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一语成谶。不到半天后,雨就下来了。起初还只是浠浠沥沥的规模,慢慢地越下越大,到了后半夜,就演变成了暴雨。
次日一大早起来,秦含真推开窗去看,便闻到了清新又带着浓重水气的空气,也看到了满院子的残枝败叶,一地狼藉。
这时候,雨还没有完全停呢。
待秦含真梳洗毕,前往正院陪祖父祖母用早饭时,雨势又渐渐加大起来,把她的裙脚都溅湿了。据同样前来陪秦柏与牛氏用早饭的继母蔡胜男说,后院方向似乎还有些地方堵塞了下水道,需得打发人去清理。外头街道上也出现了积水。早上秦平出门去上差时,上马之前就被水沾湿了鞋面,幸好他当时穿的是皮靴,有防水作用,随行的小厮又带了预备更换的衣裳鞋袜,等到了衙门,倒也不会太难过。
秦含真有些担心:“看这天色,只怕今儿还要下一天的雨呢。要是一直有积水,少不得要多派些人把府里府外的下水道都通一通,别真把院子给淹了。还有城外的庄子上,也要打发人去瞧瞧才行。眼看着就快到秋收的时候了,万一在这当口,田地里的庄稼出了问题,今年说不得就得颗粒无收。”
蔡胜男忙道:“今儿一早,我就打发人去庄子上了,想必下晌就会有回音。我还叫丫头过去长房、二房提醒了一声。长房那边倒罢了,二房近日出了事,正是忙碌的时候,只怕一时半会儿顾不上。”
秦柏点头:“你们想得周到,做得很好。”
牛氏笑着说:“我们家的庄子,排水的沟渠和水利设施什么的,都是认认真真修葺过的,不怕大雨。当初三丫头非要劳师动众地做这些事,我还嫌她多事呢,后来每年夏天大雨,冬天里大雪,倒是都有了排水和存水的去处,旱天的时候,庄子上的庄稼也不愁没有水浇,年年地里产出都是附近几个庄子里最好的。可见这丫头当初劳师动众,并不是没有好处。”
秦含真嘻嘻一笑,给祖母舀了一碗小米粥,送到她面前。
她既然要在自家庄子上做种田实验,又怎么能不先把水利设施给弄好了?好歹她在家里的事务上还插得上嘴,不好折腾着做生意,就只能靠种田为家里多积攒些家底了,否则如今她哪里有这样舒适的好日子可过?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呀,国舅家也是需要生财有道的。
蔡胜男赞叹道:“那回我去了京郊的庄子上看过一眼,瞧见那么多不同花样的水利设施,着实是开了眼界。从前我在朔州,哪里见过这么多的水利法子?那边也有屯田,但每年产出都不高,只勉强够一半人糊口罢了,军中还是要靠外地运来的粮食,才支撑得住。我心里都忍不住想,若是朔州军民知晓这许多提高庄稼产出的法子,兴许他们也就不必年年都为粮食发愁了。”
秦含真说:“兴修水利这种事,还是要因地制宜的。京城和南方能用得上的水利设施,不一定适合朔州。要是母亲有兴趣,让人翻查一下农书,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法子,告诉朔州那边的熟人一声就好。”
蔡胜男笑着点头:“好,回头我就去书房找书。”
秦柏还提了一句农书是放在哪个书架上:“平哥媳妇往丙三书架上寻就是。”
蔡胜男连忙谢过了。
一家人说说笑笑地吃完早饭。秦柏照旧往外书房去了,不一会儿就把几套农书送到了长子的院落。他说是让长媳去寻书,其实已经替她代劳了。蔡胜男领了公公的好意,小心将书存放好,等到闲暇时再去翻看。她要看的,当然不仅仅是适合朔州的水利设施而已,如今蔡家子弟分散到了各处边镇,按照朝廷的惯例,大多数边镇都是有屯田任务的,她要找的东西多着呢。
牛氏拉着大孙女儿看小孙子小孙女去了。秦安长年在昌平大营,西院那边是小冯氏带着两个孩子住,在庄哥儿渐渐长大之后,除非遇上不好的天气,否则每日都要往正院去用餐的。但今日有雨,路上还有积水,牛氏心疼孙子,就早早打发人去西院传话,让小冯氏母子三个在西院用餐就行了。眼下她闲下来了,家务事又有长媳代劳,她便带着秦含真过去看孙子了。
牛氏如今最疼庄哥儿,快一岁大的孩子正是最可爱的时候,她光是逗孩子,每次都能花上大半个时辰。秦含真陪着玩了一会儿,就跟秦含珠说话去了,不跟牛氏、小冯氏聊孩子经。
日上三竿的时候,姚氏冒雨过来了一趟。瞧她眼圈红红的样子,似乎是受了什么委屈。牛氏一问,果然她又跟秦仲海生口角了。起因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秦仲海却嫌她无事生非,有挑拨他和秦叔涛兄弟情谊的嫌疑,骂了她一顿。她分明觉得自己只是为了丈夫和儿子着想,心里委屈不已。家里婆婆一向看她不顺眼,丈夫又是这样的态度,小叔子和妯娌当然不可能站在她这边,儿子又专心读书,而且听口风也是不耐烦见她这样闹的,姚氏没处诉苦去,只好来三房找要好的蔡胜男商量了,顺便,也是让三婶娘牛氏帮着评评理。
姚氏近来与秦仲海的口角似乎日益增多了,多到牛氏开始觉得不耐烦。她先前还愿意帮着她和秦仲海说和,后来发现姚氏这个侄媳妇嘈点太多,实在帮不下手,只能和和稀泥,实际上根本就不去跟秦仲海说什么。
象今天的事儿,牛氏一听便知道,姚氏定是又有意无意间损及长房小二房的利益了。姚氏兴许觉得自家是承恩侯府的继承人,秦叔涛早晚是要分家出去的,所以没太把人放在眼里,但身为长嫂,做这种事也未免太过分了。秦仲海秦叔涛兄弟俩一向和睦,连小一辈的孩子们也是和和气气地,可别因为姚氏那点私心,闹得他们兄弟间尴尬才好。
因此,牛氏毫不客气地指责了姚氏,又道:“你总想着叔涛一家子是要分家出去的,所以不把人放在心上,可好歹他们还没分出去呢!你公公婆婆还在,你又没正式受封世子夫人,还当不了承恩侯府的家呢,急个什么?!”
姚氏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偷偷去看小冯氏的反应,觉得很丢脸。
小冯氏低头逗着儿子,好象什么都没听见。她不傻,婆婆在教训隔房的妯娌,她不在跟前就罢了,既然在跟前,那就别说话,说什么都是错的。
秦含真在外间听见了,跟秦含珠对视一眼,悄无声息地起身出了门,沿着抄手游廊去看雨景。
秦含珠小声对秦含真说:“五姐姐有时候也会私下抱怨一声的。她虽然听不得别人说六哥的好话,但看到二伯娘想要让六哥换个地方住,新屋子又不如从前的宽敞,还是会看不过眼。”
她说的六哥是指秦端。看来姚氏想要调整长房男孩子们的住处,计划已经开始进行了。毕竟,秦简的新居必须要开工了,长房是盼着他能在年内娶亲的。趁着要动土,索性把折桂台、燕归来连着前院的清风馆也一并动了,倒是能省许多事。但姚氏的方案,似乎还没获得家中男人们的同意呢,这么急躁着要采取行动,也难怪夫妻俩要吵架了。
秦含真对此不置可否:“五妹妹要是能念着与六弟有那么一丝姐弟情谊,三伯父三伯娘想必也能松口气吧?小时候气性再大,长大之后,也该懂事了。”
秦含珠顿了一顿,又小声说:“大伯祖母前些日子跟五姐姐说,要去许家省亲,顺便给先人上炷香,好象是大伯祖母的母亲祭日快要到了。大伯祖母要带上五姐姐,五姐姐想让我陪着一块儿去,我问了母亲,母亲却说不好。三姐姐,你说我要不要一起去?”
秦含真有些惊讶:“许家这时候还在守孝吧?好好的在这时候过去做什么?”就算许氏是想给亡母上个香,也不一定要亲自跑一趟许家吧?许氏不是在自个儿的小佛堂里供奉了父母的灵位么?更别说还要带上秦锦容。通常情况下,她要带也该带个年长的孙子才是,比如秦简或秦素。
秦含真皱眉想了想,道:“那家子家风不正,整天想着跟我们秦家攀亲。你年纪还小,倒是不需要太担心,但如果真的跟着去了,也要多提防一下才行,身边更不能离了人,尽量贴紧了五妹妹行动,如果要单独行动的话,至少要带上两个丫头!天知道那家子人会不会来讹你?”
秦含珠笑着应了。
说话间,姚氏匆匆从屋里走了出来,僵着一张脸往外走。看得出来,她在三房这里碰了壁。牛氏虽然好性儿,却也不是次次都会被她糊弄住的。她做的事本来就不占理,凭什么叫长辈替她撑腰呢?
姚氏无视秦含真与秦含珠姐妹俩,径自走了。到院门口处时,正巧遇上蔡胜男迎面而来。姚氏早已没有了跟她说话的心情,勉强笑着打了个招呼,便声称家里还有事,直接告了辞。
蔡胜男皱眉送了她几步,折返回来,看脸色似乎也不大好看。
秦含真便对她说:“母亲,二伯娘只是耍小性子罢了。这种事她也不是头一回了,你不必放在心上的。”
“我并不是为了她的事烦心。”蔡胜男道,“方才外院送来的消息,你嫁妆里新打的家具出了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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