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在阳曲的耻辱,让夏侯塍当下几近于疯狂,双眼通红,嘶吼着喷吐白沫,就像是下一刻就要吃人一般,使得在他身边的护卫,竟然多一句话也不敢再劝。
『今日唯有死战!不是敌死,就是我亡!但有言后撤者,斩!』
夏侯塍几乎是癫狂一般,从护卫手中抢过一柄战斧,便是率先向前冲去。
他之前失去的荣耀,要在这里重新获取。
如果错过了这么一个机会,难道还指望着有什么未来美好的前程么?
夏侯塍清楚,陈睿的威胁其实并不大,更大的威胁还在后面,所以他如果连陈睿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继续征战河东?
只有击溃了陈睿这一部,才能使得晋阳周边可以重新松动起来,否则陈睿在此,太原其余县乡就不会松动!这就像是在晋阳脖颈上的绳索,越勒越紧!
夏侯塍虽说比不上那些顶尖的武将,但是其每日至少鱼肉不缺,营养跟得上,再加上有意无意的在军中锻炼,所以战力也自然会比一般的兵卒要强上些许。
夏侯塍向前扑出,曹军兵卒便是连忙紧跟在后。
如果说骠骑之下是以骑兵为雄,那么在曹军麾下,自然就是以步卒为重。
因为华夏中原很早的时候就进入了城池坞堡的科技线。
擅长于野战的骑兵确实犀利,但是如果综合考量的话,不管是从成本上来说,还是从实战效果来说,在华夏封建王朝期间,经常要攻打城池和坞堡的战场上,骑兵反而不如步卒好用。
在中原地带,步卒是很强的,尤其是这些曹军精锐,有不少是从当年中原大战之中活下来的,经过袁大袁二的锤炼,也算得上是百炼精钢了。
夏侯塍穿着重甲,提着战斧,目标就是为了破除陈睿的盾墙。
以目前的局势来看,盾墙也确实是陈睿防御的要害之处,只要破了盾牌,曹军往里面一冲,就算是不能将陈睿等人全数都压到九泽当中淹死,也会使得陈睿阵列彻底崩坏!
夏侯塍嘶吼着,战斧横扫,将那些刺扎而来的枪头不知道砍荡开多少。战斧砸劈在盾牌之上,或是盾牌破开,或是连人带盾都被扫倒。
转瞬之间,陈睿防御阵列当中就陷下去几个大大小小的缺口,跟在夏侯塍身后的曹军悍勇精锐,便是趁着这个时机挥舞着刀盾,将缺口撑住,让身后更多的曹军兵卒大吼着冲进去四下劈砍。
夏侯塍仗着自己身穿重甲,只是遮蔽着面门等要害之处,其余的刀枪甚至不管不顾,只是疯狂砍杀。沉重的战斧呼啸而下,一般兵卒即便是格挡住了斧锋也未必能承受其撞击。
在夏侯塍身侧,专门有两名护卫持盾提刀,为其遮蔽两翼,使得夏侯塍可以放心的往前厮杀。
转眼之间,陈睿盾墙就被撕扯出好些个豁口,血雨纷飞。
看着朝着自己逼近的曹军兵卒,陈睿有些慌乱,可是脚下没有松动。
援军还没到么?
那自己这条性命,看来是保不住喽……
陈睿此时居然想着的是自家婆娘会不会拿了抚恤金改嫁……
就在夏侯塍就要冲到了陈睿中心的时候,忽然有马蹄声如闷雷一般的响起!
陈睿大喜过望,高声大呼:『我们援兵来了!援兵来了!挺住就是胜利!』
随着陈睿的呼喝,阵中不管内外,似乎都在跟着大喊,『援军到了!到了!』
反观夏侯塍一方,则是如同冰水临头一般。
……
……
黄成策马当先。
在混乱的火光映照之下,依稀能够看见陈睿的旗帜依旧矗立在九泽边上,黄成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现在问题是在黑夜之中,不管是战马还是人,都没有办法清晰的辨认九泽的边缘,所以黄成并不能直接冲向陈睿所在之地,只能是冲向夏侯塍的后阵,避免万一不小心冲过头,直接冲进了九泽之中去的尴尬场面。
这也使得夏侯塍的部队能够稍微得到一些喘息的机会,不至于当场就被骑兵冲垮。
可就仅有这么一点机会而已。
此时此刻,谁都可以看得出来,即便是夏侯塍攻进了陈睿中阵,也同样逃脱不了被黄成骑兵围剿的命运!
夏侯塍有些呆滞的看着忽然出现的黄成人马,一股强烈的无力感涌上了他的心头。
看着麾下亲信护卫,在和陈睿阵列当中的兵卒纠缠厮杀在一处,或是砍杀对方,或是被对方砍杀,看着黑夜之中涌动的骠骑骑兵朝这里疾驰而来,看着在他身边的护卫好像是张口向他大呼什么……
夏侯塍却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就这么无功而返了么?
就只能再丢一次脸,灰头灰脸的再承受一次,或是更多羞辱么?
不!
在这一刻,他宁愿当场战死,也不愿意再回头去承受那一份羞辱!
现在他还有机会,只要最后的一次冲击,也许就可以斩下陈睿的头颅,到时候陈睿的阵列就会崩溃!
他就可以全心全意的回头来对付黄成的骑兵,或许还杀出一条血路来!
思路定下,似乎周边消失的声音重新灌进了夏侯塍的耳中,他听见身边的护卫焦急的在大叫着,让他撤退。夏侯塍伸出手,抓住了身边护卫的肩膀,『不能撤!再撤我们就全完了!冲上去!唯有死战,方可求活!』
这个在山东从未受到什么挫折的夏侯二代,终于是在战场之上成长起来。
可是……
不是所有的成长,都一定有回报。
虽然说夏侯塍的冲击很是疯狂,但是等到了援军的陈睿等人也同样咬着牙支撑着!
只要等到天明,视线一清,黄成就可以轻易的将这些曹军杀败,杀溃,将这些曹军兵卒像是驱赶牛羊一样往九泽里面赶!
之所以现在曹军还能进攻,只不过是因为天黑视线不清,骑兵不敢冲得太猛,不小心自己冲进九泽里面而已。
所以曹军一方想要尽快解决陈睿,而陈睿等人则是明白只要坚持到天明就是胜利,双方都在拼命!
在这样的局面下,结果率先崩溃的,不是陈睿,也不是夏侯塍带着的曹军精锐,而是那些太原晋阳的降军……
这些降军,在气焰嚣张的时候,就像是天下第一,舍我其谁,可是真等遇到了如此困难的局面,又是最先崩溃。
一些降军大声嚎哭着,嚎叫着什么我早知道我就明白,然后失魂落魄宛如行尸一般乱走乱撞,被人砍死或是跌入九泽之中,也有一些人则是朝着黄成等人而去,抛下兵刃企图再次投降活命……
败落,似乎成为了定局。
……
……
夏侯持刀,立在土山上。
在他的身后,影影绰绰站着不少人。
晋阳攻克之后,夏侯就利用滏口陉不断的往晋阳集结曹军人马,可是在这个季节想要通过太行山大规模的运输兵马,并不现实。
所以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夏侯必须要表现出强势的态度来。
这一点很关键。
如果说夏侯塍能够击溃陈睿,那么夏侯就能腾出手来做更多的事情。
但是现在夏侯对于夏侯塍,他很失望。
夏侯塍没能够达到夏侯的要求,也没有能够实现战术上的目标,对付一个陈睿都这么吃力,又怎么可能担任更多的职责?
寒风吹拂,带来了远处厮杀的声音。
斥候来回奔走,将战况一点点的汇集到了夏侯这里。
对于夏侯来说,现在又是到了选择的时候。
生或死。
这是一个问题。
而现在,夏侯同样要面临这个问题。
他的生死,以及夏侯塍的生死。
甚至是更多人的生死。
原本夏侯希望夏侯塍能够顺利的斩下陈睿的头颅,并且能够将潜藏在侧后的伏兵引诱出来,然后一同夹击,彻底打开通向平阳的道路。
即便是夏侯塍无法顺利实现击破斩杀陈睿的目标,那么在对方伏兵出现的时候及时回军,将对方伏兵拉扯到到这里来,也会让夏侯会有一个比较舒服的攻击位置。
之所以夏侯没有将计划向夏侯塍全盘托出,细细嘱咐,那是因为夏侯希望夏侯塍能够真切的领悟到在战场上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不可能时时事事都依靠上级的命令,或是预先的计划。
就像是当年夏侯跟着曹操征募兵马,谁能想到半夜会营啸?谁能想到曹操领军进徐州,结果后方出篓子?没想到,可以是理由,但是没想到之后怎么做才是关键。上一次夏侯塍在阳曲没想到,那么这一次呢?
夏侯很遗憾的发现,夏侯塍依旧没想到。
或许是夏侯塍醒悟得太晚,或许是最开始夏侯塍拼命得不够,夏侯一直等到了黄成出现之后,夏侯塍依旧没能够拿下陈睿,反而有陷入重重包围的可能。
当黄成领兵出现的时候,夏侯便是有些坐不住了,心中也是猛跳。
可夏侯毕竟是宿将,对于战场还是有那么一些独到经验,他没有立刻就做出什么举动,而是派遣了斥候仔细的查探,发现黄成的人马并不多。
夏侯判断,这就是河东或是北地的骑兵,
他再次确认,斐潜统领大军前来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并不是很大。
因为夏侯自己是统兵多年,又是负责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曹操大军的后勤支持,他相当清楚一支大军所需的物资是多么的庞大,是多么的繁琐,所以要说斐潜领大军到了关中,夏侯相信,但是说到了河东,夏侯不是很相信。
不管是从什么角度来说,河东都无法容纳大规模的兵马,就算是什么都不干,超过五万人以上的集结,都很容易将河东吃得千疮百孔。
即便是从长安三辅运输物资到河东来,也不现实,夏侯千方百计的想要从滏口陉调兵,可是道路艰难,就算是拼尽全力也不过是增加了一两千人,而斐潜想要将大军从关中挪动到河东,就算是龙门渡上冻,又能来多少人?
更为重要的是,光人来还没有用,如果没有军资粮草跟进,也不可能有什么战斗力。
就像是夏侯自己,如果没有获得晋阳的物资,他现在都不敢在太原境内久待!
所以,夏侯分析,只有在长安三辅那么一大块的区域内,才有可能集结大军,所以斐潜统御大军进军河东,抵达当下战场的可能性并不大。
既然如此,那么出现在这里的,必然就是河东或是北地的偏军了。
因此如果夏侯塍能够按照原先的计划,击败陈睿,然后再将对方伏兵引来,夏侯就可以趁着对方追击夏侯塍的队形散乱的时候,突然爆起,那么击败对方的概率就很大。
只可惜夏侯塍昏了头,这一次,死活不肯退。
夏侯原本以为夏侯塍会再次撤退的。
失败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不知道怎样去面对失败。
夏侯塍败退了一次,不代表说以后就不能败退了。
懂得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能退,才是最为关键的成长。
可是现在,如果夏侯坐视不理,那么身陷骠骑军包围之中的夏侯塍可就真没救了。
时间在流逝,黑夜即将过去,可以提供给夏侯的选择时间不多了……
『来人!』夏侯的声音,沉闷的响起,『举火!』
火把被点燃了。
然后更多的火把被点燃,形成了一个宽阔的且巨大的光带。
星星点点的光火,就像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又像是一张张开了的大嘴,要将九泽一口吞下。
……
……
正在组织人马对于夏侯塍进行围剿的黄成,猛然间听见兵卒喧哗,便是顺着声音往远处一望,顿时吓了一跳。
这是曹军倾巢而出了?
太原晋阳有这么多的曹军人马?
正常来说,一伍一火,那么这么多火把,粗略一算,少说也有近万人!
晋阳之中曹军有这么多人么?
黄成在内的大部分将领都知道夏侯攻陷了晋阳,崔均不战而降,但对于曹军人马的数量并没有一个非常准确的数值。
夏侯为了维护在太原的统治地位,玩弄了当年董卓干过的事情,就是夜间兵卒偷偷摸摸的出城,等到天明在光明正大的回来……
要知道在大汉,能算出十以内加减的,都是人才了,很多人对于上百上千的数值根本算不过来,也毫无概念,要不然也不会搞出一个波斯大军528万的笑话来。
现在黄成说要晋阳内有多少曹军,他也确实是说不上来。
虽然黄成有些怀疑曹军是疑兵之计,但是他找不到自己必须要和对方立刻生死相搏的理由。
在黑夜之中,如果万一不是疑兵,对方以逸待劳,鬼知道事前做了什么准备。而自己这一方的人马在根本不清楚对方有没有挖陷马坑有没有拉绊马索的情况下,贸然冲上去就是等于送死。
其次,如果自己这一方的骑兵白白断送在了对方的陷阱之中,那么不仅是救不下陈睿,还有可能牵连到了在后方的斐潜。
唯一的对策,就是暂且收拢队伍,对于曹军的虚实派遣斥候进行侦查,但是如此一来,就有可能导致夏侯塍找到机会逃脱……
黄成思索了片刻,很快就决定以稳妥为主。
在自己这一方有利的情况下,就没有必要去选一个不确定的项目。
虽然说收兵会使得一部分的曹军得以逃脱,但是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逃到晋阳?
那根本无所谓。
要是能飞上天,多少还会让黄成担忧一阵,可是如果仅仅是让夏侯塍退走回晋阳,其实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
于是黄成一方面收拢部队,防备曹军进攻,另外一方面则是接引陈睿等人撤退。
天明之后,斐潜到了现场。
在查看了曹军遗留下来的痕迹之后,黄成的脸就臭了。
斐潜呵呵笑着拍了拍黄成的肩膀,『换成我,我也是如此选择。不必在意,如今你我已经无须行险,以堂正之兵而战,何怨之有?』
确实是如此。
在相对弱小的时候,才会想方设法的以小博大,但是等真正有了一定的实力之后,计谋的重要性就开始下降了,所谓策略,更多的呈现出是大势所趋。而在这个大势之下,即便是翻起一些浪花来,也无法改变根本。
就像是曹军夏侯虽然欺骗了黄成,可是又能有什么彻底的改变?
在现场遗留下来的痕迹上来看,曹军以三千人装成了近万人,确实效果不错,可是装的毕竟是装的,天亮了一看也就什么都明白了。
黄成还是觉得有些不爽,咬着牙说道,『主公,某愿立军令,不克晋阳,誓不罢休!』
斐潜笑着,然后抬头望天,『哈哈,你先看看这天……』
黄成跟着仰头而望。
天空之中阴沉沉的,即便是此时已经算是日中了,可依旧没有多少阳光可以穿透云层。
『主公之意是……天时有变?』黄成问道。
斐潜点了点头说道:『春暖未至,若是进军晋阳……且不说这天时不定,就说昨日之战,降兵依旧听从曹军指令,若是煎迫过甚,反而会令其相互依存……』
这一次的战斗,不能仅仅是盯着表面上斩获的首级数目,还需要看战斗背后引申出来的东西……
夏侯有夏侯的判断,斐潜同样也可以根据当下的情况,判断出夏侯的兵力其实也同样不多。
『更何况……』斐潜笑了笑,目光转向了南面,似乎在看向了潼关之处,『曹丞相……恐怕也是等不及了……』
而且从各种迹象来看,夏侯还在为曹操的正面进攻而努力拉扯,却不知道当下老曹同学的后院快要起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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