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栩这句话,等同于让议会有了对内阁或者大明所有官员的弹劾之权。
这种弹劾之权威胁巨大,等于除了皇帝之外,有另一把剑悬在他们头顶。
毕自严宦海多年,深刻的明白这种看似微小,平静的变化,将来会怎样深刻的影响着朝局。
议会,将在不久的将来,超过内阁,成为大明最核心的地方之一。
毕自严这个即将致仕的‘首辅’,对朝局未来更加不安了。
他抬头看着朱栩,犹豫再三,道:“陛下,关于国家议会,您心里到底是怎么考虑的?”
国家议会的来历所有人都知道,是因为各地巡抚等大员不能长久离开,做为替代出现的。但这个‘替代’在逐渐‘转正’,被赋予的权力与日俱增,现在连弹劾左右次辅的权力都有,未来还会怎么发展?
朱栩看得出毕自严平静之下对未来朝局走向的不安,笑道:“不放心?”
毕自严没有遮掩,道“是。现在的朝局是堪堪稳住,臣担心若是孙白谷操之过急,会稳不住。”
‘新政’到了现在,基本上就是‘水火不容’,深层次的改革又不是谁一两句话或者杀几个人能解决的,若不能妥善处置,一旦有个意外,就会如多骨诺米牌般倒塌,谁也拦不住。
朱栩能理解,点点头,道:“不急着走,朕打算在内阁组建一个幕僚司,将诸位阁老的幕僚都集中起来,专门给内阁的建言献策,拾遗补缺,毕师替朕管理一阵子?”
毕自严一怔,倒是没有想到,朱栩居然还想要留他一阵,还以为他会直接被踢回老家。
不过片刻,毕自严就摇头,道:“臣虽然勉励稳住朝局,但对很多事,很多人来说,已经是一种阻碍,臣不能留在京城。”
毕自严这个时候还有这样冷静,平和的心态,实在是出乎朱栩的意料之外,令人敬佩。
朱栩想了想,道:“尽快回京吧,孙传庭朕让他在辽东多留一阵子。”
毕自严知道,朱栩这是给机会,京中基本没有掣肘他了。
毕自严没有动,沉吟一声,道:“最后一个稳妥,皇上对于阁臣,是否有了安排?”
朱栩看着她,道:“周应秋一个,另一个,朕考虑沈珣或者徐大化。”
毕自严眉头微蹙,道“徐大化明年可以致仕了,沈珣能力有余,魄力不足,怕是不能帮上孙白谷。”
周应秋是多年的吏部尚书,又在辽东多年,资历,能力都是足够,外加他是帝党的二大领袖之一,他入阁无可争议。
但毕自严对徐大化,沈珣都不看好。
朱栩神色不变,道“那毕师觉得谁人合适?”
毕自严抬头看着朱栩,道“臣属意方孔炤,此人气度雍容,行事大气,有首辅之风。”
朱栩端起茶杯,心里思索起来。
方孔炤确实有大将之风,能力也不错,经历厚实,唯一缺的,就是现在品级有些低,是礼部侍郎。
这是毕自严最后的要求,朱栩沉吟一阵,道“这样吧,朕让沈珣接替张问达,接任陕川六省总理大臣,方孔炤接任礼部尚书,接着接替周应秋辽东总理大臣,三年左右,可以入阁。”
毕自严听着,站起来,跪地而拜道:“臣叩谢皇上恩典!”
朱栩心里轻叹,起身扶起他,道:“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情,直接找朕。”
毕自严心里自然感慨万千,能有这样一位君主,他虽死无憾!
“臣告退。”毕自严郑重的抬起手。
朱栩目送毕自严离去,心里是彻底松了口气。这位老大人在朝中多年,威望深厚,他要是‘任性’朱栩会很头疼。
好在这位老大人深明大义,知道进退,倒是让朱栩十分欣慰与钦佩。
毕自严走了,偏堂内就剩下朱栩与张荣穘。
张荣穘战战兢兢的站在朱栩身后,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他今天听到了太多的事情,这些都是他企及不到又无比渴望的事情,但现在来说,他完全没有资格。
偏偏,皇帝与首辅就让他听到了,从头到尾都没有让他走的意思。
这是为什么?
张荣穘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慌张的背后已经湿透。
朱栩收回心思,转头瞥了他一眼,道:“有什么想法?”
张荣穘抬头看向朱栩,对视朱栩的目光,立即又低头,道:“臣,不敢想。”
朱栩又审视了他一眼,转身坐了回去。
这个张荣穘属于‘壮志未酬’的一类人,偏偏眼高手低,仗着是半个国丈,很是会笼络人心。
朱栩端起茶杯,道:“想明白你为什么会被除爵了吗?”
张荣穘虽然眼高手低,但绝对是聪明人,这么长时间即便他自己想不透也会有人告诉他。
他噗通一声跪地,道:“臣糊涂,差点连累皇后娘娘,四殿下。”
朱栩失望的摇头,道:“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去吧。”
张荣穘怔了怔,还是想不透,只得起身道:“臣告退。”
“将总商会的事情,写个详细的奏本给朕。”张荣穘转身,朱栩又道。
张荣穘慌忙转身,道“是。”
朱栩对这个张荣穘确实挺失望的,看不清大势就罢了,连基本的禁忌都不懂得避讳,刚才他毕自严聊了半天的‘政治道德’,这个人是一点没听明白。
曹化淳进来,道:“皇上,洪承畴被安排驻扎在十里外,府兵那边已经进行了调整,外加曹统领监视,应该无大碍。”
朱栩瞥了他一眼,不由笑着道:“不要当卢象升是傻子,他在千里之外能得到消息派洪承畴来救驾,他就不明白这里面的蹊跷?他就不担心?不做些安排?”
曹化淳一楞,事急慌乱,他倒是忘了这一茬,疑惑的道:“那,卢大都督为什么没有奏本,按理说,应该比洪承畴先到。”
朱栩神情有些晦涩,冷哼一声,道:“朕在撒网,有些人也在布局,卢象升恐怕是知道了一些还不确定的事情,因此选择了沉默。”
曹化淳神色凝重,军队向来是一个禁忌,一般人不能轻易触碰,这些人,到底在图谋些什么?
说到这里,朱栩多少有些困倦,伸了个懒腰,道“什么事情也不要做,行辕大门敞开,但谁也别放进来,朕累了,睡一觉。”
曹化淳眼神一凛,道“是。”
朱栩摆了摆手,起身向外面走去。
有宫女领着朱栩,来到寝宫,张筠已经躺下,听着朱栩进来连忙就要起身。
朱栩摆了摆手,道:“躺着吧,孩子们都睡了?”
张筠坐在床头,道:“嗯,他们都有些惊吓,现在已经睡着了。”
朱栩一边脱衣服一边点头,道:“等醒了,带他们现在行辕里玩一玩,明天吧,再出去转转,等朕处理完事情,再带他们四处转转,孩子们都还小,玩一阵子就忘记了,没事。”
最大的小淑娴,小慈烨也才六岁,确实都是小孩子。
张筠掀开锦被,让朱栩上来,道:“别的臣妾不担心,倒是淑娴,病的有些加重。”
已经六岁的孩子,朱栩不担心夭折,躺下来,搂着张筠,道:“让她好好休息吧,咱们要在这里待几个月,有的时间玩。”
张筠依靠在朱栩肩头,轻轻应了声。
两人都累了,没有多说什么,刚闭目休息,曹化淳的脚步就在外面响起,急匆匆的道:“皇上,洪承畴求见。”
朱栩眼都不睁开,道“就说朕睡了。”
曹化淳顿时会意,低声道:“是。”
曹化淳快速离去,朱栩调整下姿势,搂着张筠睡觉。
门外等着的洪承畴,是刚刚布置完带来的骑兵,匆匆赶来见驾复命的,耳听着‘皇上舟车劳顿,已经歇下,有事晚上再说’,面上不动,心里如坠冰窟。
他知道这次的行为太过出格,必然引起怀疑,却没想到,皇帝连见他都不不见,表面功夫都不做。
洪承畴无奈,只能离开。
他身后跟着几个人,态度奇怪。按理说,皇帝到一个地方,接见地方官员是第一位的,洪承畴肯定是必须要见的,毕竟涉及到安全问题。
洪承畴自然没办法解释什么,只能带人回去。
在洪承畴走后没多久,在行辕不远处的一个茶楼内,朱宗汉一个人坐在那,遥遥的看着行辕方向,默默的喝茶。
没人知道他在这里,在这里多久,他一直看着行辕方向,一向僵直的脸上有着罕见的复杂之色。
在另一边,陈如娇,柳如是,苏溪三人也到了景德镇,三人看了不少地方,但几乎都心不在焉,于是不约而同的回了客栈,说是休息,却依着窗边,心思各异的看着行辕方向,目光尽皆是复杂。
毕自严在景德镇自然是为了等朱栩,经过先前一番谈话,君臣二人都去了心中的芥蒂,各自舒坦,再次忙碌彼此的事情。
毕自严离开了景德镇,赶赴南昌府,然后转道去陕西,四川。
这两地目前是大明最为艰难的两个地方,是‘新政’最核心的要害之一,他已经去过南直隶,剩下的就是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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