必就不是好事。”
牛氏听得眼圈都红了:“原来侯爷考虑得这样周全,是我粗心了,竟没想到这一层。”
秦柏微笑着拍了拍老妻的手背:“你又不是读书人,哪里知道这里头的事儿?放心,少英在金陵这么久了,他说谦哥儿功课不错,过两年就能试着下场,断不可能是空口白牙,那定是谦哥儿有这个实力,他才会这样夸。那你就只管等着谦哥儿的喜讯传来吧。他如今才几岁?一年考不中,再试就是了,就算考到十七八岁,难道还耗不起?你要是实在想念他,咱们回去族里住上几个月,也是一样的。含真明年就要出嫁了,孙子还小呢,远未到需要我们操心的时候。咱们往后得了闲,仍旧象前些年那样,趁着身体还算硬朗,也每年往外走走。如今广路名下有船行有商队,年年来往京城江南的船都不少,咱们沾沾孙女婿的光,又有什么不成的呢?”
牛氏听得忍不住笑了:“沾光倒没什么,但我孙子怎么可能要考到十七八岁,才能考中个童生呀?简哥儿如今都是举人了呢!谦哥儿自小就聪明,到时候他一准儿已经是秀才了!”牛氏平日接触的读书人,不是亲友就是秦柏的门生,基本都是学业出众的孩子,因此她一直觉得科举是挺容易的事,并不觉得秦谦的前程有多艰难。
她还说:“不管能不能考中,都不能真让谦哥儿拖到那时候才回京。十七八岁,早就该娶媳妇了,难不成还真让孩子一直留在江南不成?总不能就让他在老家娶妻吧?那他能说到什么样的好人家?”
秦柏微笑道:“你想给他说什么样的好人家?难道还要往公侯门第里寻去?他老子还不是一样在江宁说的媳妇儿?金陵周边的殷实人家多,到时候让族里帮着留意,选一个门风清正、教养又好的姑娘,与谦哥儿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门第都强。否则,孩子的出身是经不住查的,真给他说了高门大户的媳妇儿,日后知道了他的身世,叫他如何在媳妇儿面前抬起头来?”
牛氏犹豫了一下,方才点头:“这倒也是,侯爷说得没错,是我糊涂了。”说着又叹气,“我就是觉得……这孩子太可怜了!都是他那个生母,自己不干好事,早早死了倒是干净,偏又连累了儿孙!”
秦柏道:“人都死了,还骂她做什么?早早忘了是正经。在族谱上,谦哥儿的生母可不是姓何的,你何苦一再提起她的名字来?”
牛氏忙道:“是了,咱们就不该提那贱人,全当没她这么个人才好!我谦哥儿与六丫头与她什么相干呢?她是个**,两个孩子的娘却是本本分分的好妇人呢。”说着又骂秦安,“都是这孽障不长眼睛,做事没成算。从前没娶个好媳妇就算了,如今有了好媳妇,还是那么糊涂!他要不是上辈子烧了高香,哪儿能有福气摊上咱们这样的父母,庄哥儿他娘这样的媳妇,还有谦哥儿与六丫头这样的好孩子?还能做成官,过富贵日子享尽了福?早就被人糊弄死了!”
骂完了秦安,牛氏便对小冯氏更和气了些,回头便吩咐厨房给小儿媳妇送补身的汤水去,当然也没落下给小孙子的好东西。她如今算是想明白了,小儿子没法指望了,她还是对小儿媳妇和小孙子好一点儿吧,往后还要靠着小冯氏去辅佐她那个糊涂儿子呢!要是什么时候秦安再犯一回糊涂,又摊上何氏、金环这样的妇人,犯那耳根子软的毛病,这日子还怎么过?子子孙孙都要受连累!
牛氏跑去安抚小儿媳妇与孙子了,没有留意到,秦含珠就站在西屋窗台下,迅速躲进了廊外的花丛中,直到她走远了,方才露出脸来,神色怔怔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悄然回到廊下,折返西院去了。
屋里的秦柏没发现,命人叫来了吴少英,没好气地道:“我知道你师母催你成亲催得紧,你有些不耐烦了,但也犯不着拿谦哥儿的事来分她的心。她这辈子别的事都顺心如意,就这么两三件不顺心的,又以谦哥儿最让她犯愁,你何苦叫她难受呢?”
吴少英低头认错:“都是学生的不是。”一句解释的话也没有,乖乖听训,十分老实。
秦柏见状,气倒消了,忍不住叹息一声:“只怕你心里还有顺便给秦安添堵的意思吧?他是个糊涂的,偏老天爷还对他不错,叫他过得事事顺心,也难怪你看他不顺眼。不过以他这本事,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也不指望他能有更大的出息。你却不同,你将来前程似锦,还有的是好日子过呢,犯不着跟他一般见识。”
吴少英微微一笑:“怎么会?安哥是老师的儿子,我能与他计较什么?”他是真没把秦安太过放在心上,顺手添个堵,完事就完了。真计较的,比如何氏,他早就报复过了,连花心思添堵都用不着。
秦柏其实对吴少英也是很亲近的,把人叫过来抱怨一句,见他乖巧,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
如今秦柏更关心的是吴少英接下来的动向:“万寿节事情多,吏部可能一时半会儿的顾不上你的新差使,但你回京也有几日了,仲海与安哥也替你打听过不少消息。年后的新任命,你有什么打算?是在江南原地升职,还是另换一处地方?早点拿定主意,我也好让人帮你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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