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长途行军的成功,离不开贾诩之前的充分准备。
这些准备,不仅仅是水和食物,还有各式各样的军需用品。
如果没有这些准备,斐潜别想要当下这么轻松。
在古代,军队出征,长距离的行军,其实是一个挺复杂的事情,有很多工作要做。
在早上起来之后,随着号令下达,各部就需要收拾物品军械,然后听号令列队进食,然后清点各部的干粮辎重,战马兵刃等等,登记在桉一一汇报。
主将要派人抽检,核对是否有出入。同时派出斥候先行往前,一般来说是二十四队,分成上下两个班次,轮番向前侦测,确保整个军队在行进的时候的安全。
然后需要召开马前会议,由各部上报具体问题和相关情况,然后迅速做出裁定,能现场解决的就现场解决,不能解决的就留到晚上扎营的时候商议处理。在马前会议上,还要根据前方地形安排不同的策略,比如遇到河流沟堑,谁负责搭建简桥梁,如果遇到山林高地,谁要负责侦测探查等等。
因为斐潜这一次带领的基本都是骑兵,所以事情还简单了许多,否则如果是混编的部队,那么大军就连出营地都需要分出层次。就像是渡河的时候最容易被袭击一样,在离开营地的时候也同样需要按照特定的次序,一般来说第一个出营的是各部的骑兵。因为骑兵速度快,出营后迅速前进到距离营地二三里的地方,然后停止立定,摆好队列后开始警戒。随后,步兵各部才会按照位置方向远近依次出营,在距离营地构建列阵警戒,最后才是辎重队出营。
行进的时候,如果是混编,一般的天气的时候,步卒则会走在前面,而骑兵反而会跟着辎重队走在后面,而如果是下雪之后有积雪,则是反过来,骑兵会在前面踩出一条道,而步卒则是护卫辎重车在后面跟随……
走水路并进,又是另外一种方式。
到了傍晚,在选择了扎营场所之后,便是要先派出骑兵警戒,在四周巡查,然后步卒扎营,等到步卒将营地扎好之后,才能让骑兵回来休息,同时还要设置各种哨卡,安排晚上值守巡逻等等。
一天下来,忙得要死,也累的要死。
而贾诩之前在陇右做的先期准备,则是让斐潜少了很多的麻烦。
首先,在沿途上搭建的这些岗哨,一方面存储了一定量的物资,可以作为补充,另外一方面也让斐潜一行人不必再临时设置营寨防御体系,可以依附着这岗哨小军寨直接构建临时营地,这就减少了很多工作量。
其次,很多琐碎的事项,也由这些小军寨的值守人员替代完成,比如饮水的准备,草料的调配,甚至还可以帮忙修战马的马铁掌,补辎重车的轮毂等等。
最后,在行军过程当中难免会有一些意外,出现一些伤员什么的,这个时候小岗哨就派上大用处了,不管是让伤员短暂的休整,还是转运到后方,都可以极大的减少了军队的负担,并且也让兵卒更安心。
当然这一切,都是要花钱的……
贾诩带来了账本。
现在陇右这么一趟『高速路』走完了,也就该到了该和贾诩进行总结的时候,看看这一条路究竟是值不值,需不需要长期设置,以及如果进行调整的话,又是需要怎样进行调整等等的问题。
这就是斐潜一直在强调的对事不对人,总不能说只有贾诩在陇右,他和太史慈才能走出日行千里的气势,然后换了一个人之后,便是走三五百里都困难吧?
陇右原本是一个生产力很低下,负担能力差,人口比较稀疏,导致即便是战事要增加赋税,亦或是临时征调都很困难的地区。之前于大汉之时,西羌所有的战争所需,都从外地征调。这也是导致了山东人对于陇西很厌恶的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
若是以家庭个人的观念来说,山东对待陇右的这个态度,并没有什么问题。毕竟谁也不喜欢一个穷亲戚,天天伸手找自己要钱,一年到头没完没了,而且还是年年如此,持续几年甚至十几年。
可问题在于,山东和陇右不是仅仅只有『亲戚』的关系,而是同属于一个国家,一个整体。关西出将,关东出相,原本就是朴素的合作理念,可那些斤斤计较只顾自己的人,将合作的基础摧毁了。
有问题,应该解决问题,而不是回避问题。
外出征战,消耗粮草会很多,这是个大问题。
而且这个问题存在时间很长了。
从西汉就有人不断的嚎叫着,一直喊到了东汉。
难啊,运输难,消耗大,好大的问题!
但因为这个问题,所以就永远不对外作战了?
贾诩也是一身的尘土,他是从金城而来的,跟着他的还有几个文吏,每个人身上都是捆了一大堆的账单。如果不是斐潜推行竹纸,说不得这些账单都是要用车来装。
斐潜也没有多废话,和贾诩找了一个块相对平坦的石头,就开始研究这些账单。至于军中的杂务,主要让许褚代为处理,反正这一段时间下来,许褚也算是一个比较合适的内卫统领了,处理这些军旅事务问题不大。
这些账单之中体现出来的,最重要的改变就是粮草后勤方面。
既然是粮草问题最大,那就先处理这个问题。
人的食量相对来说不会太大变化,个别人很能吃,但也有人胃口小。在整体人类基因没有太大变化的情况下,人体基础营养需求并不会因为年代而改变。
战马也是一样的,西汉东汉以及将来,需求可以大略的看成是一个定量。
斐潜这一次带来的骑兵,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一马双骑,而是一马一点五骑,剩下的那些则是由骡马驽马等大牲口组成。这些骡马和驽马承担了一般性的辎重车的负载任务,并且也携带了一定量的拖车。
因此斐潜行军路途上的消耗,是两个部分,一个是自身携带的粮草,另外一个是沿途这些小军寨的额外补充。这一次是为了追求速度,所以没有带一些小牲口。而如果按照正常行军速度,那么携带一些羊群,说不得还会进一步的降低携带固体粮草的数量。
战马的消耗是比较大的,大概一匹战马消耗的粮草是一个兵卒的三倍,毕竟战马不仅是要吃草料,还需要精料,甚至在开战之前,兵卒还会特意给战马喂上一些掺杂了盐和糖的炒制品,提升战马的耐力。但是骡马和驽马相对来说就比较好养一些,只需要草料管饱,然后偶尔掺杂一些豆子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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斐潜也是在利用这一次的长行军,测算战马和驽马的比例究竟怎样才合适。现在看起来,他和贾诩根据账本和实际的行军来看,战马的比例还是可以进一步的下降,或许是骑兵的一点二倍到一点三倍为一个合适的区间。
这样既保证了战马行军过程当中的意外伤害的补充,又可以使得在粮草方面的压力再下降一些。
至于兵卒的消耗,古代人并不明白卡路里的概念,但是斐潜清楚,所以尽可能用油脂替代碳水,就成为了减轻军需配给的一个重要研究方向。
大体上来说,相同重量的油脂所释放的卡路里,会是碳水化合物的两倍。当然这个数据未必准确,但是在日常当中,油脂带来的舒适感会比一般的碳水化合物更为强烈,至于什么饱和脂肪酸和不饱和脂肪酸的优劣,现在大汉这个阶段,还根本谈不上这些。
重盐,重油,若是放在后世,定然会被很多健康的美食家所不耻,可放在大汉当下,则是会让甚少吃肉的大汉民众幸福得一边吃一边哭。
重盐,代表了食物在陇右当下这种天气里面,更加不易腐烂变质,可以长时间的携带,而重油则是提供了饱腹感的一个重要因素。
人体是一个复杂的机体,在某种程度上来说,食物当中的碳水化合物是人体能量来源,也是人类从古至今,追求稳定的碳水化合物的摄取,走向农耕才能有稳定的文明发展的重要因素。
当缺少或摄入过度食物时,就会使人产生『饿』或『饱』的感觉,而这个感觉,并不完全来自于胃部膨胀。胃部只是一个部分,当进食的时候,确实胃部会向大脑发出信号,但是大脑并非只能接受到胃部的一种信号。
就像是厌食症和暴食症的人,恐怕胃部的信号就被大脑直接屏蔽了。
所以实际上,吃多少并不是饱腹感的关键。
吃得好才是。
高热量,高糖。
甜菜和甘蔗的种植范围都不大,而且因为品种的原因,产糖也不高。因此斐潜只能是在油脂上下功夫,也就是原本游牧民族的白食和红食。用汉人农耕产生出来的庄禾,去和定居的南匈奴和西羌换取这些白食和红食,一方面促进了这些牧民和汉民之间的沟通和交流,另外一方面也使得双方都会下意识的努力去扩大生产,以获得更多的物资。
如果交趾的甘蔗种植能够进一步扩大……
这是将来的事情。
斐潜发现,牧民也会受到『小农经济』的影响。
当生产者发现他努力也没有什么用,并不能带来更多的价值,甚至努力和收获不成比例的时候,生产者自然就会选择一个比较低比较轻松的水准,俗称躺平。
『原本汉卒月食三石三斗三,尤为不足,常有伤寒,痢疾,头痛,四肢不举,心腹胀满,两脾雍肿等症,』贾诩很是感慨的说道,『如今主公改谷米为白红,月食二石亦无忧之……兵法有云,将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如今主公此法,可减辎重之需,可谓国之大策也!』
斐潜点了点头,然后呼出一口气。很显然,加大了红白食的比重之后,确实减少了运输的压力,这种差异,是历史上蒙古之所以能够一路打一路吃的原因,也是华夏民族自己给自己戴上的千年来都走不去的镣铐。
『不仅如此。』斐潜指了指账单上面的运输数量,『以驽马所运,一马可抵五人之力,而于途中少用人力,便可多用于地方……』
这也是明面上的账目,可以直接看出来的。
毕竟采用了高热量的食物之后,总重量就下降了,因此必然就节省了运输的力量,缓解了压力。
而且好处还不仅仅是这些,还有一些隐藏的利益……
比如,在营养方面。
加入红白食之后,营养会更加的均衡。
汉代虽然对于戍边的兵卒待遇不算是太差,毕竟后续封建王朝之中还有更差的,可即便是如此,汉代戍边的兵卒也经常会因为营养不良产生各种疾病,死伤和衰败是难以避免的事情,其根本原因多半就是营养不良。而导致营养不良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配发物不合理。
汉代,输送于边疆的军粮明面上看起来好像很多,有十余种,比如粟、糜、青稞、大麦、普通小麦和豆类等等,但是实际上来说,都是基础的碳水化合物,而人体所必须的维生素和蛋白质,也就是一些蔬菜和肉类,则需要戍边的兵卒自行购买……
戍边的兵卒况且如此,那么被拉来充当劳役,往来转运的这些普通百姓,则是在戍卒的基础标准上再次减等,因此时间一长,营养不良几乎是肯定会出现的。
战争时间越长,受到这种营养不良影响的人越多,从边境到内陆,从兵卒到百姓,而作为华夏的这些封建王朝的统治者,他们只会看到平均数,觉得平均一个戍卒三石三,怎么会有什么问题?
就像是后世的各种平均值。
这也就是华夏为什么越打越弱的原因。整天就只会盯着平均数,就只会看着脚底下的土地,出问题要么就是拖延,要么就是放弃,自然无法真正的去解决问题,而斐潜现在,则是给华夏推开了一扇门,这门不仅是面向着西域,也同样面向着更深远的地方。
换一个角度,便是可以看到全新的世界。
…………
受困在猇亭左近的江东军,现在也准备找一个新的角度去解决问题。
黄盖么,天赋技能除了水军指挥之外,也就是『放火』了。
他想要烧了川蜀军在山上的阵地。
这就是他想到的策略,一把火,轻轻松松,既不用派人去山林之中被揍,也不需要付出什么额外代价,只需要点起火头,就可以坐看在山头上的川蜀军狼哭鬼嚎了。
可问题是现在是秋天了……
秋风多数是从北向南吹的,如果说黄盖一放火,那么或许也会烧到在北面山头上的川蜀阵地,但是说不得同样也会烧到他自己的船队!
因此黄盖只能是一边派遣水鬼在夜间偷偷摸摸的去破坏拦河的障碍,一边等着风向转变的机会。
江东的水鬼,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作用。
想要靠水鬼人力直接破坏钉在水底的这些障碍,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人在水中,其实并不怎么好出力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水鬼将绳索系在那些障碍上,然后由后方的船只进行拉扯。
而这个变化,很快就被川蜀军发现来了,然后直接从上游投下了不少的渔网。
这些渔网带着一些钩子,一旦水鬼沾上就跑不了,即便是没有捕捉到水鬼,勾连在了障碍物,亦或是直接勾到了黄盖等人的船舵上,也是相当难以处理。
同时,川蜀军也加大了山林之中的骚扰力量,夜间时不时的真真假假的来上几下,便是让黄盖等人神经紧张,即便是知道这些躲藏在山林之中的川蜀兵未必真的会冲出山林来,可万一呢?
尤其是夜间模彷着各种野兽的吼叫,装扮成为鬼魂的哭诉等等招式,更是让黄盖气得胡子乱抖,却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总不能说将耳朵都堵起来吧?这半夜三更,出击罢,黑漆漆的山林就连黄盖看了都有些害怕,更不用说普通的江东兵卒了。不出击,那么就只能忍着了。
连续几天,黄盖觉得自己都已经头疼了。
黄盖头疼了,沙摩柯则是兴奋得满脸红光。
沙摩柯真没想到战斗还能这么打!
作为武陵的蛮子,沙摩柯和他的族人没少和江东兵作战。而在之前的战斗当中,沙摩柯和其族人总是吃亏的一方。江东兵仗着有船只的优势,想打就打,想走就走,沙摩柯等人根本没有什么好办法,而现在沙摩柯看到了诸葛亮的操作,顿时恍然大悟……
哦,懂了!
还可以这样啊!
沙摩柯如今除了每天带着人跟着川蜀山地兵出击之外,同样也是每天都在总结,看着诸葛亮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安排调度,就觉得战斗简直是不要太简单!
这不就像是有鱼有酸菜,然后有手,就能做出一盆热气腾腾的酸菜鱼了么?!
沙摩柯觉得自我信心不断膨胀,到时候回到武陵地区,就先将鱼扔锅里,然后在扔酸菜,然后不就成了么!虽然说可能未必能够像诸葛亮做出来的那么精致,但是不也是酸菜鱼么?反正有鱼也有酸菜,谁能说不是酸菜鱼?
诸葛亮微笑着,他知道沙摩柯在偷学他的战术,但是诸葛并不隐瞒,当然也不会多解释什么。反正菜都摆着,能学多少是自己的能力。
同时,诸葛亮其实也知道黄盖再等什么,而碰巧的是,诸葛亮也在等着相同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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