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差派人来请张氏到赵炯圈禁的小院子去时,她正在教导孙儿孙女读书。
赵玮早已开了蒙,在父亲赵焯的教导下学完了三百千,已经开始攻略更深一点的功课了,而赵琇则是火速学完了三字经百家姓后,终于进入了千字文。她现在比起几个月前又长大了一点,走路稳当多了,短短的小手指也可以抓稳毛笔,写出来的字终于不再是狗爬体,总算有几分端正的模样。张氏对两个孩子的学习进度都很满意。
鲁云鹏每天到院门口来接赵玮,教他几招简单的拳法,赵琇又怂恿哥哥每天绕着院子跑上几圈,因此赵玮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好了,明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可他咳嗽的次数反而减少了,张氏欣慰之余,也不敢大意,时常请了信得过的大夫来给孙子诊脉,给他进补。
至于张朝义,他自有妻儿家眷,不可能长期留在奉贤,已经回松江一段时间了。
张氏对赵炯那边的态度就是不理不睬,只要蒋氏不主动送上门来,她连这个挂名孙媳妇都懒得理会。她现在只需要等待就好,等待皇帝和广平王为她祖孙做主,其他的她都不放在心上了。钦差特地派人来请她到赵炯那边去,她第一反应是非常惊讶,以为自己听错了:“钦差大人当真是这么说的?”
来人点头:“是,请赵老夫人移步。”
张氏沉默片刻,淡淡地问:“赵玦之妻蒋氏可是也在那里?”赵炯瘫痪不能动,身边又有守卫在,不可能主动搞出什么事来,倒是蒋氏很可能会不安份,在其中搅风搅雨。
来人也给了肯定的回答:“赵大奶奶确实也在。”
张氏冷笑了下,瞥了他一眼,便沉声嘱咐两个孩子:“照我刚才说的,把这两页书抄完,就叫秋叶给你们送点心来吧。吃完了点心歇一会儿,再继续背书。”
赵玮没听出异样,乖乖答应了,赵琇隐隐约约觉得张氏此去会遇上什么不好的事:“祖母,让秋叶陪您去吗?”
秋叶也有些担心:“是啊,老夫人,我陪您去吧,哥儿和姐儿这里,还有人照看呢。”
张氏却摇摇头:“不过是在宅子里,几步路的距离,还有宫使护送,还要带什么丫头?你在这里看好孩子,如果有人胆敢在我不在的时候擅闯,你别客气,直接叫人到前头去请鲁大人。”
秋叶脸色一变,连忙答应了。
并不是张氏多心,虽然广平王曾答应,会向皇帝为他们祖孙说项,让赵玮免于因爵位问题,被小长房和其他有心人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但眼下旨意还未下来,他们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万一赵玮真的出了什么事,即使事后凶手被处以极刑,也无法挽回了。
赵琇也很快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可她还是不放心,祖母虽然只有四十岁左右,却是个真真正正的弱女子,身体也不大好,可别受什么委屈了。不知道那个钦差大人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把张氏请过去?还是请到赵炯的院子里。他都成了瘫子,难道还不安分吗?还有那个大堂嫂蒋氏,又想干什么坏事了?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别人又没碍着他们,更没兴趣泄露他们的秘密,他们却非要置人于死地,还一脸清白无辜的模样,叫人看了就恶心!
赵琇正腹诽着,忽然听到有人叫秋叶,秋叶出门去看,原来是平时经常奉汪四平之命给他们送东西来的一个婆子。
那婆子在堂屋门槛外面探头进来,左右望望,看不到张氏,听秋叶说她被钦差大人请走了,就跺脚道:“我来迟了!都怪我这双老寒腿走不快。汪总管也被叫过去了,让我赶紧来给老夫人报信,免得中了暗算呢,没想到没赶上!”
秋叶有些紧张:“到底出了什么事?汪总管还特地叫你来?”
“大老爷跟前的高成死了!”婆子飞快地道,“是中毒死的,吃了原本给大老爷做的粥。粥是高成做的,但厨房那边的人却说,高成做粥的时候,这院子里的人曾到厨房里去过,还跟高成吵了两句,后来高成出了厨房拿柴火,这院子里的人单独留在了厨房里,过了好一阵子才出来。因此大奶奶就哭着请钦差大人做主,那话里话外,都在说是老夫人指使人在粥里下了毒,为的就是要毒死大老爷!”
秋叶气愤极了:“这话荒唐!我们这院里的人,吃的东西从不到大厨房里做,都是在院子里自己做的,说我们跑大厨房里跟高成吵架,这话从何说起?再说了,若我们的人真在厨房里,高成那人平日里行事最小心不过,怎会放着我们不管,自个儿跑出去拿柴火呢?这分明就是胡说八道!”
“谁说不是呢?”婆子叹道,“我们汪总管一听,就知道不对劲了,怕老夫人不清楚内情,胡里胡涂中了人家的圈套,才让我来说一声,没想到我来迟了!”
秋叶镇定下来:“无妨,这么明显的破绽,老夫人是不会上当的。你只管回去,替我谢过你们大总管。”
婆子走了,秋叶有些心神不定地回到堂屋里,担心地探头看向东院方向,但又没法丢下两个孩子去探问,只得叫了院里粗使的婆子,嘱咐她到东院去看看情形。
赵玮赵琇兄妹俩方才听到那传递消息的婆子说的话,心里都知道有人想要害自家祖母了,都很担心。赵玮小声问赵琇:“妹妹,我也想去看祖母,你先一个人在这里抄书好不好?”
“不好。”赵琇坚定地否决了他的提议,“要去我们一起去!”
赵玮原本耷拉下来的小脸顿时精神百倍:“好,我们一起去!”
秋叶吓了一跳,忙拦住他们:“使不得,小祖宗们,老夫人嘱咐了你们要留下来抄书的,若知道你们不听话,一定会生气的。”
赵玮有些迟疑,赵琇就问秋叶:“姐姐难道不担心祖母?叫人去打听,还不如自己亲眼去看,要不是为了照看我们,你早就去了吧?要是我们跟你一块儿去,你就不用顾前顾后的了。”
秋叶拿不定主意,赵琇索性给赵玮使了个眼色,故意“大哭”起来:“我要祖母!我要找祖母!祖母在哪儿?!”还坐在椅子扭着小身子,做出哭闹的架势来。
赵玮居然开了窍,迅速领会了妹妹的用意:“秋叶姐姐,妹妹忽然闹着要找祖母,哭得厉害,我们还是带她去找祖母吧?不然她这样哭下去,会生病的。”
秋叶:“……”
张氏到了地方,见所有人都站在院子里,屋子双门大开,赵炯躺在屋中,从院子里就能看到他眼珠子转个不停,蒋氏带着她的丫头红绫立在门外小声的抽泣着。钦差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身后立着一排卫兵,前头跪着几个人,汪四平垂手立在一旁。
院子当中则躺着一个人,白布蒙头,看他身形和穿的衣裳,张氏很快判断出,他应该是高成。高成死了?这是怎么回事?
钦差恭敬地上前向张氏行礼:“见过赵老夫人,惊动您老人家了,实在是罪过。”
张氏很客气地还了一礼:“不敢当,不知宫使特地请老身前来,究竟有何贵干?”完全没有搭理赵炯与蒋氏的意思,蒋氏的哭声忽然变得更大了些。
但没人理她,钦差自顾自地将高成中毒而死的事一一说了出来,然后道:“咱家方才已经让人查验过了,这高成中的毒,应该是‘小桃红’。粥里渗的也是这种毒。”
张氏眯了眯眼:“‘小桃红’?这应该是慢性毒吧?”
“正是。”钦差惊喜于郡公夫人居然是个内行人,递了个会意的眼神过来,“按理说,粥里下了这种毒,就靠这点份量,即便罪人赵炯吃上四五日,也未必会丢了性命。可奇怪的是,这高成才吃了两口,就七窍流血而死了。从尸身上看,他中这个毒,少说也有三天了,是毒上加毒,才会当场丢了性命。”
张氏冷笑:“既然是三天前中的毒,只需要看高成三天前吃了什么,又是跟谁在一起的,就知道真相了吧?”
钦差慢慢地点了点头:“正是,咱家已经命人找贵仆问话了,还请赵老夫人给个方便。”
张氏看向汪四平,汪四平忙道:“老夫人放心,小的都吩咐下去了,无论宫使问什么,都要照实回答。”他顿了一顿,“先前厨房有人声称,高成今日在厨房做粥时,有老夫人院里的婆子到厨房做饭,两边吵了几句,高成离开时,那婆子独个儿在厨房里待了一会儿,不知做了些什么。这完全是无稽之谈,小的已经向钦差大人解释过了,老夫人院里的饮食,一向是在小厨房里做的,您院里的人,也从来不到大厨房去,况且高成平日做饭时,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也不许随意跟他说话。这是广平王殿下当初吩咐过的,老宅里上下人等,无人敢违令。”
张氏看向钦差,钦差笑笑:“是,贵总管已经解释过了,咱家也问过其他仆人,确实如此。”
张氏挑了挑眉:“那厨房里那个胡说八道的家伙又是怎么回事?她为何要撒这个谎?”
蒋氏早已停止了抽泣,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三人的问答。事情怎么跟她预计的不一样呢?
一名卫兵带着个婆子从院外匆匆赶来,向钦差回禀:“公公,这婆子说,那高成三日前曾经因病离开小院,回到住处养病,夜里却秘密随人离开了,她那日上夜,亲眼看到高成去了哪里。”
蒋氏的脸色忽然刷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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