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太原风起云涌的时候,在长安的王英,一开始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清晨,素面朝天的王英就起来了。虽然说被封了侯爵,生活条件也改善了很多,但是王英早睡早起的习惯,这么多年下来,就是一直保持着,并没有改变。在大汉,虽然说睡懒觉会被人嫌弃,但是很多士族子弟也都有睡懒觉的习惯,毕竟他们不需要劳作,夜生活也丰富,所以早起对于这些人来说,无疑就是痛苦的一件事情。学好三年,学坏三天。幸运的是王英并没有因为当上了侯爵就变得坏了,或许是因为她这个侯爵还不算是时间太长,或许是王英心中对于当下的生活还没有习惯,亦或是什么其他的原因……王英站到了窗前,望着天色渐渐明亮,发呆。王英长得并不算差,只不过因为内敛少言,所以多少有些显得呆滞一点。其实严格说起来,除了极少数的人确实是歪瓜裂枣怎么看怎么别扭之外,大部分的人,部分男女,在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只要还在标准线上的,基本上都不丑。干净整洁,就可以让自己的容貌不丢分了,再穿上些合适的衣装,那么相貌的分数自然不会太低了。王英居住的院落,不算太大,但也不能说是狭小。三进带后花园,还有一栋两层半的小楼。说是两层半,是因为在小楼东边的那头还有半层阁楼一样的望台,取紫气东来之意。王英的闺房么,其实也谈不上什么奢华,亦或是奇特,至少对于这个年龄的青少年来说,是比较平稳的,是一间无论从何种角度看都是显得正常无比的少女春闺,略有一些红红绿绿的装饰,各种小饰物,但也不算多,女红么,也有,但略微少一点,书则是多了一点。毕竟像是王英这样的,已经不需要用女红去取悦谁了。房间内依旧有女红,多半也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用的而已。少女站在窗边,沉默了许久,看了一阵院落之中的新枝,最后微微叹了口气,离开了窗台。细碎的脚步声传来,一名婢女端着一盆水走了进来,小娘,水来了。王英点头,伸手接过脸巾,自行搽脸。在没有获得爵位之前,王英几乎就是一个贫穷的孩子,甚至要自己隔三差五的出城樵采,已经习惯了自己做一些事情,比如洗脸等等。在后世生活物资丰富的年代,或许城市里面的孩子会觉得樵采很新奇,很好玩,很有意思,但是对于大多数的大汉民女来说,樵采二字,绝对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柴,就是摆在首位的。没柴草烧饭,烟囱冒不起烟来,生米就变不成熟饭。所以每一次出城樵采,就必须带回来一些可以维持自家烹煮所需的柴草,而上山打柴草是件苦力活,若路途远,更要起早摸黑。爬山过岭,披荆斩棘,砍刈挑运,没有好体力是难以承受其劳苦的,更不用说作为少女,还随时有可能遇到额外的风险。比如夏侯家的闺女,不就是樵采的时候,碰见了张飞了么?那些原本出身教好,投胎技术相当不错的士族仕女,别说樵采了,真的有的是连自己洗脸,扫地,做饭,洗衣服,都不会,真要一个人到了陌生环境没人伺候了,烧顿饭都能将自己当场毒死。等王英洗完脸,婢女伸手将脸巾接过,然后放会盆子里。这两天,外面有什么消息?王英问道。嗯,倒也没有什么新鲜事情……只是,嗯,只是有人说太原那边有人胆大妄为,又在盗卖军械物资给胡人了……婢女放下了手中的脸巾,然后走到了王英身后,开始给王英梳理头发。太原?盗卖军械?王英心中一跳,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惶恐不安。嗯,是的呢,坊里面的闲汉说的,兴奋得很,就像是他们亲眼看到了一样,婢女一边梳理着王英的头发,一边说道,要我说啊,这些盗卖军械的人还真是胆大呢……真心不怕死……还有什么?王英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问道。还有……还有青龙寺,说是已经确定了些大儒,准备……嗯,准备说是要闭关了……小娘,什么叫做闭关?婢女熟练的将王英的头发理顺,然后绕上了一条红色的锦缎带子。就是住在一个地方,不做完什么事情不出来。王英说道。哦……婢女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将王英的头发开始分缕,准备编个辫子。汉代女性的头发款式,已经非常多了,当然,没有染发和杀马特。一般流行的有三角髻、双环髻、堕马髻、三鬟髻等,甚至已经出现了将假发接到真发里面,体现出长发飘飘的仙气感,但是居家的就比较简单了,一般单挽或是单结都有,亦或是比如当下这样,给云英未嫁的编个辫子。红色的锦缎带子混杂在头发辫子当中,然后在尾端打一个蝴蝶结,又简单又好看。婢女手脚灵活,一会儿功夫就给编好了,取了铜镜前后照给王英看,小娘,这样好么?王英看了看,点了点头。小娘,要敷粉么?婢女又问道。王英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自己就在家里待着,又不是要出席什么正式场合,敷粉给谁看啊?不是闲得慌是什么?婢女应了一声,便是收拾了梳子脸盆等杂物出去了。王英却开始回想方才婢女说过的话。太原……走私……随着骠骑大将军的一些日常生活习惯的影响,一些词汇也渐渐的飞入了寻常百姓家,更不用说类似于王英这样,算是士族体系内的家庭了。婢女听到了太原走私的事情,听过也就算了,并没有太过于在意,而对于王英来说,就有些患得患失了。太原是她的家乡,但也没有给她留下多么美好的回忆。爵位带给了王英相对来说稳定富裕的生活,但是也同样带走了她原本简单快乐的那一部分。在她还不是侯爵的时候,生活很苦,但是心中一点压力都没有,没有人会去计算她,她也不用揣摩旁人,周边的事情简单直接,有一说一,是什么就是什么,可是随着她成为了侯爵之后,一切都变得复杂且诡异起来,有人脸上带着笑,心中却是藏着刀……小娘,甄娘子来了。婢女在屋外禀报道,打断了王英的思绪。啊,快请!王英一边说道,一边往外迎。虽然说甄宓没有爵位傍身,可是王英却觉得自己比甄宓还要差一些。这个一些或许是在容貌上,或许是在心理之中,或许两者都有。甄姐姐,用早脯了么?王英招呼着。民以食为天么,这样的招呼虽然有些浅白,但是总比问一声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好吧?甄宓也知道王英对于礼节上的事情不是很擅长,便也没有太绕圈子,拉着王英的手往厅堂内走,还没等坐下来,就低声问道:市坊之内的流言听说了么?太原之处……王英微微点头:小妹刚听闻……你是怎么想的?甄宓追问道。此事婢女端上了些浆水和干果,两个人下意识的都停了下来,也就给王英一点思考的空间。等婢女退下了,王英才叹了口气,说道:姐姐还请教我,小妹我现在真是毫无头绪……甄宓看着王英,也是微微叹了口气。若不是因为都是身为女官,都是属于骠骑之下的小团队,又多少有些交情,当然最重要的是,甄宓想要在官吏道路上继续发展下去,必要的盟友和可靠的伙伴是必不可少的。王姎王英辛宪英,依旧当下甄宓正在负责整理的百医馆内的女医师太仓萦为主编的生育保健,产后诊治的病例等等,都是非常重要的,相互多少都有些影响。王英是一面旗帜,是当下女官所达到的最高位置。若是王英到了,或许甄宓当下不会直接的受到什么影响,但是在未来,甄宓必然不可能再指望她自己能够抵达王英的高度。大汉已经两三百年没有女侯了,王英是当下的特例,想要从特例变成常例,那就必须要让王英先扎稳脚跟。王家妹子啊……甄宓缓缓的说道,这可不是别人的事……这么说吧,我敢打赌,若是最终查出来太原走私的人,一定会牵扯到你!王英顿时一愣,为什么?我,我在太原没有什么亲人了……怎么,真么会牵扯到我?甄宓一笑,真要牵扯到你,何必一定是什么至亲之人?当年……甄宓飞快的左右撇了一下,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当年骠骑亲属假借骠骑之名,河东裴氏假借裴巨光之名,如此等等,你都忘了?你觉得与你无关,你确实未做此等之事,可问题是不是你觉得就行……这……王英听了,不免有些慌乱起来,这,这要如何是好?甄宓斩钉截铁的说道:唯有自救!自,自救?王英睁大了眼。对。甄宓握着王英的手,太原王氏,以你为尊。这尊,之前是天子所赐,可是现在,需要你自己来维护,什么是尊?你什么都不管,不做,不顾,旁人怎么尊你?你没有展现你的手段,旁人又是怎么会尊你?甄宓叹了口气,对着王英说道,我之前从冀州来……我以为忍了,让了,算了,他们便是会放过我,我都到了长安这里,距离冀州比你离太原更远罢?想着他们在冀州,我在长安,两相各自安好就是,结果……结果怎样?那些人便是不远千里来长安,理直气壮要夺了我的商队,为什么?就因为我是个女子!是,最初的本钱是我从冀州,从我母亲手里拿来的,可是这后来的产业,这一条条的商队,从货物到人员,从作坊到店铺,哪一个不是我亲自去操持出来的?甄宓轻轻叹息着,可是在他们眼中,这些都和我无关……关键是,就连我手底下的这些商队掌柜,竟然也是有人这么想的!当我那从兄一来,三言两语,这些家伙就倒了过去!因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女子!王英睁圆了眼,默然无言。现在,你看到了……甄宓笑呵呵的说道,有些人说我傻,说我捐了那么多钱财商队,也没得到什么好位置,也有人瞧不起我,说我现在这个职位是用阿堵物买来的……呵呵,其实这两类人都是蠢货,我这依旧是在做生意啊……你以为骠骑大将军只是喜好钱财,见到我捐纳了便是欣喜?这是小瞧了我,也是小觑了骠骑……甄宓继续说道,你想想,我那些被我从兄几句话就给说动了的店铺掌柜商队统领,难不成我还继续留着?不留着,要么换,要么就是裁,对不对?可是这裁换,不管快慢,会不会影响到原本的生意?影响到了生意,是不是就影响了骠骑的财源?被裁换的人,难道都会那么乖?不会闹腾起来?再说到时候我一动手,即便是将这个从兄按下去,会不会有第二个从兄兄弟什么的冒出头来?现在就简单了……甄宓轻轻拍了拍手,手腕一翻,手指像是鲜花绽放一般灵巧的动了动,我只留下了对我忠心的那部分……而另外那些倒来倒去的……呵呵,全数都被我捐了……旁人觉得我亏,我还笑旁人太傻!就算是这样,骠骑依旧还拿百医馆来试我,要是我当时在百医馆,怕事,躲事,推脱敷衍,那我捐的就算是再多,也就是白捐了……这样,妹子啊,你明白了么?王英深深的吸了口气,甄姐姐,你的意思……就像是处理你那些手下商队店铺一样,处理太原王氏?甄宓微微点头,我的商队,我的店铺,源头都在这里,都在长安,所以我在长安就可以处理……而你……自然是需要回太原,当然,回太原之前,最好去亲自拜见骠骑……毕竟我那些商队和店铺对于骠骑来说,肯定是有用的,但是你那些太原的族人么……那就要看骠骑的意思了……王英有些紧张的抓着甄宓的手,可,可我有些害怕……害怕什么?害怕骠骑吃了你?甄宓笑着,拍着王英的手背,记着,跟讲理的人,才能讲理,跟不讲理的,那就不要讲道理了……骠骑权威虽重,但是骠骑还是个讲理的,所以你怕什么?好了,我那边官廨还要点卯呢,去晚了也不好,我先走了。妹子你好好想想,不过,动作可要快些,最好在这流言蜚语烧到你身上之前,先把火给灭了,再把那些放火的人抓出来……要不然,恐怕……甄宓又是拍了拍王英的手,然后告辞走了。王英将甄宓送出了院子,然后心事重重的低着头,缓缓的走了回来,坐在厅堂之中。说实在的,走私是大罪,但是和谋逆比较起来,又是小罪了。历朝历代都有人走私,因为走私而抄家身死的多,但因为走私而被牵连其他的族人,致使被灭九族的,基本没有。谋逆就不一样了,基本上沾染上了,就不仅是自身取死,也会连累家族,屠三族是正常范围,五族七族也常有,九族么也不算是太稀罕。所以若是真的控制在某些人的走私范围之内,对于王英来说,或许有些影响,但是不会影响到其爵位。王英想到了此处,忽然心中有些明悟。对于甄宓来说,那些商队和店铺,那些作坊和商品,是旁人觊觎的东西,那么对于王英来说,她身上的爵位,就是那些人垂涎的宝物了……呼……王英双手紧紧的握在一起,微微有些发抖。她感觉周边似乎有无尽的恶意蔓延而来,隐藏在各个昏暗的角落,狭小的缝隙当中,就等着王英不注意的时候扑上来,撕咬,吞噬。这让王英想起了她当年出城樵采的时候遇到的那些浪荡子……她躲避,她逃跑,她忍气吞声,并没有帮助她摆脱那些浪荡子的纠缠,即便她那个时候还很瘦弱,身形也没有长开,只是被那些浪荡子发现了她是女子,关键是还没有大人跟随,就从出言调戏很快的变成了动手动脚。王英的手,颤抖着,就像是那一天,她握着柴刀,也是这么颤抖着。她退无可退,只能背靠在大树上,双手持着柴刀反抗。浪荡子见占不到便宜,又有受伤的风险,再加上当时王英又瘦又小,也达不到让那些浪荡子色欲熏心不顾一切的程度,所以那些浪荡子就骂骂咧咧的走了。从那以后,王英便是无论何时,都不轻易放下柴刀。她以为她成为了侯爵之后,就不需要再带着那把柴刀了,但是没想到,她现在……王英站了起来,双手虚虚握在一起,就像是握着一把无形的柴刀,准备正服!我要去求见骠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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