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口岸。天色未亮之际,徐晃全身披挂,站在岸边点卯。兵卒纷纷登上船只,整齐有序。
徐晃突然出现在了江州的时候,许多人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
波氏几乎是没有任何的抵抗,就被徐晃清剿。
或许在临死的那一刻,波氏等人的脑海里面还在盘旋着一个念头……
徐晃不是在南中么?
孟琰站在下首位置,看着徐晃摆出来的阵势,乖得就像是从来都不拉尿和泥的小孩。
点卯之后,徐晃转身看着孟琰,『江州防务,可就托付休明了。』
孟琰躬身下拜,『末将敢不尽心尽力。』
徐晃点了点头,『如此就好。』
徐晃对于孟琰,其实很不喜欢。只不过徐晃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就只是公事公办的态度,既不亲切,也不疏远,但是恰巧这样的态度,给与了孟琰极大的精神上的压力。
徐晃上了战舰。
全军顺流而下。
孟琰一直站在岸边,等到了战舰队列的影子消失在了视野里之后,才缓缓的叹息了一声。他终于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身不由己。
关上门当南中土霸王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其实这种『门』,在华夏历史上关闭了几千年,直至后世,还有一些南中地区的部落里面的人跑到某节目里面自称什么『王子』,但是实际上不过就是一个村寨里面的村长儿子罢了。
就像是很多黑夜里面有肤色加成的人说自己是某某酋长之子一样。
这些土着的位置,世袭的稳固性,甚至比华夏皇帝都稳当,原因很简单,这些土着没见过市面……
诸葛亮和徐晃在南中所做的事情,就是让这些山里面的家伙,见一见世面。
道路打通了,即便是无法和后世的交通线媲美,但是至少让这些不知道几辈子都在山里面的人,开始有机会接触到了外面的世界,知道了除了眼前的这座山,还有后面更多的山,更多的河流,更多的人……
于是南中的那些土霸王的位置,就不是那么的稳当起来。
这是整个川蜀的变化,宛如洪流。
不论巴山还是南中,都无法抵御。
当这些山中土着看到了其他地方人是怎么生活的,那么年年月月世世代代都被剥削的这些土着,自然就会思考,然后会想要改变。
虽然说当下南中整体的思想浪潮还不是很汹涌,但是高居于南中顶层的这些人,比如孟琰这样的,就已经察觉到了南中之民思想改变所带来的震荡。
想要保持住自己的地位,就不能像是原先那样单纯的恐吓,亦或是欺瞒了。
谎言总有拆穿的时候,恐吓也终有反抗的时候。
南中的这些原本的头目首领,也在不得已之下,寻求改变。
当然,孟琰也不是没有想过要搞鬼。
但是诸葛亮在察觉到了南中这些家伙思想波动之后,便是轻轻一挥袖子走了,却来了一个重量级的大家伙,徐晃。
徐晃用他的战斧,让许多南中人知道了,招惹徐晃会是个什么下场……
不能敌,便只能投了。
可投了之后,就必须听从徐晃的调度和安排。
就像是在江州平乱,孟琰就是主力军。
孟琰心中清楚,他这么做了之后,他和江州的当地的一些人的关系就彻底完蛋了,可是孟琰也知道,徐晃要的就是他和江州的关系完蛋。
果然,在孟琰带着南中人,主刀杀了波氏满门之后,徐晃就把江州防务交给了他。
孟琰叹息了一声。
想要获得什么,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头,你说江东人来……』孟氏心腹在一旁问道,『谁输谁赢啊?』
孟琰低声说道:『你觉得诸葛从事聪明不聪明?这徐将军勇猛不勇猛?』
『这……当然是聪明,勇猛……』心腹回答。
孟琰点了点头,『这就是了……明白了吧?』
『啊?』心腹不能理解。
孟琰没心思解释,他叹息了一声,摆了摆手,『走吧。要干的活多着呢……我们还要去清剿其他残余……有人上报波氏有贼逃离在外……有我们忙的……』
……
……
徐晃站在船头。
他的那柄标志性的大斧头,放在了船舱之中。
徐晃现在换了一把战刀挂在身上。
徐晃原本是不通水战的。
他喜欢山,喜欢马,喜欢永远都是坚实的给予他支撑的大地。
可是舟船是徐晃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东西,他真没想到,还有一天他会在舟船上作战……
只不过,在骠骑之下,徐晃清楚一点,躺在功劳上睡觉是不成的,身后有太多的人追上来,如果自己不努力,那么最终有一天会被超过去。
徐晃还想要某一天能够成为雄镇一方的大都督,或是大都护,那么若是自己不会水战,终究是一个巨大且明显的弱点。
如今徐晃虽然比不上甘宁等擅长于水战的将领,但也不会害怕水战了,并且知道水战应该怎么去打,就像是徐晃他不仅是战斧换成了战刀,就连身上的甲胄,也换成了在水面上比较轻便的皮铁混合战甲,甚至改动的还有他身上系绑战甲的丝绦。
丝绦上专门用油蜡浸透,为了万一落水之后,可以很方便的脱下。
这些水战和陆战的区别,就像是徐晃的一种锐变,一种成长。
现在则是到了检验他的锐变和成长的时候。
江风烈烈,江水滔滔。
徐晃凭栏而远望。
雄心万丈。
……
……
此时此刻,朱治已经将部队推进到了鱼复附近。
鱼复城,分为山城和岛城。
山城依山而建,岛城则是建在江中的岛上。
有些像是襄阳、樊城一般,是夹水而城,中间以浮桥相连接。
浮桥两侧,有兵寨和水寨依托两座城池而立,以强弓硬弩以及投石车来阻击敌人。
不管是从上游还是下游来的的敌人,都会受到多方面的夹攻,即便攻打某一点,也要防备从另外一侧杀出来的对手。
相对而言,当然是在岛上的城较为薄弱,守军只有三千左右,城墙相对矮小,但是这个相对也仅仅是相对而已,毕竟上岛了之后,可比不上周边山地还可以到处砍伐树木建造器具,不论是狭小的港口,还是泥沙堆积的浅滩,都不适宜大规模部队的展开。
如果江东军是擅长步卒,那么朱治必然选择先进攻山城。可是江东擅长的是舟船,是水军,所以他必然先要对抗岛城,拿下川蜀的水寨,然后反过来再进攻鱼复的山城。
当然,朱治还有一些别的想法……
但即便是想要进攻守军人数较少的岛城,也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首先朱治要面对的就是岛城上架设在高处的投石车。
相比较人力拖拽,配重投石车有更远的射程,更准确的攻击范围。
在有了新技术之后,鱼复自然所有的投石车都是换成了配重投石车。
这就意味着朱治需要冒更大的风险。
其次朱治必须切断浮桥,切断岛城和山城之间的联系,否则朱治打伤打死多少岛城守军,山城就会补充多少,不管是之前多么努力的战斗,也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可是要用战船攻击岛城和山城之间的浮桥,就会面临川蜀军的三个方向上的阻击。从岸边和浮桥上设置的那一具具强弩、投石车可以看得出来,这个风险也是非常大,更别提还要先拆除诸葛亮在水下设置的障碍和铁索了。
朱治一方面以步卒在鱼复左近登陆,逼近山城,压制山城的守军,迫使山城的守军必须分出一部分来防御陆地上的进攻,另外一方面则是摆出了要拆除浮桥的态势,而实际上是声东击西,为了进攻岛城做前期准备。
随着江东战船逼近,战鼓声在江面上回荡,不论是战船上的,还是浮桥上的,抑或是城上的,也不管是江东军还是川蜀军的兵卒,此时此刻都屏住了呼吸,紧握着手中的武器,等待着战斗的开始。
低沉而缓慢的战鼓声,宛如巨人低吼,又像是滚雷落下,震人心魄。
『咚!咚咚!咚咚咚!』
……
……
隐匿在山中的朱然,正望着又是在逃窜的川蜀兵卒,有些犹豫,但是片刻之后下令道:『追上去。』
令旗一摆,朱然等人便向前方正在败逃的川蜀兵杀了过去。
事实上,朱然还不知他对手是谁。
因为他觉得这就是一次普通的遭遇战。
山地之中,视线被遮蔽,猛然间撞见对方小部队,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么?
朱然原本计划要回旋鱼复城的侧翼,将兵力布置在鱼复山城的侧后方,然后等朱治在前面进攻的紧要时机突然扑出,或是找机会潜入山城之中作乱……
但是朱然在往鱼复走的时候,路上便是陆续碰上了这些川蜀军的小部队。
一开始的时候,朱然没和这些小部队纠缠,打败打散了这些部队之后,便是继续往鱼复的方向行进,可是第二次,第三次遇到了这些小部队之后,朱然就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些部队出现,所以他想要抓一些人来问清楚。
朱然不敢贸然派人联络朱治,因为这一片的区域已经是进入了鱼复的控制范围,如果说他派出的联络兵卒被这些小部队碰上了,那么他想要传递给朱治的信息就有可能反过来被诸葛亮所利用,所以朱然只能是凭借着和朱治的亲情血脉羁绊,努力去做到最好。
沿着山谷前进,很快又遇到了小股的川蜀兵卒,朱然杀溃了他们,但心中忧虑愈盛。
继续往前,朱然愈发感到不对,派斥候登高眺望,结果发现前方有川蜀伏兵的迹象……
怎么办?
还没等朱然想出如何破解前方的伏兵的计策,紧接着就有后方的兵卒连滚带爬的到了朱然面前,『报!将主,后面……后面有千余人正在沿着山谷而来!』
『什么?!』朱然大惊。
……
……
江东水军楼船和斗舰上,也是装配有弩车和投石车。
当然,这个时间点,江东还更多习惯将投石车称之为『霹雳车』,因为其声如霹雳,势若雷击一般。可名字归于名字,实战还是要看疗效,这江东的弩车和投石车,与川蜀鱼复守军的器械相比较,就差了两点。
一点射程,一点精度。
因此朱治无法和山城和岛城上的投石车弩车互轰,只能是盯着浮桥砸。
可问题是想要找到一个刚好在山城和岛城火力覆盖范围之外的地方安安稳稳的砸浮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只朱治军准备展开阵列攻击浮桥,甘宁的水军就会出动。
朱治军转头准备搞甘宁,然后甘宁水军就会引着朱治军靠近山城和岛城的火力投射范围,三方面一起『单挑』朱治军。
同时长江水又是流动状态,大型战船虽然平稳,但是目标也大,会被弩车投石车重点照顾。
小的船只确实是目标小了,但小型战舰的人手和器械就同样少了,而且也比较难以在水流之中保持平稳状态进行精准射击。
一天过去了,双方都是保持相互试探的状态,没有谁投入大规模的军队,也自然没有大的损伤,就像是两个拳击手在擂台上的第一回合,就只是热身而已。
朱治探明了一些山城和岛城上火力投射点的位置,然后也查明了一些在浮桥周边拦江铁索和水下陷阱暗桩。
在将这些工事都标注出来之后,朱治也不免心中发沉。
他一个人在火烛之下琢磨了很久,却没有能够找到鱼复的任何破绽。
正常来说,一个城池,有棱有角,有点有面,有的地方地势高,有的地方地势低,必然会有一些设施布置上的缺陷,可是鱼复这里,朱治几乎找不到什么特别明显的软肋。
一直以来,朱治都不愿意承认诸葛亮是一个可怕的对手,可是他抵达了鱼复之后,真切的见到了在鱼复的防御体系之后,朱治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承认这个年轻人确实是有将其拍死在沙滩上的力量……
不过,朱治依旧是试图在种种困境之中,寻求解决的路途。
第二天,朱治将大部分的战舰安排在山城和岛城的攻击范围之外,然后派遣出了两艘『特制』楼,带着一些小船出战。
这两艘楼船,似乎比一般的楼船肥胖了一些。
江东在后方的战舰,作为这一支小舰队的后排火力掩护阵地,在甘宁想要来骚扰这一支舰队的时候,就反而被朱治的火力给压制了回去。
就像是昨天朱治的舰队被甘宁带到了山城和岛城的火力范围之内一样。
甘宁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来抑制这一支小舰队的前进,但是很快的这两艘冲在最前面的江东楼船,便进入了岛城的投石车的攻击范围。
在江东楼船刚刚进入投石车的攻击距离之内,川蜀军安置在岛城上的投石车就开始发威,操作的工匠和兵卒高高举起木锤,用力击打投石车的挂钩,沉重的配重箱猛的向下一沉,长长的木梢就划出一道弧线,将石弹甩上了夭空,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向江东楼船砸去。
石弹在空中发出刺耳的啸声,飞向缓缓而来的两艘楼船。
『轰!』
一枚石弹砸入江水之中,溅起了两三丈高的水柱,向四周泼溅而开。
楼船上的江东兵并没有因为川蜀投石车的攻击落空而欢喜,因为石弹的落点其实距离楼船并不远,飞溅上来的水花似乎都能沾染到楼船上江东兵卒的脸庞。
第二枚石弹同样落水。
第三枚石弹在天空划过一条弧线,然后狠狠的砸中了江东前出的楼船的顶板之上,发出了轰然巨响。
朱治伸长脖子,死死的盯着前方被石弹砸中的楼船。
那艘楼船晃动了一下,似乎整艘船都往下沉,楼船顶部也似乎瘪下去了一块。
朱治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其他的江东兵卒也同样是屏息以待。
刚才那枚击中楼船的石弹,仿佛不是打在楼船之上,而是落在他们的心头,发出让人震颤的巨响。
在斐潜研究舟船科技的时候,江东受到了斐潜的刺激,也加快了对于船只的研究工作。
这两艘『特制』的楼船,就是江东当下最为先进的科技产物。
这是拥有穹甲的战舰。
当有人在前方领跑的时候,后面的人也会不知不觉的加快一些脚步。
江东造船的工匠或许是从瓮城的结构当中得到的启发,在楼船外部加装了穹甲。
虽然江东的工匠表示是可以承受石弹的攻击,但是……
眼下就是实战检验的时候。
如果一旦江东工匠所说的有误,那么损失的不仅是战舰和兵卒,还有可能会大幅度的折损士气。
被石弹砸中的楼船摇晃着……
在楼船顶部的外甲上,明显被石弹砸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但是破碎的外板使得石弹的动能几乎完全被释放,随着石弹的力量耗尽,楼船将石弹从顶层穹甲上顶落的时候,在楼船船尾的旗手欣喜若狂的打出了安全的旗号!
石弹没能击穿楼船顶板!
『好!!』朱治猛的一拍凭栏。
江东兵卒也是齐齐松了一口气,欢呼声冲霄而起。
『传令!让楼船前进!清除障碍!破断浮桥!』
朱治沉声下令,顿时感觉自己又行了,腰杆都能再挺直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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