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命更重要?
一个总统的命重要,还是一个乞丐的命重要?
这是一个好问题。
世界上有太多的人,高举着手臂在呼喝着平等和自由,但是在问及这个问题的时候,往往要么是顾左右而言他,要么就是装聋作哑。
营地之内本身就没有什么可以烧的,所以燃烧完了干草和一些不幸被点燃的东西之后,火焰也就自然是熄灭了。
被毒烟熏死的人并不多,但是其中就有倒霉的张熹。
毒伤的兵卒则是挺多的,但大部分没有性命忧虑,浆养一段时间基本上多数能恢复。毕竟这种土制毒烟,毒性没有后世化合的那么大,可这些伤员却让曹洪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这个蠢货是怎么死的?』曹洪低声问昨晚派遣到营地来敦促张熹的那名护卫。
那护卫被毒烟熏得双眼通红,哑着嗓子说道:『他……』
护卫根本不清楚张熹到底什么时候死的。
当时场面混乱,护卫自顾自的先行逃命,哪里还会去注意张熹?
可现在曹洪问起,护卫又不能说他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注意,只是光顾自己逃命了……
自己的命重要,别的就不重要了?
护卫红着眼,似乎很是委屈的样子说道,『他……我拉了张校尉出来,结果他又不知道为什么冲到了营地内……』
『又冲了回去?』曹洪皱眉,『为什么回去?为了救其他人?』
『或许……是……』护卫点头。
曹洪沉吟片刻,摆手。
护卫偷偷呼一口气,正准备转身走,却被曹洪叫住,便是浑身一抖,『将……将主?』
『就说你也回去救人了……是被其他人给拖出来了……』曹洪低声说道,『张校尉是舍己为人……值得敬佩,懂么?』
护卫连连点头。
『滚。』
曹洪低骂道。
都是自家的护卫,平日里面什么样子还能不清楚?
真要是有本事的,哪能只是当一个护卫?
要知道曹操也是缺人才的。
现在这个张熹一死,让曹洪很是愤怒。
不仅是愤怒于张熹,也同样愤怒于司马懿。
这要是真就是搏杀而死,曹洪也就算了,毕竟是技不如人,但现在……
『司马小贼!魑魅魍魉之辈!』
曹洪大吼着,他挥舞着手臂,从那些伤兵面前走过,『司马小人!心术不争,形迹诡秘!或潜藏于暗处,伺机而动,或公然作乱,无法无天!其心狠毒,其行狡诈!犹如鼠虫,畏灼灼之天光!然天道昭昭,纵然小人一时可得其利,终将自食恶果!吾等秉承君子之道,光明磊落,虽遭小人之害,然终将名垂青史!』
『故有云,小人为恶,不得善终!君子守正,天命所归!』
曹洪亲手解下了身上的大氅,盖在了张熹的尸首上,然后勉力的挤着自己眼角,最后用手揉了揉,『勇士之灵兮,且佑我等为你复仇!』
曹洪直起腰来,环视一周,脸上狰狞之色显露出来,高举手臂,大声怒喝,『复仇!为了我们的兄弟!』
最后这一句,总算是大多数的兵卒听懂了,于是便有人也傻傻的跟着也举起了手,高呼着,『复仇!』
『复仇!』
曹洪再次高呼着。
『复仇!复仇!』
其余的兵卒跟着大喊。
『传令,进军蒲坂县!』
……
……
比起潼关之处的血战,张阳池这里的战斗,并不能算是多么的惨烈,但是并不代表这样的战斗就能掉以轻心,随意布置……
曹洪口中的无耻小人,卑鄙之徒司马懿,正在溜溜达达的准备偷袭曹洪后方的营地。
『司马参军,你怎么知道那曹军现在会去蒲坂?』霍奴在一旁低声问道。
司马懿呵呵笑了笑,『这个么……这是主公告诉我们的……』
『啊?』霍奴愣了一下,『主公,主公什么时候说了这些?』
司马懿笑着说道:『你忘了?主公让人送了一个人头过来……』
霍奴点头,『这我知道……然后呢?当时不是除了人头,便是什么都没有么?』霍奴确实记得当时只有人头,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信件,也没有听那个送人头的兵卒交待司马懿什么话语、
司马懿笑着,『若是什么都要主公明说,逐一交待,那还要我们做什么?』
『……』霍奴有些哑然。
司马懿解释道,『其实这也简单……你想,曹军收到人头,会不会发怒?发怒就会来和我们交战。交战的时候我们又是用手雷,不和曹军绞杀于一处,这就是等同于让曹将怒火一直都积蓄着……然后我们再来偷袭……曹将怒火无处发泄,又觉得我们只会耍小手段,必然就会直奔蒲坂而去……』
霍奴听得不是很明白。
司马懿目光流动,扫了霍奴神色一眼,『听闻你也喜欢喝酒……』
呃?
为什么是『也』?
霍奴愣了一下,连忙摆手,『参军!我没偷喝救伤药……呃,我是说没喝酒!』
『哈哈……』司马懿笑了笑,眯了眯眼,『若是在饮酒酣畅之时,有人说你不会喝,喝醉了别喝了,你会听劝不喝么?』
『这个……恐怕不能……』霍奴应了一声,然后有些恍然,『参军是说……曹军就是如此?』
司马懿点了点头,『差不多……不过,霍军侯,军中无故饮酒……你可注意些。』
其实司马懿在北域的时候,就清楚军中多少有些贪杯之人,会想尽一切方法去搞酒喝,但是这些人并不清楚的是,其实在后勤制度之中,是有隐匿登记的习惯的……这些以为自己用各种手段去获得酒水的家伙,以为自己赚到了,但是实际上他们会被在一次次的晋升评选当中被延后。他们喝的不是酒水,而是自己的前途。
霍奴打着哈哈。
司马懿也不再多说。
结一个善缘而已,不至于就要为其推心置腹。
曹洪的所作所为,其实都在司马懿的预料之中。曹洪迫切的需要一场胜仗稳定军心,这也是曹操的需求,可是欲望会冲昏人的头脑,会驱使着行动偏向不同的方向。
司马懿在收到了斐潜让人送来的曹洪之子曹震的头颅之时,就制定下了整体的计划,甚至还有备选的方案,只可惜曹洪实在是太过于配合了,所以司马懿的备选方案都没能用上……
『传令下去,』司马懿催马向前,『全军加速!速战速决!』
……
……
『嘭!』
沉闷的撞击之声当中,一名曹军兵卒被战马撞飞,跌落到了一旁,骨断筋折口吐鲜血,爬都爬不起来。
骠骑骑兵呼啸着,灵活的交错而过,在曹军营地之中,像是游鱼一样迅速奔走。
心理战术,似乎很高端,但是实际上只要掌握了其中的要点之后,就连普通的骠骑骑兵,也一样可以玩得很溜。
被曹洪留在后方的曹军兵卒,压根儿就没想到会被司马懿在白天的时候偷袭。
最开始七八名骠骑骑兵乔装成为曹军斥候小队的时候,竟然没有人怀疑,让这些骠骑骑兵轻易的就靠近了营地的营门,随后从另外一个方向上奔涌而来的骑兵吸引了大部分的曹军兵卒注意力,于是接下来司马懿就只需要绕着曹军营地,带着人马从这一头跑向那一头,然后顺着打开的营门冲进去即可。
两条腿显然跑不过四条腿,当曹军兵卒发现司马懿在前门之处虚晃了一枪,便是奔向后营的时候,乔装成为曹军斥候的那几名骠骑兵卒,已经是取得了后营门的控制权。
『拦住他们!拦住……』
曹军兵卒呼喝着,都希望旁人去拦。
企图拦阻的曹军兵卒,不是被撞飞,就是被砍杀,于是其余的曹军兵卒便是有些慌乱的避开了战马的正面撞击,觉得自己让一下没事,反正后面的人会拦着……
在曹军后营之中,大多数都是辅兵,杂役,以及那些受伤的兵卒。
指望这些人去站出来拦截骠骑骑兵?
不要开玩笑了。
如果曹洪对待伤兵的态度稍微好一些,或者不仅仅是曹洪一个人,而是整个曹军对待伤兵的制度能更好一些,那么现在敢于站出来的人肯定会有,而且还会不少。
这就是民众的心理,很浅白的反应。
这种事情,可不是临时想要就能有的。
『拒马!谁去取拒马来啊!』
抵挡骑兵,当然是拒马最好用,可是谁都在责怪旁人没有去取拒马。
『该死!谁去撞他们马!砍他们的马腿!』
只要伤了战马,自然就也能让骠骑骑兵立刻损失大多数的战力,减少威胁,可是依旧没有人会去。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个道理谁都懂。
可是如果将这句话的『兵』字,换成了『士』呢?
在纷乱的呼喝之声当中,骠骑骑兵娴熟的控制着战马,从营地当中帐篷的缝隙当中穿插奔驰,不断的往营地中间推进,将混乱扩展到整个的营地。
在司马懿的指挥之下,骠骑骑兵并没有过多的理会那些手足无措的曹军兵卒,而是朝着那些试图集结反抗之处冲击,以正面吸引侧面袭击的方式减少自身的损伤,扩大对方的恐慌。
在曹军兵卒认为是骠骑骑兵无意义的呼喝声当中,其实代表着不同的含义。骠骑骑兵不会一味的朝着步卒正面冲撞,因为那已经是被多次证明会有一定的损耗的行为,而从步卒阵列的侧翼或是背后冲击,就自然而然的会更加容易,并且往往不会有什么自身的损伤。
而且试图集结的步卒战阵一旦被从侧翼或是后方冲击散乱的话,对方也会在心理上产生出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感觉,然后即便是后续有机会集结第二次,也没有人愿意听号令了……
战马在地上刨着雪和土,刀枪上跳跃着血和肉。
『……』
『噗嗤……』
『顶住啊!』
『火!谁去救火!』
纷乱的声响之中,曹军大营混乱不堪。
……
……
习惯,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东西。
习惯一旦真正被养成,不论好坏,都不太容易改变。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有些习惯好,有些习惯不好,但是知道归知道,想要改变的话……
习惯就会暴怒起来,对着想要将其改变的人一顿拳打脚踢。
曹军也有曹军的习惯。
曹洪的前锋抵达了蒲坂县。
风雪之中赶路,即便是曹军之中多年征战的老兵,也不好受。
他们即便是冀州人,也不是都习惯于这种冰冷的天气。
小雪纷飞,天寒如冰。
兵卒人马在行军当中吐出的烟气,都沾染在了口鼻胡须上。
他们没有配备遮挡口鼻所用的布纱。
因为他们没有这样的习惯。
绢布细纱,那是高级将领,军校士官才能拥有的东西,不属于普通的曹军兵卒。
所以他们因此而感受到了辛苦,甚至是痛苦的时候,怎么办?
再忍一忍。
这也是他们的习惯。
如果忍不了了,最后死了,不管是挣扎着去死,还是默默的死去了,也不会有太多人的关注,更不会留存在他们的记忆里面。
他们会很快的将那个死去的人在脑海里面删除……
这,同样也是他们的习惯。
这些习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还会让他们感觉到不那么痛苦。
人性的本能是趋利的,这种趋利,未必全数都是『舒服』。
因为这『利』是相对而言的,100块钱比起10块钱来说,就是『利』,同样的,3级的疼痛相对10级的疼痛,也可以是一种『利』。
这些曹军的习惯,都有他们形成的道理,也是曹军在中原地区能够获胜的基础。
他们人多,部队轮换折损一直都很大,所以谁都记不住谁。
就像是张熹的败落和死亡,即便是曹洪一再强调和鼓舞,想要激发出兵卒的复仇之气,可是并没有多少的作用。
因为除了一部分的曹军精锐核心私兵之外,其他大部分的兵卒都没有什么复仇的概念的……
否则徐州的仇怎么算?
青州的呢?
冀州,荆州?
真要是什么都说复仇,那可真就是没完没了。
即便是不论地域,只是论及友情,张熹同样也不是所有人的朋友。
至于战友情……
如果有新兵入伍的过程,然后和一群同乡的新兵,在白天黑夜里面摸爬滚打,那么就是有战友之情的。
可惜曹军没有。
冀州兵是降兵,袁绍抓来的。
青州兵是黄巾贼,为了口饭吃。
豫州兵则是征募的,就图着赏金。
如果有在作战之中奋勇向前,获得了功勋得到了晋升,看着新兵们崇拜又害怕的眼神,第一次感觉自己在军伍之中能实现自我的时候,那么也是会有战友情的。
可惜曹军依旧没有。
想要晋升,要有关系。
没有关系,要有金银。
若是连金银都没有,那么怎么才能表示自己要上进的?要怎么表现自己的诚心?要怎么体现是要向曹丞相靠拢?
打仗他们是不怕的,在中平之后,挣扎着活到现在,谁没经历过几场战乱厮杀?
可他们没有未来。
就算是他们多么努力的搏杀,也依旧是外人。
曹军之中,中领军中护军是一个圈子,在这个圈子之外的,都是外人。
所以,当张熹死了的时候,曹洪大喊着复仇,其他兵卒也就是在嘴皮上喊喊而已。
大部分的曹军兵卒对于曹军,甚至是对于大汉都没有什么归属感,更谈不上为曹军之中的某个人,或是某个部分,而产生出『复仇』这么强烈的情感来……
之所以曹军上下还依旧维持着上下级的统治,兵卒还能听从号令,严格说起来并不是曹军军纪,亦或是管理有多么好,而是一种习惯,一种多年而形成的习惯。
对于战争,他们更多是处于麻木的状态,没有想法,也不会去多想。
之前他们听从号令去打陶谦,打袁术,打袁绍……
现在他们也同样听从号令来打斐潜。
至于为什么,他们不懂。
蒲坂县城不大,如果不是蒲坂津的缘故,这里说不得连个村庄都嫌荒凉。
曹军到了蒲坂县城之外,就立刻开始修建土木工程,搭建营地。
这是他们的本行,也是曹军拿手的好戏。
他们习惯这么做。
他们在历史上也都是这么处理的……
在历史上,曹军野战中是打不过全盛状态的西凉军的,这毫无疑问。就连阿瞒自己也是这么很坦白的说的,也是这么指挥的,他不和西凉骑兵正面交战,但是西凉军因为纪律性等种种先天缺陷,完全拿阿瞒的野战工事没办法,这也是事实。所以老曹同学在结硬寨的情况下,就敢于在西凉军眼皮底下不断挪动营寨,从潼关到渭口,从渭口到渭南,玩固守却没有失去机动性,这是历史上曹操最后战胜了西凉骑兵的根本原因。
因此,曹军也不可能在当下就舍弃了他们擅长的项目,和骠骑军打游击战。他们从潼关开始,一步一个营寨的往前推进,从中条山一路推到了蒲坂县城,也是他们的习惯。
可是,在进入河东之后,他们就发现,他们的习惯,渐渐的不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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